哭聲愈演愈烈,一個如此壯碩的和尚嚎啕大哭,看着十分怪異。
淚水止住,和尚把小孩兒放進了籃子裡,然後雙目無神的,看向那莫名的殘缺石像。
“佛祖啊...你能聽到弟子的悼念嗎...如果你能聽到,請降罪罰於我,弟子,是個罪人。但這小孩,卻是無辜的...是我害了他們...”
他無力的癱軟在破爛的蒲團上。眼中泛起回憶的光芒。
“弟子是罪孽之人,當年父親冒死將我從牢裡救出來,就是爲了讓弟子皈依佛門,一心向善。然弟子本性頑劣,聆聽我佛數十年教誨,一絲禪意未記掛心中,只是、只是學了這般殺人的武藝...”
“我對不起慧智主持,更對不起,老死無依的爹孃...”
他眼掛淚痕,看着自己綁着繃帶的手,呼吸陡然變得急促,瘋狂的將那隻手撞向地面,連撞數十下,直到那胳膊更加扭曲。我旁邊的僧人卻瞪大眼珠子,嘟囔一聲。
“慧智主持??那不是我們圓通寺的主持大人嗎?”
??
這老和尚是那老主持的弟子??
我不僅吃了一驚,詫異的看向這老和尚。
他此刻停住了自殘的行爲,垂頭嘆息。
“主持做的沒錯,我這般天生惡人,根本沒有改過自新的可能。他好心將我送入趕屍派做份營生,不足三月,我就受不住錢勢的誘人,拿起了屠刀...我每日每夜都在噩夢中驚醒,永遠無法忘記那家人被刀刃刺穿時猙獰抽搐的面容,那麼痛苦,那麼不甘...他們的祈求至今迴盪在弟子耳畔,就像沒溼都在誦唸弟子的罪惡...”
“佛祖啊...你能超度弟子的罪孽嗎?嗚...嗚嗚...可以嗎...弟子,已經無法再忍受住這樣的煎熬...”
老和尚說着說着,又哭了出來,哭了許久,眼神猛然變得堅定。
“佛祖,如果您能聆聽到弟子的懺悔,那麼,請您保佑這個孩子。弟子,是個罪人,無親無故,亦以無慾無求,時至今日,都是弟子的報應,弟子甘願受罰。然這兩個孩子,是無辜的,他的兄長,已經被壞人抓去,弟子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再被壞人擄去。就在今日,就在此地,祈求我大慈大悲的佛祖,賜給弟子最後的力量,讓弟子流乾最後一滴血,洗刷清,我的罪孽...”
說完,他突然站了起來,注視向我們這裡,這讓我陡然一驚。
“出來吧,我已無路可走,亦不想再逃,無論你們與這家人到底有何恩怨,今日我老和尚,一力承擔!”
聞言,我皺皺眉,沒想到,他早就發現了我們,那就再也沒有躲藏的必要。
我們三人繞路走進了寺廟大門,面對面冷如冰的老和尚,中山男膛目欲裂,撿起地上一根木棍,就衝了上去。
我暗叫一聲糟糕,果不其然,就算老和尚廢了雙手,基本沒什麼拳腳功夫的中山男也遠不是他的對手,木棍打在他腦袋立馬就被碰的斷裂,老和尚飛起一膝,直接撞碎了中山男兩顆牙齒。
非但如此,他緊貼上前凌空一躍,眼裡殺機畢露,竟是要跺碎中山男的腦袋。
“還逞惡!”
我們悶哼一聲,縱身上前,包含內力的一掌重重印在老和尚心堂,他當時悶哼一聲,一口熱血就噴了出來,似無骨之蛇一樣怏怏的倒在地上。人已經出氣長,進氣短了。
中山男也是被仇恨逼的魔障了,絲毫不顧嘴裡的疼痛,翻起來,就狠狠掐住了老和尚的脖子,用盡全力,嘴裡還大喊着讓老和尚死。
我就這樣靜靜站着,看着老和尚在中山男掌下,奄奄一息,本能的想阻止,卻又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就在這時候,一直站在我身後的僧人,卻突然衝上去,把中山男掀開了。
“你、你們別這樣!別在佛像旁邊濫殺無辜!”
“無辜!?”中山男兩隻眼睛都快瞪出來了:“他殺了我弟弟全家!!”
僧人臉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糾結,過了很久,他搖頭說。
“你們到底什麼仇什麼怨,我也不曉得...但也許他沒你們想的那麼壞...他每月來圓通寺的時候,從沒有刻意接近過小沙彌,只是在外面靜靜等着,等不到,就放下一些小孩玩的布玩具和散錢離開。我真不覺得他是個壞人,就算他真的有罪,但剛纔的懺悔,你們也應該聽到了,佛說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這句話是說只要心中放下,就能解脫。你們爲什麼就不肯給他一個機會??”
“給他機會,我弟弟一家就能活!!?”中山男兇惡的瞪着僧人,他回頭喊我動手,我卻也猶豫了。
倒不是我真贊同僧人的說法,佛教一些禪意,對是對,但絕對不適合這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師父很早就教過我,別人扇我一巴掌,那我至少,也得扇他三巴掌還回去。更何況是滅門大仇?這簡直是罪不容赦的!
但,我很疑惑,疑惑,這兩個孩子的存活...我總感覺他們能活下來,跟這老和尚,是脫不了干係的...
所以一時間,我也是下不去手。
中山男眼看我無動於衷,他受了傷,體格也沒僧人壯,僧人真要攔,在這兒他還真殺不了老和尚,皺下眉,他狠狠的說。
“愚昧!這老匹夫剛纔是知道我們在外面聽的,你們怎麼知道,他不是故意這樣說,引得你這種愚蠢的爛好人上當!?”
這點,也正是我所疑惑的一個問題,皺了皺眉,我上去推開僧人。看向中山男。
“你也別衝動,有些事兒真不好說,如果他真該殺,放心,我會幫你的。現在,請你幫我完成一個小法術。”
說完,我咬破自己手指往老和尚腦門點了三下,然後用老和尚的血抹了把自己額頭。
“用意念,把我們倆的靈魂牽引到一起,最多十分鐘,我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說完,我就閉上了眼,過了會就聽到喘息粗重的中山男走來,一抹魂力吸附住我的靈魂波動,逐漸牽引...
當事業從黑,逐漸出現光線後,我的腦海逐漸有了一些細碎的片段。片段裡有對老夫婦,從雪地裡興高采烈的抱起一個孩子返回家裡,男的拿起一根毛筆,在紙上寫下黃龍剛三個字。
畫面消失,下一個記憶碎片,已經出現在一個賭場裡,視野的主人,憤怒的掀翻了桌子,拽起板凳,砸碎了莊家的眼珠。
接着,便是諸如此類細碎的片段,直到最後,我的視野,出現在那個夜,那座寺...
“只是兩個小孩兒而已!用不用這樣趕盡殺絕!?”
“我呸,拿錢的時候你怎麼不說,現在跟我裝好人?!大少主說了,李家兄弟在我們趕屍派地位高,持才傲物,又食古不化,以後一定是少主登位的障礙!一定要趕盡殺絕,讓他瞅清楚什麼叫做大勢所趨!”
“甭管他了,孃的磨磨唧唧的,你不殺是吧?老子來!”
眼看一個黑衣人抹着明晃晃的刀刃走過去,視野的主人,一把將他推開,自己走過去踢開了桌子,拽起籃子裡的小孩,拋出廂房外,又反手兩刀,斬在小孩臉上。
“***!這下你們滿意了吧?媽的,下次老子再不做這種破事兒了!折壽!”
他悻悻走回,直接走出去,眼神倉促的瞥了眼外面扔進草叢的小嬰兒,耳後卻聽到一聲悶響,急忙回頭去看,卻看到另一瘦小的黑衣人,將一爐子燈油潑灑在小孩臉上,一邊戲謔的瞪着視野,一邊,擦着火柴,丟了過去。
轟~
火焰騰起,視野瘋狂亂顫,喘息急促,最後,卻一轉頭義無反顧的走了出去。
視野一直在黑暗裡前行着,直到與其他黑衣人分道揚鑣,他繞了兩圈後拼盡全力往回跑,翻過院牆,卻看到一個老僧人,懷裡抱着兩個奄奄一息的小孩,沉默不語。
“師父...”
砰~
老僧人一巴掌將視野打翻,視野盯着地面,良久,又轉向那兩個小孩。
“還沒死嗎?”
沒有回答。
“我下刀很輕,沒傷到眼睛吧?小的這個呢,我用內勁包裹着才拋出來的,他有沒有被什麼扎着?”
他關切的詢問,迎來的,只有一個冷清的滾字。
他沉默了。
很久之後,他伸出了手:“師父,小的這個,沒有什麼特徵,你把他藏起來,過段時間,當撿來的收養就好。但他...這太明顯...那幫人,會找回來的,他們背後勢力很大,圓通寺只是佛宗的小分支,承受不起!師父,求您再相信我一次,把他給我,我會照顧好他,不讓圓通寺受到牽連!”
記憶,在此刻終止,因爲老和尚醒過來了,他一醒來就下意識去抓籃子,中山男卻冷哼一聲把籃子挪開。
“可以殺了?”他冷冷的問我。
我卻翻坐起來,回憶着剛纔的點點滴滴,悵然若失。
良久,我深深嘆了口氣。
“罷了...放過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