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逆影

沒有任何的招呼,一道烏黑的光影從地面某處彈射上來,直插三人中心地帶。

冥璃搭眼一掃,便抽了一口涼氣:“花萼煙魔梭!散開!”

三人炸彈開花般彈向三個不同的方向,那烏黑光影原來是一個梭子狀的東西,度極快,三人剛剛散開不遠,它便迫上前來,在三人之間的中心點上,猛地一凝,前後之力相加,碰然爆開,灑出一團濃濃的黑霧。

這霧氣似有靈性,並不隨風飄動,而是極快地舒展開來,像一朵剎那怒放的妖花,化爲三瓣,分別追向三人,度似緩實疾,竟比御劍還要快上三分!

朱勾宗是通玄界數一數二的煉器大宗,這一界許多威力驚人的法寶,尤其是邪門法寶,都是從朱勾宗流傳出來。

李珣在連霞山上時,也聽說過朱勾宗一些比較知名的“產品”,這個“花萼煙魔梭”便在其列。

這是一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但威力着實不能小覷。

梭中的“縛魂煙蘿”可化分數百縷,分別追擊敵人;而隱在“縛魂煙蘿”之中的“藍星砂”,則毒性極大,一旦被“縛魂煙蘿”纏上,“藍星砂”便會順勢沾身,蝕肉斷脈,極其陰毒。

李珣在面對這種惡毒法寶之時,絕不敢有絲毫大意,此時他身上並沒有什麼得力的法寶,只能憑藉外放真息抵擋。

也多虧了他近日功力精進,幽明陰火越精純,在身後黑霧即將沾身之時,他一個旋身,幽明陰火透過全身的毛孔、竅**,在絲絲氣流嘯音下,噴薄而出。

他周圍的光線驀然一暗,在這剎那,以他身體爲中心,三尺方圓之地,正常的空間已被盡數扭曲,張開了一個不知通往何處去的裂縫。將後方已漸漸膨脹的煙霧,長鯨吸水般投入其中去,再不見半點蹤影。

應付過這波攻擊,李珣纔想喘口氣,心頭迸的警兆,便與“貓兒”尖利的嘯音一地響起。

這情形,與這兩天之間,被三皇劍宗偷襲時,幾乎一模一樣,但李珣應對的卻是越從容。

一聲鳴響,幽一從安身的異空間裡,彈出了一根手指,正擊在後方飛射而至的刀刃上。

李珣身子一震,被後方轟來的震波擊出老遠,卻又在一個翻身之後,正過臉來,大笑道:“百了刀?”

入目的卻是一團模糊朦朧的灰影,不愧是最精擅暗殺之道的宗門之一,被李珣懷疑是“百了刀”的傢伙,根本就不和他搭話,轉眼間又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李珣眉頭一皺,與人影同時消失的,還有對方全身的氣息,這些專幹暗殺勾當的修士,對於潛形匿跡之道,都有所專精,還有那讓人頭痛的謹慎與陰沉,很難對付。

彷彿爲他的想法做證明似的,遠處的天空中,傳來冥璃與幽五省接連的兩次悶哼。

李珣心頭一跳,迅地轉過頭去,而下一刻,預料中的寒氣掃過了他的脖頸。

“早想到這一手呢!”他低低一笑,脖子像是突然抽去了骨頭,軟泥般折了下去。乍一看去,倒像這人的腦袋齊頸斷裂一般!這不是《幽冥錄》上的絕學,而是從血散人的血魔化心**中學來的。

這魔功的特色之一,就是真息與**的交融互化,以達到隨意賦形,流變百態的地步。

李珣現在還達不到貫通全身的程度,但具體到某一段肢體,還是可以做到。此時突然使出來,果然收到奇效。

避過這陰狠的一擊,李珣想也不想,回手一掌拍出,這是一招“鬼靈火”,修到深處,真能引動九幽鬼靈,生成噬魂銷魄的陰火,萬物不能稍觸其鋒。

李珣的修爲還不夠,達不到那種摧枯拉朽的效果,但這一掌出去,周圍的空氣便整個地燥熱起來,高溫、扭曲的光線、還有炎流膨脹四溢的輕嘯,合在一處,卻能引動對方的焦躁之心。

這個情緒一生出來,立時便散入六識七竅,引種種幻象,引動陰火,燒灼其中,這又是“離魂陰劫”的靈活運用。

“鬼靈火”屬於幽明陰火的高階應用,“離魂陰劫”則是驅魂煉魄通心**的精妙法門。

而他能在一掌之內,同時駕御兩種截然不同的法訣,還使得如此舉重若輕,便是冥火閻羅或是閻夫人在此,也要鼓掌讚歎。

這堪稱絕妙的一掌,便是百了刀也不能輕鬆視之。

李珣身後傳來“嗆啷”一聲鳴響,鏗鏘的金鐵之聲打碎了懾魂之音,而凌厲的刀氣,則將周圍的燥勢一掃而空。

這是一次虛空交擊,李珣先覺得胸口一悶,接着便是背上涼,已被刀氣的餘波掃中,他知道接下來的攻擊不可力敵,便頭也不回,腳下飛劍加力,轉眼間便逃了開去。

直到這時,他纔有空向冥璃那邊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李珣的眼睛便直了!

在他眼前的景象是─冥璃與幽五省相距約半里,約同一高度,就像兩塊石頭般,直直地摔落下去,差不多同時栽入樹叢之中,不知死活。

“孃的,這就完了?”李珣後背霎時滲出了一層冷汗,這根本是沒可能的!

冥璃和幽五省都不是弱手,他們是冠着宗門大姓的嫡系子弟,是幽魂噬影宗未來數百年的頂樑柱!即使在赤城山那邊,被人一擊倒地,那也是在出奇不意兼又敵手太強的緣故。

現在呢?他們心有準備,嚴陣以待,卻仍是被人兒戲般一擊而倒!這……

他腦中的念頭還沒轉完,心中忽又生出感應,這一剎那間,他的頭皮炸,整個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也不想,異空間中的幽二搶出一隻手來,向他背上一架!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只有一隻頗爲纖長的手掌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勁力將吐未吐之際,忽又響起一聲輕咦,這隻手又收了回去。高空中朔風捲過,李珣背後被那手掌貼上的衣物,倏然化灰飛去。

“有趣!”一聲輕輕淡淡,分不出男女的中性嗓音從他耳邊飄過。

如果僅此而已,也就罷了,真正令李珣難過的是,他明明知道說話的人就在他身子周圍,卻根本察覺不出一絲半點!那種虛不着力的感覺,詭異得令人心寒。

這本是沒可能的!如果不是幽二在千鈞一之際,行險攻其必救;如果不是這人一擊不中,不再出手,李珣現在怕是要和冥璃他們一般無二了。

這是什麼度?

“不對!”李珣心中猛醒。

對朱勾宗此次來人,他是專門從冥璃口中瞭解過的。

兩個棘手人物裡,百了刀潛形匿跡的本事了得,擅長的是突入死角,致命一擊;明皇戟則是功法特殊,一柄七耀繽紛戟使出來時,如大日當空,光芒熾烈,使人不可直視,偏又在“正大光明”後的陰影裡,使出種種陰毒手段。

而這人,顯然不是同樣路數,這種極挪移,飛行絕跡的本事,不像是朱勾宗,反倒有些像在暗殺界與之齊名的……想到這裡,李珣腦子裡忽地蹦出個人來。

剛剛還一團亂的天空中,忽然靜了下來,方纔還要取他性命的百了刀不知跑到哪去。

在李珣的視界,沒有任何人影。

然而,純憑直覺,李珣知道,仍有一個可以輕易取他小命的人,停留在他視線死角的某個地方。

他怔了半晌,高度的緊張使他的頸部很快就酸了,他也不敢動,在心中醞釀了好一會,又見對方沒有先開口的意圖,這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水仙子?”

看得到我?”

仍是那有些中性的嗓音,不過,可能是因爲心有定見,李珣便從中聽出一些專屬於女性的柔潤來,而聽到對方肯定的回答後,他忽然有就此暈厥的衝動。

“水蝶蘭!真是她?那個近百年來的級大叛徒,反出落羽宗,投靠死對頭的‘逆水勾’水蝶蘭?”

李珣心中叫了一聲苦,他接這趟差使的時候,可沒想過,朱勾宗九大殺手,竟來了三分之一!

此時,這三人就算比不上三皇劍宗那般強勢,可現在自己手中可沒有能當擋箭牌使的笨女人啊!

他抽抽嘴角,終於忍不住苦笑起來:“真是水仙子在此!百鬼無能,只是亂猜的,但能見識到仙子的逆影遁法,幸何如之!”

後面的女子輕輕而笑:“百鬼?這名字難聽,說話倒文謅謅的……你很有趣呢!”

聽起來,她語氣中沒有半點兒居高臨下的味道,品評的這麼一句,就如同鄰家姐妹一樣和善可親。這是李珣以往在任何強者身上,都沒有見識過的,可李珣卻絕不敢認爲她如此地好說話。

朱勾宗九大殺手,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尤其是這水蝶蘭,可說是四九天劫前後,風頭最健的女修。

她身兼兩宗之長,功力直追各派宗主,又狡詐如狐,心狠手辣,和要顧忌女兒性命的洛岐昌相比,可是讓人頭痛得太多了。

但在這種情形下,李珣的心情反又放鬆下來,他聳聳肩道:“多謝仙子誇獎!不過,按照小子的看法,貴宗可是更有趣呢!”

麼說?”

“不過是個小小的故府,貴宗何必派出這種陣容出來?”他伸手入懷,拿出那一對銅輪,在手中拋了兩下,“殺雞用上宰牛刀,不外如是!”

“可是,用宰牛刀還殺不死雞,不是更糟糕嗎?”

這句話尾音猶在,李珣手上一輕,銅輪已經不翼而飛。下一刻,只聽見水蝶蘭一聲:“天識輪!這種法器很少見呢!”

“是嗎?”李珣極自然地回過頭來問。而在下一刻,他的額頭上被點上一根手指,上面沒有絲毫真息,只是被女性尖尖的指甲蹭着,有着癢癢的感覺。

他終究還是沒有看到水蝶蘭的臉,他只是看到了寬寬的淺藍紗袖褪下時,光潔如玉的手臂;女修的面容,就被遮擋在這紗袖後面,若隱若現。

李珣非常精乖地舉起雙手,做無辜狀。耳邊則傳來了對方輕輕的笑語:“果然是個有趣的傢伙!也怪不得洛老兒會在你身上丟臉……我很看好你呢!”

同樣一句話,洛岐昌說來,嚴肅凝重,不打折扣;而由這水蝶蘭道來,卻像是一個朋友開玩笑一般,當不得真。

只這麼一句話,李珣便明白,那日他與三皇劍宗交涉之時,這水蝶蘭便隱在附近。不說其它,單論這一個在“東皇”面前潛形匿跡的本事,便很讓人佩服了。

一聲響,李珣額頭上的手指離開,同樣是這一隻手,又魔術般地展開了兩片銅輪,擋在李珣眼前:“這天識輪,還給你吧!”

“啊?”

“沒聽懂嗎?還是不要?”

然要!”李珣不知對方在打什麼主意,但這時候,裝傻的效果或許還更好些。

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將銅輪拿到手中,眼神順勢往前一探,卻哪還有人影在?

正奇怪的時候,下方的山林中,幾道劍光沖天飛起,轉眼間就去了七八里路,李珣看得清楚,其中正有那百了刀和明皇戟。

走了?在搞什麼鬼?李珣正想四處張望一下,身後忽又傳來話音,把他嚇了一跳。

“這天識輪我們拿來無用,送你無妨。不過,若是空手而回,宰牛刀落空,回山又怕被人笑話,你說怎麼辦?”

水蝶蘭仍留在此處,說這些沒營養的廢話,這種奇特的態度,使李珣頭大如鬥。

幸好,他還沒有被這一來二去的衝昏了頭。

怎麼辦?隨妳的想法辦唄!對此刻的主導權歸屬問題,李珣是最清楚不過,他乾笑兩聲,聰明地沒有說話。

水蝶蘭果然頗爲欣賞他的知趣,繼而笑道:“很好,你確實想得明白,那我就把牠帶走了,這麼交換,沒問題吧!”

換?”李珣腦子裡面一時還沒想明白,耳中卻忽地聽到一聲尖銳的嘶叫,他身上一震,猛地轉過身去,正好看到一道紅光爆閃,向天邊飛掠,而紅光之後,一片虛空處,忽地模糊起來,顯出一個人影來。

這人影輕巧地伸手一拈,紅光的去勢戛然而止,然後便是越悽慘的嘶叫。

李珣失聲驚道:“貓兒!”

“貓兒”也不知是否聽到他的叫聲,或許是本能地感覺到牠將要面對的可怕的事情,叫聲越淒厲。

李珣呆呆看着,一時間連驚怒都忘了。只見那人影揮着“貓兒”,向這邊招呼了一下,又如一個虛幻的泡沫般,轉眼間,就淡去了。

你,水蝶蘭!”在那麼一瞬間,逆衝的熱血充溢了李珣的大腦,他聲嘶力竭地大吼,然後朝着水蝶蘭最後出現的方向,奮力將銅輪扔了出去。銅輪“嗚嗚”地飛出了數裡,才力竭墜下。

在銅輪下落的過程中,李珣將他這輩子學過的所有不堪入耳的髒話,一古腦兒地傾倒出來,直罵得嗓子沙啞,渾身乏力,才停了下來。

他彎下腰,手撫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氣。

這種感覺太討厭了,不只是因爲“貓兒”這位新交的“朋友”被掠去,更重要的是,這種被人**於股掌之上的感覺,真他媽噁心─他本以爲,這輩子已經不會有這種機會了!

閉上眼睛,強自抑住心中的煩悶,最後,他抽了抽嘴角:“很好!水蝶蘭,祝好運……好運到,不要落在我手裡!”

幽魂噬影宗總壇,鬼門湖。

這裡是一處原始森林的深處,重重大山圍攏的平原地帶。在森林的最深處,樹木掩映中,重重的瘴氣、毒蟲、異獸的包圍下,鬼門湖靜靜地躺在那裡,不知多少萬年。

若是說,在騰化谷中,見着太陽很不容易,那麼在這裡,在鬼門湖左近,想見太陽無疑就是一種奢望。

參天的巨木、纏繞的藤蔓、終日浮游不散的瘴氣、還有因爲宗門秘法而生就的層層迷霧,將這裡與外界完全隔離,透不進一點光來。就是照明,也是用長年不熄的火炬代替。

李珣對這裡的認識,除了在明心劍宗所學到的一些基本常識外,便是從鬼先生在《幽冥錄》的留言上,所描述的“化陰池”,按照鬼先生所說,百年之內,李珣必須到其中去泡上一泡,否則便會被陰火反噬而死。

但由於百年之期實在太長,李珣大多數時候都忘了個乾淨,還是到了實地,才又一次想起來。但這念頭還是一閃而逝,轉眼間被他拋到了腦後。

當李珣踏上鬼門湖岸,第一眼見到的,就是懸浮在半空中,在天然形成的林木穹頂處燃燒的“火球”。

冥璃解釋說,這火是抽取九幽地氣爲燃料生成的不滅陰火,只要九幽地氣沒有枯竭,這火便不會熄滅。

在灰白色的火光下,冥璃的面孔青綠交錯,更顯猙獰。不過,可以看出來,在這宗門之地,他比在外面時,要謹慎了許多,本就少言寡語的幽五省,也更沉默了。

在半空灑下的光芒中,李珣的視線穿過湖面,向冥璃所指的湖中心看出,入目最多的,還是灰暗混濁的霧氣,在霧氣之下,還有一些建築的輪廓,感覺都相當雄偉,卻怎麼也看不清全貌。

“別說是百鬼師弟你,像我們在這兒住了兩百多年,也都沒見過全景呢!”

冥璃招呼李珣踏湖而行,一邊走一邊說道:“當初,我是花了一年多的工夫,才記下一些常走的路徑。照我想,等你能把這裡的路徑都走一遍,那時候,你不是宗主,便是長老了!”

這個笑話不太好笑,但李珣還是湊趣地笑了兩聲,卻驚起了旁邊棲遊的一羣水鳥;這些鳥兒,外形看起來像是野鴨子,只是整個瞳孔都是血紅色。牠們拍拍翅膀,大片大片地飛了起來。

“這是寒水鴉,平時還算和順,一些練控魂、傀儡還有勾魂之術的師兄弟們,還拿牠們來練手,不過,若是有不長眼的人闖進來,那場面……”

“冥璃師兄,一向可好?”

一個修士從霧氣中走出來,打斷了冥璃的話。

冥璃循聲一看,倒是小吃一驚:“鬼機師弟?可是宗主有事?”

那修士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模樣,比李珣還小,一臉的稚嫩,只是那眼睛也太靈活了些,稍一轉眼,就把李珣上下打量了個夠,這才道:“正是,宗主及十二長老都在,就等你們前去述職了!”

冥璃從齒縫裡抽了點涼風進去,他看向李珣,苦笑道:“百鬼師弟,這次哥哥兩人的小命,可就攥在你手裡了!”

李珣非常明白他的意思,這一趟行動中,兩次堪稱爲恥辱的暈厥,已讓冥璃和幽五省失去了說話的資格,他們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

只是,李珣更清楚,便是他極力爲兩人開脫,換回來的,可不一定是感激啊!

他臉上則是一片誠摯的笑容:“二位師兄放心,小弟曉得!”

宗門大佬召見三人的地方在虛昧廳,這廳的名字很怪,但這廳本身更怪。

它是開鑿在湖心島下數十丈的地下,廳的四壁均是堅硬如鐵的岩石,大廳長寬皆有十餘丈,高七八丈,比人間帝王的宮殿還要雄偉幾分。

廳內沒有桌椅,有的只是在四五丈高的石壁上開鑿出的前三、左右各五,共計十三個石臺。

在李珣邁入廳中時,他看到的就是十三個石臺上燃燒涌動的火光,火光是宗門裡最常見的灰白色,從冥璃口中得知,大佬本人的影像是不會出現在這裡的,而是以火光代替,火光的燃燒和熄滅,就證明了他們的到來和離開。

“故弄玄虛!”李珣腹誹了一下,但他仍要和冥璃、幽五省一起,向着前方正中央那團火光,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禮。

這種姿態,倒像是某種邪教儀式,古怪的很。

那團火光無風搖曳了一下,從其中傳出來冥火閻羅病懨懨的嗓音,這使得他的聲音更嘶啞了:“你們這次做得不錯,能從洛岐昌、水蝶蘭他們手中奪食,怎麼說也是給宗門長了臉面!”

李珣三人一起應聲,謝過他的讚賞。心中也不無意外,難道十三巨頭將他們叫過來,只是爲了說這些廢話?

冥火閻羅頓了一下,再開口時,忽地集中了目標,他喚道:“百鬼!”

李珣眉頭一跳,應聲道:“弟子在!”

“你做得很好!”冥火閻羅喑啞的嗓音中,透出那麼一些讚賞的味道,這與剛纔那例行公事的語氣,可是截然不同,“你加入我宗時間不長,但若從你送還《幽司真解》開始算,也算有百多年了吧。”

他忽地將話題扯到李珣最忌諱的方面,無意中卻把李珣嚇了一跳,待聽到他語氣和緩,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來。可李珣又哪知道什麼《幽司真解》,只能含糊地應了。

幸好,在場的人都沒往那方面想,李珣得以矇混過關,冥火閻羅卻像是陷入到某種思緒中去,語氣也變得悠遠起來。

“百年前,你那作爲也不過是‘知進退’而已,當初與你聯繫,又考察你根骨的冥湖長老,也並不看好你,認爲你沒有太大出息!

年光陰,一晃而過,冥湖長老也故去了,只怕他是作夢也想不到,你能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冥火閻羅在上面緬懷過去,卻不知下面的李珣,險些便被他的話驚得心臟爆裂。

所幸,李珣歷練漸深,這修養功夫也是越深厚,一驚之後,他臉上神色不變,甚至連身上毛孔開閉、心跳率,也沒有太大變動。

此時冥火閻羅已說回主題上,他道:“這次龍環山一行,你能隨機應變,在諸方強者面前,不墮我宗門名聲,這很好!便是宗門嫡系裡,也沒幾個比得上你!”

被這連番的讚美之辭壓下來,李珣已不知該如何招架,身邊冥璃與幽五省的目光都變得有些奇怪,看得李珣心頭寒。

忙開口道:“宗主謬讚了,弟子在外飄泊多年,只這口舌練得還算伶俐,這次不過是有機會使出來罷了……其實,若不是兩位師兄捨身爲我擋住正鋒,使我有應變的機會,早在赤城山上,這寶貝怕就要易主了!”

倉促之下,這謙讓之辭說得便有些僵硬,但畢竟還有作用,前方冥火閻羅也是一笑:“他們的功勞自然少不了……你們兩個,便去‘幽谷鬼藏挑選一本甲類高等的應用法門,修習去吧!”

冥璃和幽五省同聲謝恩,也知道這是讓他們退下的說辭,便精乖地向三方行禮,倒退着走了出去。

這大廳寬廣,還沒等二人走到一半,冥火閻羅便道:“百鬼,你此次立功最大,能與洛、水這兩個頭面人物對峙且不失氣節,只這一條,將你冠以宗門大姓,便不爲過!你且上前來!”

李珣心中尚有些餘悸,腦子也不是太清楚,聞言夢遊般走上前去,在別人眼中看來,他卻是歡喜得傻了。

也是,常人上百年未必能獲得的殊榮,上千弟子眼紅耳熱的位子,他入宗不過數月,便輕易拿來,如此機緣,換了誰都不會等閒視之。

尚未退出廳外的冥璃與幽五省對視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

他們總算明白,爲什麼十三位大佬盡數在此。也只有給弟子冠以宗門大姓的儀式,纔會要求這些長老到齊。數息之後,他們便會多上一個平起平坐的同伴了。

儀式非常簡單,在李珣走到距石臺三丈遠時,他腳下的地面亮了起來,上面縱橫交錯的符紋彷彿活了過來,在光芒的映襯下,蜿蜒流動。

在這光影中,他的面前翻起了一面由光芒凝成的案板,上面擺放着一個精緻的手環。

“因你名號中,有一個鬼字,就不需要另行改姓了鬼鈴’便是你身分的證明!”

在冥火閻羅嘶啞的嗓音中,李珣緩緩拿起手環。

在他手指沾到手環的一剎那,所有的光芒都迅地消去,當最後一絲光線消褪,十三個平臺上的火光忽地同時暴漲,伴之而生的,是十三道迸而出,又瞬間合爲一處的尖嘯。

嘯音轉眼間便拔高到常人所無法忍受的地步,然後鏘然斷絕。

地面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李珣深吸了一口氣,將手環套在左腕上,冰冷的寒氣透過皮膚,散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很快地變成了融融暖意。

李珣輕撫着手環,從此刻起,他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二十二名大姓弟子。也從這一刻起,他猛然覺得,這個“百鬼”的身分,正前所未有地真實和豐富起來。

儀式結束了,李珣單膝跪地,謝過宗主、長老以特殊咒法,爲七鬼鈴所做的加持。

從此刻起,七鬼鈴便與他血脈相通,隨着他修爲的精深,七鬼鈴將會在適應他所學功法的基礎上,不斷進階,成爲一件頗有威力,而又爲他量身訂做的法寶。

冥火閻羅輕咳了幾聲,再次開口道:“至於那天識輪……”

李珣聞言,忙從懷中取出銅輪,正想雙手奉上,卻聽到冥火閻羅這樣說道:“聽說,你豢養的一頭血吻,被那水蝶蘭拿去,由此纔將這輪子換回來?”

李珣現在想起不知死活的“貓兒”都有些咬牙切齒,這小妖雖然一直不曾真正地降服於他,還常常垂涎他身上的寶貝,可是幾個月的相處下來,說沒有感情那就是胡扯。他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只應了一聲“是”。

“血吻是天生妖物,其珍奇怕是還在這天識輪之上……可惜了!這麼說來,宗門倒是欠了你!”

李珣心中一跳,忙稱不敢。

冥火閻羅卻不睬他,徑自說道:“聽閻夫人講,你主修幽明氣,輔修驅屍傀儡術,這樣正好,我便用這對輪子賠你的血吻,用天識輪輔以傀儡之術,至少省你三十年苦修,勉強抵過血吻的價錢!如何?”

李珣還能說什麼?他早被這接踵而來的好處砸懵了,此時張口結舌,已是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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