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光陰變幻,歲月消逝,又是五年光景一閃而逝。
靜室之中,蘇幕遮的眼眸忽的張開,眸光深處有喜意一閃而逝,他猛地站起身來,似是要迎接着什麼,但轉而又像是想起了甚麼,竟有些猶豫,有些抗拒。
蘇幕遮的面容之上閃爍着掙扎神色,良久之後,蘇幕遮嘶啞的聲音才從道廬中傳出。
“青君,去山腰,接你醉泉師兄來吧。”
迴應蘇幕遮的,則是虛空傳出的清麗聲音。
“喏!”
看着青君的身影顯現,蘇幕遮面容之上的掙扎神色卻愈發濃烈起來。
他顫抖着伸出手來,輕輕撫着自己的腹部。
昔年貼身的法袍如今竟說不出的寬鬆。
那是病態的瘦弱,蘇幕遮的周身都變得異常乾癟。
這樣的變化,已經持續了五年的時間,且每況愈下。
白髮少年的眉頭幾乎要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無法言喻的飢餓感背後,帶來的是蘇幕遮都無法抵抗的恍惚感覺。
迷濛之中,蘇幕遮似是回想起了這五年之中,那如蛆附骨一般的幻象。
幻想之中,那是一處不知名之地,翠舟之上,有一枯瘦的老者,捧着一具屍骸,生啖其肉!
那是活人無法發出的喑啞聲音,如冥域鬼語一般森然可怖。
“我……我餓了……”
“好餓……要餓死了……”
“又餓了……想吃東西……”
幻象之中的呢喃幾乎影響了蘇幕遮的心智,靜室之中,蘇幕遮的雙眸之中,忽有灰芒閃爍。
他彷彿陷入某種道障之中,嘶啞的聲音無意識的發出,竟在重複着幻境之中的呢喃之語。
“又餓了……想吃東西……”
話音剛落,蘇幕遮只覺脊背發涼,忽的從幻境之中掙脫出來,眼簾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十餘息之後,青君因着醉泉站在道廬之前。
萬家燈火灼灼燃燒一十五年,醉泉終歸還是在生與死之間窺探到了那一縷生機,掙扎了出來,皆紅塵之炁,諸生氣運,反本溯源,重塑了道軀。
昔年蘇幕遮所見的支離破碎感覺已經消散不見。
如今站在道廬之前的,是一個決定的天驕。
這是令人驚豔的一條路,讓醉泉真正在陽間掙扎出了第二世。
重踏長生路,醉泉註定更勝往昔。
連帶着坤淵與夢吾也現身,祝賀醉泉。
許是因爲經歷了紅塵磨練的緣故,如今的醉泉,卻顯得更加沉默,即便是面對昔年的師兄,也只是木着臉,半晌才勉強牽動起嘴角,艱難露出笑容來。
而自始至終,蘇幕遮卻不曾踏出道廬半步。
幽寂的沉默之後,只有他嘶啞的聲音傳出來。
“且都去準備一二吧,七日之後,吾等辭崇一大能,別琅霄聖地,至於夏鵠那裡,爲師已經託人捎去口信,等日後偏居一隅,再與你大師兄分說。”
“喏。”
這些話,似是牽動了蘇幕遮不小的心神,一時間,蘇幕遮的聲音都變得低沉下去。
“如此,便都散了吧!”
道廬前四人紛紛依言散去,靜室內,蘇幕遮卻已經虛弱的跌坐在蒲團上,雙眸疲憊的合上。
“洪濤界……偌大洪濤界,又有何處能容我這孤魂野鬼呢……”
……
玄月洲,萬里佛國,此時卻兇兵四起。
有猩紅的大陣傾天而起,封禁了此洲天門,立下無上壁壘,阻斷了十方虛空。
佛國的大地在悲鳴。
那是龍脈隕落的聲音,伴隨着悽慘的異象,伴隨着蒼穹灑落的血雨。
半懸空,是一方漆黑的神山,恍若被一無形的大手拿捏在掌心,狠狠的砸下!
無數禪宗大能如飛蛾撲火一般衝向黑色神山,卻於事無補,盡數被碾壓成血泥。
說是神山,實則更像是一尊千丈之高的完整靈磁石,其上無絲毫後天雕琢的痕跡,恍若天生的道器!
禪宗以無算人命去填,卻絲毫無法阻攔靈磁神山降落的趨勢。
轟——!
磁山鎮壓在大地之上,山崩地裂的轟響,卻響徹在禪宗諸修的心頭。
玄月洲八十一靈脈,盡數在磁山的鎮壓之下,悲鳴隕落,化作齏粉。
四方虛空的壁壘被人撕裂,難以計數的黑袍修士自虛空亂流之中踏步走出,蹈空步虛,似是不曾被頭頂的遮天大陣所限制分毫。
有黑袍修士引動了玄月洲萬丈之下的地肺火脈,地火倒涌,幾乎瞬息之間焚燒了大半的山河,連帶着抹去了無算生靈的性命。
有黑袍修士手握銅鈴,施展着詭譎的道法,那恍若是縱古典籍之中記載的禁術法經,卻有似是而非,似是有人依憑昔年的古籍,推演出了一條更加詭譎的道路。
許多禪宗大能隕落,甚至難見招架之力,他們的死相很是悽慘,屍骸之上密佈着詭譎的血色道紋,恍若被人無形篆刻上去一般,被煉去了精氣神,只餘一句句乾癟的遺蛻,卻不見內中魂靈。
有黑袍修士揮舞着符劍,引動了遮天大陣,將禪宗諸淨土自虛空亂流之中牽引到現世。
無算禪修怒目圓睜,看着淨土被污穢,被斬破,其內存餘的佛修被抹去性命!
那是禪宗的後手,詭譎的災厄爆發的一瞬間,便有大能將佛門天驕送往淨土,以期能夠保存法脈香火,如今卻盡數被斬滅在面前。
唰——!
禪宗最爲古老的玄月淨土也被黑袍修士破去了。
淨土之中,有老朽的存在現世,那是玄月禪宗的故老者出手,要挽天傾,滅黑袍修士。
天穹上,故老者展金剛之怒,施無上佛法,可諸黑袍修士卻悍不畏死,即便是面對故老者,似是心中也不曾被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左右,更不曾有過絲毫的遲疑。
虛空被撕裂!
禪宗的故老者汗毛聳立,他感覺有什麼詭譎而可怖的存在要現世了。
那是一個披着黑袍的乾瘦老道,渾身上下,皮包骨頭,恍如已經不存氣血,稀疏的蒼白頭髮披散開來,狀若厲鬼一般。
老道的狀態很差。
雙眸猩紅,似是已經失去了神智,又像是在掙扎,與甚麼抗爭。
看着故老者的身影,老者忽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牙。
那非是純粹的黑色,更像是鮮血殘存萬古之後的赤黑色。
驚懼之中,故老者手持戰場,迎着老者的身影,殺入虛空之中!
那已經不是陽間能夠承載了一戰了。
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們已經超越了大能這一境,雖不成仙,卻已經突破了此界極限。
他們殺入了虛空深處。
道則凝聚着他們的異象,祖炁演化着他們的殺伐術,天與地,陰與陽在他們的攻伐中崩潰!
那是很古老的傳說,唯有故老者之間的鬥法纔有可能開闢的無界之地,註定要損毀此界的氣運,將虛空之中的某處化作一方虛無,萬古難以恢復。
最終,他們殺入了歲月長河之中。
不曾順流而下,他們似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了歲月的銷蝕,立在長河之中,一邊攻伐,一邊竟然在逆流而上。
故老者口吐鮮血。
“佛爺今日捨去性命,也要追溯光陰,看看你的跟腳!”
“桀桀!光陰!哈哈哈!追溯光陰!”
癲狂大笑之中,那邋遢老道似是徹底瘋了,猩紅的雙眸之中,漫步殺機!
道則崩潰,祖炁消散。
光陰的力量竟然真的在兩人的身上流轉。
可是老道的氣息,卻越發強盛起來了。
甚至他雙眸之中的癲狂意境也在一點點的消散。
他不再蒼老,演化出中年道人的形象,大地之上的靈磁神山化作一方黑印,被老道捏在手中,狠狠砸向禪宗故老者。
而故老者身上的氣息,卻越發孱弱,絳紅袈裟開始崩碎,腦後的慧光點點消散,佛法在故老者的身上一點點被剝離。
這樣的光陰倒轉,似是也有着極限一般。
當兩人的變化徹底走到盡頭的時候,故老者一身佛法徹底消散不見,一股蒼莽而詭譎的氣息顯現在他的身上。
那是不屬於此界的氣息!
故老者的身上有着虛幻的異象顯化。
那是荒古界三古時代的北域!
那是屬於荒古界的道與法!
黑色的妖氣沖霄而起,恍若煙塵一般縈繞在故老者的周身。
淒厲的鳴叫聲音之中,故老者徑直化出本體,竟是一尊大鵬妖聖!
可大鵬妖聖卻像是被洪濤界的天與地所惡視。
妖聖的雙眸之中有着淡淡猩紅顯化。
他的肉身開始變得乾癟。
他的道法開始變得衰弱。
他的魂光開始變得殘缺。
道人只是冷眼看着這一切變化,獰笑着,翻手收起靈磁黑印,蹈空步虛,生生掐住了大鵬妖聖的脖子。
唰——!
歲月長河之上,有猩紅血雨落下。
一代妖聖,禪宗故老,被道人生生將本體撕裂!
光陰倒轉的異象開始緩慢消散,卻不曾接續妖聖的生機。
道人重新變得蒼老,趟出歲月長河,看着潺潺河水將大鵬妖聖的屍骸盡數吞沒。
老道雙眸之中的猩紅越發妖異。
可他像是短暫恢復了神智,肉身也變得充盈,不似先前那般枯瘦乾癟,他的嘴角依舊殘存着未吞喝乾淨的大鵬妖血。
“叛徒!”
輕聲呢喃着,老道轉身,蹣跚着離去。
……
不知名之地,有一黑袍人,隱在陰影當中,看不清真容。
他手中捏着一卷獸皮書,凝視着其上的字跡。
“癸字三十一號,七日後離東山洲琅霄聖地,此乃老卦師之卜,着令門下前去,清理門戶!”
“喏!”
陰影之中,似有鬼魅應和。
……
神洲,玉京山。
老天尊手捧一卷無名經書,身前不遠處便是盤膝修行的牧雨寧,老天尊面容隱在朦朧彌補之中,一雙眸子遙遙看向玄月洲的方向,半晌後,方纔將目光收回。
“你們,都不知我想要的是什麼!”
“快了,你們就快要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