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定
有詩云: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話說,那日“劍佛鬆”被狂風捲到半空中,身子被撕地粉碎,與九顆松果四散於中華九州萬方,其中‘老四’隨風而動,落在了荊州府定風嶺。此嶺爲何名爲定風嶺呢?原來此嶺正好處在兩座大山之間,是南來北往大風的必經之路,一年四季狂風不止。但是,這個嶺上卻定居着很多人,大家幸福快樂地生活着,並沒有被大風影響。原來定風嶺上生長着很多樹木,它們雖然沒有其他山嶺上的樹木長得高大俊俏,但是,大家以枝幹粗壯結實而遠近聞名,是做建築物房樑和立柱的上好材料。大家每天承受着狂風的摧折,但是巍然不動,用自己的身軀跟大風搏鬥,抵擋着南來北往的大風,爲嶺上的居民營造了一個良好的生存環境。所以,附近的老百姓把這個山嶺喚作定風嶺。
‘老四’落在定風嶺上曾姓一族村落旁邊,這族人從搬到定風嶺開始,世世代代都以建築業爲生,且個個手工精巧,技術純熟,家族中建築名家輩出。曾姓族人不但以修建的建築物穩定牢靠而遠近聞名,而且家族中最厲害的一個,都會承襲了一個名號,一個叫做‘穩定’的名號,所以,這個以建築爲業的家族,也被外人叫做‘穩定’家族。
時光流逝,歲月如梭,不知不覺過去了好幾百年,來到了19世紀70年代,昨天的小松果,長成了今天的參天大樹。‘老四’由於有着優良的基因,加上定風嶺的特殊環境,長得不但身形高大、枝繁葉茂,而且樹枝和樹幹異常粗壯結實,被衆人喚作‘柱鬆’。因爲幾百年來一直守護着‘穩定’家族,所以,大家都把‘柱鬆’也當成了‘穩定’的象徵。
在過去的幾百年,原來主要居住在定風嶺上的曾姓族人,四處開枝散葉,慢慢繁衍成人口數以萬計的龐大家族。這些‘穩定’家族的後輩們,帶着手藝走遍大江南北,修建了無以計數的穩定、堅固建築物。但是,大家不忘本,不忘根,每隔三十年都會在定風嶺舉行一次全族大會,一來交流感情,二來探討技術,三來選出新一任的‘穩定’大師。
這天正好是三十年一次的家族大會,來自全國各地的曾姓族人來到定風嶺,來到這個家族的發源地,選出新一代的‘穩定’大師,一起舉行一個古老的儀式。
儀式很簡單,第一步是把這次推舉出來的新任‘穩定’大師通報給大家知道;第二步是把家族傳承的信物交給‘穩定’大師保管;第三步是‘穩定’大師宣讀祖上的遺物,並跟大家互動。
這次選舉出來的‘穩定’大師來自浙江,名字叫做曾成樑。他曾在英國劍橋大學留學,主修建築,拿到博士學位後回到中國,繼承了父輩們的事業。曾成樑主持修建過很多著名的建築物,有銀行,有**大樓,有橋樑,有富商宅邸,有學校,等等等等。他修建的建築物,不但穩定結實,而且美觀實用,在東南沿海一帶享有很高的威望,因此被選爲新一代的‘穩定’大師。
家族傳承的信物,很快從上一代‘穩定’大師手上,傳到新一代‘穩定’大師手中。上一代‘穩定’大師出生於北京,名叫曾如棟,是一位技術高超的宮廷建築大師。曾如棟成名於清朝咸豐年間,在北京和其他大城市參與修建過很多宮廷建築,30年前被推舉爲‘穩定’大師。
家族傳承的信物是一本發黃的小冊子,上面記載着‘穩定’家族之所以從事建築這個行業的原因。那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故事,一個發生在大唐天寶末年的真實故事。
那本小冊子封面上寫着十個字:“金榜題名笑,不穩也會哭。”
聽到這十個字,‘柱鬆’如夢方醒。原來‘劍佛鬆’的臨終遺言在這個地方應驗了,看來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呀。
話說,大唐玄宗天寶末年,有位荊州府的才子,姓曾,名有才,已經年近三十,這是他第三次進京趕考,住在一個往年住過的客店裡。考試前兩天,曾有才做了三個夢,第一個夢是夢到自己在牆上種白菜,第二個夢是下雨天,他戴了斗笠還打傘,第三個夢是夢到跟心愛的表妹脫光了衣服躺在一起,但是背靠着背。
這三個夢似乎有些深意,曾有才第二天趕緊去找算命的解夢。算命的一聽,連拍大腿說:“你還是回家吧。你想想,高牆上種菜不是白費勁嗎?戴斗笠又打雨傘不是多此一舉嗎?跟表妹都脫光了躺在一張牀上,卻背靠背,這不是沒戲嗎?”
曾有才一聽,心灰意冷,回店收拾包袱準備回家。店老闆非常奇怪,問道:“不是明天才考試嗎,今天你怎麼就回鄉了?”
曾有才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店老闆樂了:“喲,我也會解夢的。我倒覺得,你這次一定要留下來。你想想,牆上種菜不是高種嗎?戴斗笠又打傘,不是說明你這次有備無患嗎?跟你表妹脫光了背靠背躺在牀上,不是說明你翻身的時候就要到了嗎?”
曾有才一聽,覺得更有道理,於是精神振奮地參加考試,居然中了狀元。
人生最榮耀的事情莫過於金榜題名!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以前的窮酸才子,現在變成了人見人愛的金鳳凰,於是不是鄉親的變成了鄉親,不是好友的變成了好友。其居住的小店也跟着蓬蓽生輝,熱鬧非凡。宴請狀元郎的喜帖如雪片般送到曾有才的手上,真是日日高朋滿座,頓頓美酒佳餚,生活過得逍遙自在,日子過得富貴榮達,很快就到了皇上殿前接見的日子。
可事有不巧,曾有才往日生活清貧,頓頓粗茶淡飯,現在突然變得日日美酒佳餚,身體消受不了,連續拉了很多天的肚子。在皇上召見的前兩天,曾有才夢見自己拉肚子一不小心掉進了糞坑,滿身沾滿了屎。他覺得這個夢似乎有所指,於是找店老闆幫他解夢,怎奈店老闆出門在外,要幾天後纔回來,最後只能跑到街上找了一個算命先生解夢。對方見他已經高中狀元,於是說道:“此乃吉兆,表示您要進仕了,掉進糞坑不是全身都進了屎,‘進屎’同‘進仕’正好同音,此乃吉兆。”
曾有才聽到這話,心中歡喜,高高興興地前往皇宮覲見天子。哪知走到半路上,突然來了便意,且又急又強烈,曾有才忍受不住,只好就近找一茅廁方便。可是方便了很久都沒搞定,看着進宮的時辰漸漸臨近,他心急如焚,急切地想要把大便排除乾淨,於是他忍着茅廁的濃烈異味,深吸一口氣,然後從上至下氣沉丹田。哪知用力過猛,加上茅廁的踏板下只有一根橫木,兩頭薄薄地掛在糞坑邊緣的泥土上,失去了穩定,踏腳板一滑,脫將出來,曾狀元連人帶木板掉進了糞坑。
這真是一幕人間慘劇,要多慘有多慘。曾有才全身從腳底到頭頂全部沾滿大便,奇臭難擋。加上大便中間的小蟲子,招引而來的蒼蠅蚊子,讓狀元郎奇癢難耐。他大叫救命,可是根本沒有人迴應,最後在不能欺君罔上的外在壓力和自己不想死的內在驅動下,艱難地從糞坑裡面爬了出來。他心中悽苦,自己如此這般,如何去面見天顏呢?
當務之急是找個水井洗洗。於是曾有才健步如飛,快馬加鞭地朝水井奔去。但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水井榦了,沒有水。於是曾有才又縱身跳入旁邊的小河裡,怎奈河水也斷流了。遇到此種情形,曾有才真是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無計可施,最後只能渾身掛屎,硬着頭皮去見天子。
金鑾寶殿,金玉滿堂之所,龍翔鳳舞之地,但是今日,來了一個掉進糞坑,全身是屎,惡臭難擋的狀元郎,真是曠古未聞。
滿朝文武百官無不用手捂住嘴鼻,紛紛遠離狀元郎。很多大臣立刻譴責道:“狀元郎如此這般,有損讀書人的斯文,大丟朝廷的臉面,褻瀆皇上的威嚴,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呀!”
曾有才聽到大臣們的譴責,面如死灰,急忙忙跪在地上,身體不停地顫抖,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微臣冒犯天顏,罪該萬死。”
玄宗皇帝看到這種情形倒還比較冷靜,於是問道:“狀元郎,何以變得如此這般呀?”
曾有才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答道:“只因出恭時茅廁踏板脫落,不慎掉進糞坑,才弄得如此這般。”
“爲何不找一水井,洗一洗,換一件乾淨的衣物再來面聖呢?”衆大臣責備道。
“由於時間緊迫,微臣找了附近的水井,怎奈水井榦了,微臣又跳進旁邊的小河,但是小河也斷流了,所以才變成如此這般。”說完一顆心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此皆不詳之照,狀元郎爲不詳之人,皇上,不能用此人呀!”只見宰相楊國忠跪在地上向皇上啓奏道。
這時,一位沒有捂臉弄鼻的大臣走出來,說道:“啓奏陛下,丞相所說似有不妥。首先,茅廁不穩非仕子之罪呀,但國家之穩需要人才、需要人心呀,如果僅憑這一點就棄用狀元郎,那麼,我大唐哪來的人心之穩,國運之穩呢;再者,水井無水,江河斷流也非狀元郎之過,那是天時不好。天時不好,則民有疾苦,所以國家要順天應時,勵精圖治,廣施仁政,這樣才能夠國泰民安。所以,狀元郎用一身污物告訴陛下,現在天時不好,有功無過也;其三,如果陛下因爲狀元郎掉進糞坑而棄用他,那麼狀元郎恐怕也無面見人,沒臉回家鄉了,這跟殺了他有何分別呢?請陛下三思。”
聽到這話,一個體型彪悍的武將站出來說道:“李大人的話言之有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有難的時候,大家應該出手幫忙,而不是落井下石。就像狀元郎掉進糞坑,本來就痛苦難過,如果大家還落井下石,那不等於是要了他的命嗎?如果這樣,人心怎麼能夠穩定,國家怎麼能夠穩定。”
聽到這話,朝中捂臉弄鼻的大臣們豈能罷休,於是紛紛站出來反駁。其中一位大臣說道:“李大人、郭將軍的話謬矣,正所謂人爭一張面,樹爭一張皮,更何況是我天朝上國。如果,國家沒有臉面,那麼如何威服四方,如果陛下沒有臉面,如何統領萬方,所以,什麼都大不過朝廷的尊嚴,什麼都大不過天子的威嚴。所以,這個掉進糞坑的狀元郎是萬萬不能用的。”
於是朝中大臣議論紛紛,什麼狀元郎是不詳之物,不吉之照;什麼狀元郎是有意爲之,欺君罔上;什麼有人在後面指示,意圖不軌,等等等等。總是反對的多,贊成的少。更有甚者提出,不能跟這等有辱斯文的人同朝爲臣,如果皇上啓用此人,那麼他們將集體辭官歸隱,朝堂上吵吵鬧鬧,亂做一團。
玄宗皇帝看了看衆大臣,又看了看滿身是屎的狀元郎,真是左右爲難,於是問道:“狀元郎,你覺得該怎麼辦呢?”
狀元郎本就羞愧難當,再被朝臣戲弄一番,他決定以死明志。
通過進京趕考的一系列事件,曾有才突然之間明白了很多道理。從兩次解夢到掉進糞坑,再到在朝堂上被百官戲弄,他覺得這都是因果報應,這都是天道輪迴。於是,理直氣壯地說到:“我本是一介書生,十年寒窗苦讀,爲的是金榜題名,爲的是今天能夠站在這金鑾寶殿,得見天顏,位列朝班。我做到了,但是,我很快就要失去了。因爲今天我掉進了糞坑,因爲我身上沾滿了屎。但是,任何事情都有因果,而這些事情也許是喜,也許是悲,這要看你們如何對待。就如同我在會考之前做的夢一樣,一念之差天壤之別。正所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我現在想來,人生不就如此嗎,站在茅廁的木板上,那是天堂,掉在茅廁的木板下,那就是地獄。中間只是一板之隔,而決定你命運的有可能就是橫在茅廁踏板下的那幾根橫木,有了堅固的橫木纔有茅廁的穩定,有了足夠數量的堅固橫木,纔有茅廁的長久穩定。那堅固的橫木是什麼呢,是衆大臣所說的體面,還是國家的人才,還是民心,還是其他的,我不得而知。但是今天我掉進了糞坑,直接原因是茅房踏腳板失滑,真正的原因是茅廁踏板下面沒有足夠的橫木,根本的原因是修廁所的人沒有爲茅坑建立一個穩定的環境。我是給穩定給害的,如果沒有一個穩定的環境,不久的將來,在場的各位大臣都有可能掉進糞坑。”曾有才說完,往大殿立柱上一撞,氣絕而死。
一個人的死可以重於泰山,也可以輕如鴻毛,這是在看者眼中的分量。狀元郎的死在那些嘲弄刁難他的大臣和玄宗皇帝的眼中輕如鴻毛,所以,他們沒有逃脫掉進糞坑的命運。沒過多長時間,唐朝爆發了安史之亂,大唐王朝掉進了歷史糞坑,大臣們掉進了人生的糞坑,玄宗皇帝也掉進了恥辱的糞坑。皇帝被叛軍從長安城的金鑾寶殿趕了出來,落荒而逃,成了千古的笑柄。但是,大唐王朝沒有滅亡,因爲,有人看到了穩定的重要性,有人看到了糞坑的危害。那個曾經在朝堂上爲曾有才說話的李大人,那個姓郭的將軍,拯救了即將淹死在糞坑裡的大唐王朝。
把曾有才看得重於泰山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的表妹,那個跟他青梅竹馬,私定終身的人。曾有才中了狀元,她比誰都高興;曾狀元掉進糞坑而死,他比誰都傷心。但是,她沒有爲曾有才殉情,因爲她懷了曾有才的骨肉,她必須活下來,必須爲了曾有才活下來,必須爲‘穩定’活下來。
因爲村裡人的排擠,表妹挺着大肚子離開了村子,住進了附近的一個石頭山洞。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生下了曾有才的兒子,並給他取了一個叫做曾穩定的名字。在曾穩定出生的那天晚上,距曾家村不遠處,發生了大地震,把方圓數十里的村落摧殘地面目全非,房屋倒塌無數,居民死傷無計。然而誰都想不到的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居然是曾有才出生的那個村莊。除了在山洞裡面居住的表妹和剛出生的曾穩定,全族人被活埋而死。事後調查得知,全村人無一倖免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村子裡面不穩定的房子。它們全都建在不牢靠的地基上面,並且結構也很不合理。在大地震來臨的時候,立刻快速、徹底地倒塌下去,成了死神的幫兇。
一系列的打擊讓表妹深刻地體會到,廁所穩定的重要性,深刻地體會到,房子穩定的重要性,深刻地體會到,穩定的重要性。從那天起,她立下了毒誓,要做一個傑出的建築師,能夠修建穩定廁所的傑出建築師,能夠建造穩定房子的傑出建築師。他要讓自己表哥的悲劇不再上演,他要讓自己族人的慘劇不再發生。於是她從一個修廁所的幫工開始,慢慢成長爲建築領域的大師,並且帶領自己的族人,爲廁所的穩定,爲房子的穩定不懈努力。並且讓自己的子子孫孫以‘穩定’之名,牢記她的誓言,牢記歷史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