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濤界,陽世。
張道鴻步履踉蹌,艱難的從須彌裂縫中將殘軀脫出。
披頭散髮,衣袍染血。
甚至他的面容,罕有的頹敗,愈發蒼老,恍若行差一步,便要邁入暮年,迎來悲涼落幕。
遠處,有三道流光踏空而來。
正是張道鴻昔年最先手下的三位弟子,他們本就情同手足,此刻聯袂而來,卻見鴻鈞老道這般悽慘形狀,具都面色駭然。
“師尊!”
身形一頓,輕輕伸手,拭去嘴角的鮮血,鴻鈞老道面若金紙,看着弟子們,只是無聲一笑。
“爲師無妨。”
“那忘川一戰……”
聽聞弟子的話,鴻鈞老道的面容也罕有的恍惚。
他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良久的沉默,他才重新擡起頭來。
清瘦乾癟的道軀愈發顯得蕭索。
花白的頭髮沾染着血污,散亂的貼在張道鴻的臉頰。
“很慘烈的一戰!忘川冥府被打到碎裂,諸塵都化作了葬土,諸位老友……盡數戰死!”
寥寥數語,三位弟子又驚又俱,臉色煞白。
“怎……怎至於此!諸天之站亦慘烈,卻不至於拼到絕地,況且有揚眉尊者在世,怎麼……”
鴻鈞老道渾濁的雙眸之中,蕭索悲涼之意愈發濃烈。
“揚……揚眉前輩與地神尊者戰至忘川深處,同歸於盡,共赴黃泉……”
“師尊……”
鴻鈞老道疲憊的搖了搖頭。
“不要再問了,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的好,爲師當尋覓一地,閉關修養,若有人問起,便依爲師先前所言,只說……嗯……只說古老者之稱犯了忌諱吧!除去仙人,何人敢稱古?”
話音落時,鴻鈞老道朝着三位弟子揮了揮手,步履踉蹌,卻蹈空步虛,撕裂虛空而去。
……
火湯絕地。
虛空壁壘洞開。
鴻鈞老道的身影顯化其中。
蘇幕遮昔年留下的驚世手筆依舊存在,只是進入此地,便耗費了鴻鈞老道許多心神,一時間動盪根基,臉色愈發煞白,不見絲毫血色。
“火湯絕地吶……你到底在隱藏着什麼樣的辛秘?”
輕聲呢喃着,鴻鈞老道的雙眸卻變得愈發明亮。
他緩緩地踱步着,朝着火湯絕地的深處走去,不避烈焰,甚至刻意的將身周烈焰納入體內,淬鍊血肉道軀,一點點將五色神光煉化成齏粉,淬鍊出體外。
“咦?”
忽的,某一瞬,鴻鈞老道的腳步一頓。
他停下身形,渾濁的雙眸凝視着火光繚繞下的大地。
伴隨着鴻鈞老道輕輕揮手,一滴殷紅血液從乾涸的大地中被剝離開來。
鴻鈞老道凝視着那滴鮮血,甚至某一瞬間,不顧體內的傷勢,動盪起禁忌道法的氣息。
良久,鴻鈞老道翻手,這地鮮血消失在老道的袖袍之中,原地裡,只是老道那渾濁的雙眸,愈發幽深。
遠遠地望着,那高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不再遲疑,老道一步邁出,蹈空而去,下一瞬,便站在了山巔。
看着漫山的墳塋與碑林,凝視着那灰霧遮掩下的扭曲叢林。
“十萬古老者,因此而亡吶!”
低垂着眼簾,鴻鈞老道似在思忖,作出某種艱難的決定。
許久之後。
迎着遠處的霧靄,感受着羣山之間縈繞的殺機,鴻鈞老道面色鎮定,橫空之間,朝着扭曲叢林,朝着那枝丫上洞穿的僞神,一步邁出!
……
混沌海。
蘇幕遮的身影陡然間顯現。
平地裡,萬丈波濤涌起,眼前這熟悉有陌生的場景讓蘇幕遮來不及恍惚,他眼神微眯,動盪着法力。
那浪頭還未拍下,蘇幕遮的身上,便被墨玉之色包裹。
先天混沌靈寶——飛仙舟!
電光石火之間,蘇幕遮身形由實化虛,任由滔滔海浪席捲着混沌之炁,透過他身形的虛影,而後咆哮而去。
風平浪靜。
蘇幕遮腳踏着飛仙舟,飄蕩在混沌海上。
他回過頭去。
身後的不遠處,凝集而幽深的混沌海上,有海潮涌動,點點聚起,凝成海眼。
那彷彿通往不可知之地的海眼之中,有璀璨的寶光閃爍着。
甚至蘇幕遮尤能感受到那斑斕璀璨的神光對於自身的牽引之力。
那裡是洪濤界所在。
蘇幕遮與其有萬古歲月的因果,有着擄掠高天諸道本源的因果!
因果之間有大恐怖。
這已經是蘇幕遮能夠做到的極限。
“可惜,忘川界遍地冥府道器,終歸假於他人之手!”
沉默中,蘇幕遮輕聲呢喃着。
冥府一戰,先是輪迴大道歸於天地自然,而後蘇幕遮有心擄掠冥府道器而去,卻在最後心生驚懼。
因果之間有大恐怖。
毀其一道,以蘇幕遮今日只能,尚且可以全身而退。
若是天地二道皆毀於蘇幕遮之手,迎接蘇幕遮的,不是大道雋永,而是洪濤界的不死不休!
體內道種世界孕養萬古,終歸差了真正的大千世界些許,彼時,會有天地翻覆,將蘇幕遮強行鎮壓!
到最後,整個道種世界都會被化作養分,任由洪濤界汲取,而蘇幕遮也會被徹底鎮壓磨滅神智,化作道奴,生不如死。
“可惜了。”
依舊帶着幾分心中不甘,伴隨着蘇幕遮的輕聲呢喃,體內道種世界,封禁着最後一步古神真法的不朽鎖鏈,在這一瞬間,盡數崩碎!
轟——!
道種世界的天與地都在這一瞬間劇烈的顫抖着!
三千大道聚首!三千古神齊出!
伴隨着諸道沸騰的瞬間,仙山崑崙之上,有灰袍太元子蹈空步虛,立在層雲之中。
靈光閃逝之間,他手握斬靈劍,朝着道種世界的虛空一劍斬下!
虛空洞開!
有滾滾長河倒懸陽世!
此時間,蘇幕遮手中,蹈海歸真骨杖化作鎏金神光,沒入道種世界內!
骨杖砸下,道種世界,厚土諸塵因之洞開!
有滔滔血海揚起,半是接引,半是鎮壓,牽引着歲月長河,朝着厚土諸道的深處流去。
骨杖洞穿了道種世界的冥府,甚至在冥府的地面上深深的砸出了狹長的深淵。
沿着骨杖的方向,歲月長河倒灌冥府,流淌進大淵深處。
原地裡,天地有靈,落下石碑,上書古篆三字——黃泉河。
下一瞬,黃泉河畔,有歲月浪濤靜靜傳出。
一時間,諸塵之間,有金光璀璨,淹沒了蹈海歸真骨杖的本相。
到了最後,那道洞穿諸塵的裂縫,在億萬符篆的彌補下,化作了黃泉路,連接人間界與冥府。
而道路中央,滔滔血海氤氳着鎏金神光,割開了厚土諸塵與人間界之間的聯繫,包裹着陰靈界,託舉起人間界。
“接引高天厚土諸道,煉法身道域,此之爲化神道君之境!”
“吾走極道之路,應該開闢的,不該是一界,而是三界!今日之後,方掃去諸般塵埃,得見大道澄澈!”
蘇幕遮幽深的雙眸凝視着體內的道種世界。
那是孕育着洪濤界高天諸道的天界。
那是昔年向死而生的人間界。
那是以蹈海歸真骨杖鎮壓血海,剝離開來的陰靈界。
其中,天界、人間界,具有一界本源諸道爲依憑根基。
“陰冥界,終歸差了點意思。”
“說來,昔年吾以陰冥道開長生之路,到了今日,一切又回到了陰冥之道上。”
“因果之間有大恐怖,亦有大造化。”
“終是……萬劫陰靈難入聖吶!”
輕聲呢喃着,蘇幕遮動盪法力。
混沌海潮上,一葉輕舟,盪開薄薄的霧靄,朝着遠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