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KTV是在母校的學術交流中心裡面,所謂的學術交流中心其實是個四星級酒店,裡面的KTV環境好又便宜,雖然不及錢櫃之流有名,卻是我們學校師生的首選。
來到學術交流中心樓下,夜弦仰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嘆道:“我已經好久沒來這裡唱歌了!不,應該是我好久都沒有K歌了。”
“你工作以後不跟從前高中的同學或者同事出去玩嗎?”
“但凡是能考出去的同學都不回去了,我們那小鎮留不住人。”夜弦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悵然,我想她應該還是很喜歡那個小鎮的。
“我們進去吧。”我說道。其實我也是自從大學畢業以後便沒去過任何KTV,主要原因是法國KTV裡的歌我不怎麼會唱。
我們一起搭電梯上了三樓,這裡的環境一點都沒有變,大廳裡擺着白綠色的藤椅供等待的人坐,玻璃圓桌,純玻璃製成,就連桌子腿都是玻璃的。
一個前臺的工作人員微笑着問我:“還是去K18房間嗎?你們好久沒來了。”
“你……認識我們?”聽那工作人員的話,就好像我們以前經常來似的,而且每次都是K18房間,以至於他記得如此清楚。不過仔細看看,我覺得這個工作人員真的很眼熟,“哦,有印象,你在這裡好幾年了吧?”
那個工作人員的目光在我和夜弦身上來回掃視了幾圈,然後說道:“對呀,從這裡剛開我就在了。”
夜弦在一旁催促道:“不管哪個房間開一個就行。”
工作人員還是給我們開的K18房間,換了一個女服務員帶我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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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迷你包,只有一個或者兩個人的時候纔給開,於是我更加疑惑了。倘若剛纔是我理解錯了或者是那個工作人員表達錯了,正確理解是他曾經分別見過我們兩個,那麼這間K18是我還是夜弦常來的?其實無論是誰,我們應該都不會是自己來,是帶着我們各自的過去嗎?如果真的是夜弦曾經常來的包間,我不應該再提起,免得她傷心。不過說實話,都已經可以觸景生情了還在乎我一兩句話嗎?
看看夜弦站在這個包間裡,表情沒有什麼異常,我覺得我更加不應該說出自己的懷疑。本來今晚就是陪她來散心的,幹嘛還要惹她不開心呢?
“你愣着幹嘛?我可要先唱了。”夜弦說着已經以我快要看不清的速度點了幾十首歌。
我走到她身後,驚問:“你點得這麼快,看得清歌名嗎?”
夜弦笑道:“基本上你說得出名字的歌還沒有我不會唱的。”
“這麼自信?那我要給你點幾首。”
夜弦做出很無所謂的表情,閃到一邊,讓我過去點。
我翻開剛纔夜弦點過的歌,很驚訝地發現裡面至少有九成的歌都在我千千靜聽的播放列表裡。我覺得沒什麼點的必要了,看來夜弦能說出那樣的話就差不多有做到的把握。第一首歌已經開始,我索性坐下來聽夜弦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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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弦說話跟唱歌的聲音差異很大,沒有刻意去用什麼演唱技巧,不過唱出來的歌卻讓人很舒服,完全沒有KTV的喧鬧感。我閉上眼睛,靜靜地聽着,讓需要發泄的人去唱。
曾經喜歡夜晚的時候戴着耳機聽CD,彷彿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和音樂,乾淨而純粹,遠離塵囂的感覺大抵如此。聽夜弦的歌似乎也有着相同的效應,我甚至有些懊悔沒有早些跟她來唱歌了。
夜弦一首一首地唱着,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樣子。我不由得一笑,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麥霸嗎?以前的朋友一起唱歌的時候,即使那些被稱作是麥霸的人也會留給別人一點點唱歌的機會,夜弦卻像是在開專場演唱會。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了吵鬧的舞曲,我睜開眼睛,原來夜弦點的歌已經唱完了。
夜弦在我旁邊坐下,說道:“我們走吧,我覺得發泄得差不多了。”
“你發泄完了,我還沒發泄呢。”我故意這麼說。
夜弦笑着搖頭:“你不需要發泄。”
“爲什麼?”
“因爲你所說的那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對不對?”
我頓時沒了底氣:“怎麼這麼說啊?”
“你進門時候的表情明明就是有好事要告訴我,喜悅的眼神是很難掩蓋的。”
我頓覺無比尷尬:“原來我的演技這麼差……”
“呵呵,不是你演技差,是你不忍心騙我。”
“你好像對我很瞭解。”
“何以見得?就憑這一點?”
我搖頭:“要麼是我們的審美情趣過分相似,要麼是你偷看了我的音樂收藏,要麼是你太瞭解我,所以纔會唱了一晚上我喜歡的歌。這三個理由,你覺得我應該相信哪個?A、B、C,請選擇。”
夜弦的嘴脣動了動,有種欲言又止的感覺。我死死地盯着她,好像非得讓她給我一個答案不可。
“我選D,其它。”夜弦終於開口,“你剛纔沒說如果有其它請說明,所以我就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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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日子以來的疑點忽然一起從我腦海中跳出,我實在憋不住了:“進來的時候那個工作人員說的話你有沒有覺得很可疑?”
“哪裡可疑?”
“就可疑在你不覺得可疑。”
“你……在說什麼?”
“你這麼聰明,不會聽不出他的意思。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你告訴我實話好不好?”我感覺我的語調已經近乎乞求,“我只想聽一句實話,我聽了太多的謊言,實在是受夠了……”
“雨塵!”夜弦忽然很大聲地叫我的名字,打斷了我,見我安靜下來她才恢復了原有的語調,“你需要看看心理醫生了,反正我剛失業有的是時間,我可以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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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可以這麼冷靜?我苦笑,低聲自語:“我真佩服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好了,我們回去吧,睡一覺就好了。”
夜弦這麼堅決,我還能做什麼?把她綁起來嚴刑拷打嗎?我站起身,跟她一起默默走出房間。路過前臺的時候,又遇到了那位工作人員。
他笑着朝我們揮了揮手:“以後常來啊,還是老規矩,儘量留着K18。”
我不知說什麼好,努力擠出一點笑容。
走出轉門的瞬間,一陣涼風吹來,讓我一哆嗦。
我停住了腳步。
夜弦轉頭問我:“怎麼不走了?”
“你先回去吧,我想散散步。”
“好,小心點。”
“我就在校園裡轉轉,沒問題的。”
夜弦神色如常,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繼續向前走去。我依舊站在原地,看着夜弦的背影發呆。
我一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現在卻迷茫了,在夜弦面前我是那麼的手足無措。她到底在想什麼?她真的想忘記那些往事嗎?難道我們的過去就那麼不堪回首?可若是她真的想徹底忘記,又爲何來到北京,並且選擇跟我同住?她心裡還是有我的吧?我到底要怎麼做纔可以讓她對我敞開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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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夜弦身旁晃動的包在我的視野範圍內徹底消失,我才邁開了步子,走下臺階。
一陣鈴聲響起,那是最後一節晚自習的鈴聲,也就是說還有半小時宿舍樓便要關門了。成羣的學生抱着書本,提着水壺從教學樓裡涌出,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宿舍。我在這奔流的人羣中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
曾經的我跟夜弦也是這其中的一員嗎?顯然不是。雖然我已經記不得那時的場景,可我確信,我跟夜弦都不是能在自習室坐得住的人。
對於回憶的渴望讓我不由自主地折返回了KTV,我一定要跟那工作人員談談,哪怕他完全給不了我任何信息。
其實從夜弦的表現我已經可以斷定並不是那個工作人員表達有問題,他是真的見過我們。可是其他的呢?他還可以告訴我什麼?
“你怎麼又回來了?有東西落下了嗎?”那人問我。
“不是,我想跟你談談。”
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是不太方便。
我忙說:“沒關係,在這裡說就好。”
“好,我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我出過一點事故,對以前的事記得不太清楚了。我看你好像很熟悉我們的樣子,所以想問問你有關過去的事。”
“我想你的朋友應該比我清楚吧?”
“她呀……有點生氣我忘了那麼多,非要我自己想起來。”我只好編這樣荒唐的藉口,不管他信不信都好。
那人似乎沒有過多懷疑,略微思索了幾秒,給我講了起來:“你們以前經常一起來唱歌,有一次你偷偷跟我說她喜歡一成不變,所以叫我儘量給你們留同一個房間。其實……我只知道你姓穆她姓葉,也說不出多少過去。你們幾年沒來了,她剪了短髮,我第一眼都沒敢認。哎,你們過了這麼久還會一起來唱歌,看來友情真的很深厚,不像很多大學同學,以前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畢業以後就各奔東西,不再來往了。”
如我所料,除了見過我們一起來之外,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後面的那些話都是猜測性質的。
“謝謝了。”我拿起前臺的一支筆,在便箋上寫下我的手機號碼,“如果還能想起點什麼,希望你可以告訴我。”有希望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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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走回家的,一邊走一邊梳理自己的思路,快到家的時候基本有了定論。
首要問題是夜弦還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不是我自負,我很確信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她不想再跟我有任何牽扯,那麼她完全沒必要再次走進我的生活。
她爲什麼不告訴我從前的事呢?我覺得有幾個可能:一是她還沒有從內心說服自己原諒我,畢竟曾經受過很重的傷,雖然我不知道傷她最深的原因是什麼;二是她希望我可以自己想起來,感情若是靠從口中說出,會減淡許多,甚至變味;也可能她是想讓我再次愛上她,拋開過去,真真正正愛的是她這個人……
不管是哪個原因,我都應該尊重她的選擇,像今天這種質問她的事不應該再發生。我不禁有些懊惱剛纔的衝動,夜弦明明是爲了給我慶祝纔來唱歌的,她根本不像是需要發泄的樣子,我竟然如此逼迫她,有一瞬間差點拉着她去跟工作人員對質。
還有一個就是今後我將如何面對夜弦的問題。就當做我們是剛認識的朋友吧,重新開始也好,回到原點也罷,我不會再糾結於過去,雖然我想我還是會努力想要記起那些事。不管是痛苦還是幸福的回憶,對於我們應該都是個寶藏,我不想輕易放棄。
想到這裡我不覺有些好笑,“人生若只如初見”是那麼多人的夢想,卻不知一旦臨到眼前,並不如詩中那般浪漫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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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房門,只有檯燈是開着的,夜弦坐在電腦前,還沒有睡。
“回來了?”她問道,跟我每次回家的時候一樣。
“嗯。”我頓了頓,問她,“明天有空嗎?”
“我還能沒空嗎?”她笑道,“累了兩個月,我要給自己放幾天假再去找工作。”
“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看心理醫生?”
“你不是要上班?不等週末再去?”
“中午有休息的時間。”
“沒問題,我幫你查一下,明天中午跟你聯繫。很晚了,你快睡吧。”
我並不把恢復記憶的希望寄託於心理醫生身上,只希望可以因此化解KTV的尷尬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