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山禹在青石之上遙望寨子,“其實小哥說錯了!不管永昌這娃成不成,我們都拼了!”
我微微張嘴,這個老人應該是臨時改了主意。
“佟閩寨等久了,奮力一搏,大不了再次回到以前那個窩囊日子,沒什麼大不了的!”倪漢生接着爽朗的笑道,不知又是怎樣的心酸,還有那羣倪家人,緘默不語。
又是淒冷的一夜,這麼多人都沒有閤眼,但都生龍活虎,有所期盼。
“漢生,那面鑼帶了嗎?”倪山禹說道。
倪漢生輕笑,“帶着嘞!寨主的象徵,這杆老煙槍都能不帶,獨獨不能忘了它。”說話間從腰上取下一面小鑼。
倪山禹深色複雜的把那面看上去很破舊的銀白色小鑼顫巍巍的捧在手上,“這面鑼也是祖上傳下來的,今天總算派的上用場啦!我倪家人要復出啦!”
他話一說完就把鑼往倪漢生手上一送,“請寨主允許我等亡人歸寨!”
其餘的族人也齊聲道,“請寨主允許我等亡人歸寨!”
倪漢生把手裡那面鑼緊緊拽住,“汝等!歸寨咯!”
“哐當!”他那不離手的煙槍早就被別在腰間,左手提着鑼,右手拿着一個紅布纏頭的小棒槌!
這一聲在鑼之上響起,以鑼爲源頭,那些不怕人的昆蟲也被這面銀鑼撼動,不再鳴叫,空蕩的原野之上這鑼聲四起,不僅響在空氣之中,更在倪家人心頭轟鳴。
“這鑼是祖上血祭過的,它沒有別的作用,但作爲寨主信物,此鑼一響,只要是倪家人都能聽到!我等不到天明瞭!我要讓他們儘早的回家,那個讓他們魂牽夢縈的家!”這裡就我和殷洪兩個外人,他是在說給我們聽!
隨後倪漢生提着鑼對那倪山禹在內的十幾人躬下身軀,“迎汝等回寨!”
“孩子們!回家咯!”倪山禹手一招,那十幾個倪家人交相呼應,喊着號子,同聲吆喝,來表達他們的心情!
他們通通翻出一個白色的布條,往頭上一系,留着個長長的尾巴在風中飄動。目標直指佟閩寨,走在最前面的是現任寨主倪漢生,尾隨的是老寨主倪山禹。
其後兩人一排,走成了一條長龍,不多不少九行,加上新老寨主共計二十人,這裡面最年輕的估計都有三十歲以上。
三十歲,正值青壯年,是在家陪媳婦,哄孩子,過安居樂業生活日子的年歲,卻不得已忍辱負重,隱姓埋名於荒郊野外之中,毫無怨言!
這些人就該載入佟閩寨的史冊之中,不論這次是失敗還是成功,都應該被後世之人傳頌,他們纔是真正的英雄!是佟閩寨的勇士!
我和殷洪走在最後頭,緊緊跟着不曾走丟,被這肅穆感染。不知道誰起了一個頭,一首悠揚的山歌隨着鑼的聲音悄然響起,在漢子們粗獷嗓子之下顯得蒼勁有力!聲音越來越大,這歌好像很熟悉,是倪漢生當時唱的那一首…
正如倪漢生所說的,這面鑼有股神秘的力量!遠遠的佟閩寨被從深夜中驚醒過來,火光幢幢,人影竄動,不管是老的還是少的,都從夢中醒了過來!
“哐當!”這一聲鑼響格外清脆,這是今天最後一次鑼鼓聲,倪漢生莊嚴的把鑼往懷裡一收,單膝跪地,“亡人歸寨!迎!”
“請倪家人許吾等亡人歸寨!”倪山禹帶頭跪下,面對那些熟悉的面孔,面對那些他看着長大的人,堅強如他都老淚縱橫,低頭等着倪家人的批准!
身後的那條長龍也全部散開,呈了一個半圓形狀,把寨子大門都包圍了起來,整齊的撲倒在地,復訴那句期盼已久的言語,“請倪家人許吾等亡人歸寨!”
對面一片寂靜,沒有人動,更沒有人說話,只有火把的光芒在跳動着,時間並沒有靜止,他們看的也都是真的,這些死了的人都活了,還生生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這些都是他們的親人吶!
“迎亡人歸寨呦!歸寨呦!”
劃破這片沉寂的是倪永昌的母親,手中的火把高高舉起,火焰在她澄清的眸子裡映射,她是爲數不多知道實情的人!
“歸寨呦!”一聲接着一聲,此起彼伏,他們沒有多問,人們開始動了,爲那些漢子讓開了大門!
“走咯!”倪漢生直立起瘦小的身旁,從今天開始他就不再是窩囊廢,而是佟閩寨的寨主,尊嚴不會被踐踏!
後面一行再次束成隊列,在那些倪家人熱切的目光之下進入了佟閩寨!
“你們,回家啦!”倪漢生站在寨子的高臺之上叫道!
“回家了!回家了!我們回家了!”十幾個漢子緊緊相擁,眼淚奪眶而出,擁抱之後在人羣之中找自己的親人!
“阿爹!”一個小男孩從人羣中跑出來,撲到一個漢子身上,那漢子驚喜的接過自己的兒子,後面還跟着娃娃的母親正在邊跑邊擦淚!
“他叫鵬生,五年前無怨無悔的跟了我,說他要爲寨子做些什麼,毅然放下了妻兒,在山裡潛修了五年!”倪山禹用手擦淚哽咽的說道。
又一個老人跑了出來,她的一隻眼睛是白色的,看來瞎掉了,“娃啊!你回來了啊!阿姆以爲進山被野獸吃了!讓阿姆好好看看!”
“他是虎子,他娘聽到他被野獸吃了的時候哭瞎了一隻眼,即使這樣他也不敢出現在他阿姆身邊!”
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直到所有的漢子都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所有人都帶着淚的笑了,只有倪永昌母親挽着倪漢生的手臂,憂心忡忡的往那山間望去,是倪永昌的那個方向。倪漢生手放在她手上,是在無聲的安慰!
佟閩寨的這一夜終究會火光沖天,遠遠望去會像那黑暗中的蠟燭,好似佟閩寨的明天,充滿了期盼和希望!這個彎了背脊的苗寨要站起來了!而我和殷洪有幸見證了他們的崛起,可能這就是註定!
翌日,陽光再次照耀,不會因爲那些勇士的迴歸而有所改變,但是佟閩寨沒有平靜,倪家人的血液都在極速流動!
早早的趕到了那一片寨子門口的空地之上,朝聖一樣注視着新老兩位寨主,等待他們宣佈那激動人心的消息!
這一刻沒有讓人等很久,倪漢生清了清嗓子,“俺沒有什麼長篇大論發表,也說不出那麼多話!這次大比吾佟閩寨參加!”簡潔明瞭的話語往往更能激動人心。
“太好了!太好了!”壓抑已久的倪家人興高采烈,倪漢生和倪山禹兩人見到此情此景也格外興奮,尤其是那些年輕人像打了雞血一樣,恨不得立刻動身,取得那上五十四洞的排名!
“漢生叔!永昌哪去了!”
“對啊!永昌哪去了,他可是最想參加大比的了,要是他知道肯定高興壞!”
幾個年輕人面帶笑容嘰嘰喳喳,倪漢生的笑容卻收斂了起來,手不自覺的抓住了那杆煙槍。
“永昌去訓練了!他可是參賽人之一!”倪山禹朗聲說道,眼底同樣隱藏着擔心。倪永昌是佟閩寨的未來,更是倪漢生的獨子!
“這樣啊!那我們就把機會讓給永昌哥咯!咱心服口服,佟閩寨的天才!”那羣小傢伙渾然不知。
“散了吧!都散了吧!”倪山禹大喊,“昨晚大家都累了,好好休息休息,相信你們也有很多話沒說尼!等大比前夕我們就出發!”
“哦!哦!哦!佟閩寨要參加大比咯!參加大比咯!”寨子裡的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又從四面八方散開。
“老哥,別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倪永昌也不是那短命之人,他肯定會沒事的!”我直白的說道,倪漢生眼睛一眯,揚起手中的煙桿再次點上,拉着倪永昌母親的手,走了。
倪永昌一時不出來,他和倪永昌的母親都不會安心,更睡不好覺。
殷洪搖搖頭,“別管他了!是這樣的!等你當爹你就知道了!”
當爹?八字還沒一撇呢!聳了聳肩膀,我纔不會操那種心!
“兩位休息幾天,到時就靠你們了!”倪山禹鄭重的說道,“我先去一個地方坐坐!”
“我們可以去嗎?”我問道,看這老人的樣子,怕是去的地方意義非同一般,我也不怕冒昧。不知怎的,最近越來越喜歡那些深情的故事…
“哈哈,要來就來唄!我先去拿點酒!上好的五毒酒,埋了幾十年的五毒酒啊!沒想到今天就能挖出來了!痛快啊!”倪山禹自言自語,哈哈大笑,搖頭晃腦的走了,我和殷洪跟上去。
是一處墳地,這地方不叫亂葬崗就因爲那歪歪曲曲的墓碑,也是木碑,苗人一般不用石碑。
所以就算維護的再好,那些墓碑經過時間的沖刷也變得不成樣子,上面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
可倪山禹就認得出哪塊墓碑屬於誰,“這是這些年來第一次白天來看望你們!嘿嘿!看我們一起埋的好酒,我等到了這天,而你們卻再也看不到了,看不到了啊!”
他撲倒在地上,而手裡的酒缸卻拿的很穩,爬將到一個墓碑前,又爬到另一個墓碑那裡。
“倪荒這碗是你的,倪火你小子最喜歡和勞資搶酒喝了,這碗是你的,別喝多了,喝多了特孃的又耍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