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南星昨天才剛到上海,”陸小鳳看着金逐流,那眼神簡直如同看着一頭豬,“而你竟然說他打人,並且把人打死了。”難聽至極的冷笑聲從他的牙齒縫裡漏出來,“金sir,你用你脖子上的那顆糞球再好好想想,要公報私仇,你至少也要找一個看得過去的理由!”

金逐流靜靜地看着陸小鳳,好半天才啞聲道:“在你的眼裡,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陸小鳳沉默下來,最後抹了一把臉,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給我一根菸,然後,告訴我這到底是他媽的怎麼一回鳥事!”

金逐流把桌子上的香菸和打火機一起遞過去,“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這他媽的算怎麼一回鳥事!”他擡手抓了抓頭髮,“你知道今天早上,我老爸對我說什麼嗎?”

“啊?”陸小鳳點菸的手一震,差點被打火機的火焰燒到手,“你爸?金院長?”

“對,就是他!”金逐流猛一捶桌子,“今天早上我他竟然跟我說,要我別跟那個厲南星爭,把紅英讓給厲南星……”他跳起來,“我那個從來不干涉我事業愛情的老爸哎,我那個從來就是明理睿智的老爸哎!他竟然要我放棄我的女朋友,而且還不給我理由。”他暴跳如雷,“最後還直接問我要了你的地址,說要去找那個厲南星!”他把桌子敲得砰砰響,“陸小鳳,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把厲南星找出來的,他到底是什麼來頭啊?啊?爲什麼你們每個人都好像一付欠他多還他少的樣子,到底他是什麼人啊?啊?!”

“啊,難怪金院長會知道我住的地方的地址了。”陸小鳳總算解了心頭的一個疑惑,“但是,就算金伯父對不起過南星的……嗯,應該是阿姨吧,也不用犧牲他寶貝兒子,金大少爺你的終身幸福啊!畢竟都過了那麼多年了……”

“喂!你嘰裡呱啦地自言自語個什麼啊?”金逐流抱怨了半天卻沒有任何答案,終於忍不住開審,“你到底知道些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你快說!”

陸小鳳那兩條比他眉毛還要神氣的鬍子翹得比天高,“想知道?”他抖抖菸灰,“先放人。”

“……”金逐流瞪了陸小鳳半天,泄氣道,“我叫他們做筆錄的同時已經通知花滿樓來接人了。”他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渾蛋!死者是被毆打致死的,但厲南星在事發當時正在跟我打架……你瞪我幹嗎?就算是例行性的過場也要叫他過來問一下的啊,這是規矩,你第一天出來混啊?”他“哼”了一聲,“我還怕下面的小子們不懂事,特地叫花滿樓來接人。花大律師好大的名頭,有他護着你還擔心個球啊?不過話說回來,你小子跟我認識那麼多年,也沒見你這樣護着我過啊,你說我到底哪點不如那個厲南星啊?幹嗎你們一個個都把他當寶貝……”

“篤篤!”敲門聲傳來。

金逐流沒好氣地揚聲道:“進來。”

門被推開,斯文儒雅的花滿樓微笑着走進來,“金少……咦,陸小鳳?難不成這次你又犯了什麼事落到金大隊長的手裡了?”

陸小鳳本來已經在往花滿樓身後看,聽了這話不由眉毛鬍子一頓跳,“七童你搞什麼?人呢?”

花滿樓一愣,“誰啊?”頓一頓,“金少叫我來保的……難道不是你?”

這次連金逐流的臉色也變了,衝到門口就喊:“小五!”

一個穿着迷彩背心的年輕人迅速地跑了過來,“老大什麼事?”

“叫你看着的人呢?”金逐流強按住心頭急火沉聲問道,“不是跟你說了等會兒會有人來保他的嗎?”

小五一愣,“老大,你是說剛纔那個聾——嗯,那個厲先生?”他睜大了眼睛,“剛纔就被保出去了啊,還是老大你家的老大人保的,我們怎麼敢不讓他走?”

金逐流目瞪口呆,“我家老大人?”

陸小鳳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金院長?”

花滿樓則對眼前的事情充滿了好奇,“發生了什麼事情,”興致勃勃的眼神從眼鏡片後面折射出來,“看起來,似乎很有趣的樣子!”

***

“你接下來打算到哪裡去?”金世遺辦完了手續轉過頭來,但下一瞬間卻幾乎整個人都無法動彈。因爲就在他的對面,一雙酷似故人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那樣安靜地看着他。

有那麼一會兒,金世遺覺得時間這種東西突然從生命裡消失了,自己依舊是二十多年前那個一無所俱,連玉龍雪山的頂峰都要去攀登的少年……那麼相似的一雙眼睛!是啊,早該在那天看見他用滇醫手法救人的時候就認出來的,那個人的繼承人,本就是連固執都是一模一樣的厲家人啊!

眼睛突然有些無法控制的溼潤,金世遺用力眨了眨眼睛,咳嗽了一聲說:“如果你不是很趕時間,我們不妨到前面的咖啡廳裡去坐一會兒……哦,我會給你的朋友陸小鳳打電話,叫他過去咖啡廳跟你碰頭,你看怎麼樣?”

厲南星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好的,謝謝你。”

金世遺苦笑一聲,“你不必跟我那麼客氣的,”他轉身帶路,所以後面的那句話厲南星根本沒有看見,“你永遠都不必跟我客氣!”

那家咖啡館真的不遠,走了沒有多久就到了。但兩人直到咖啡送上來很一會兒,依然沒有任何一句交談。這原因應該算在金世遺的頭上,他始終一語不發卻又直直地看着對面的青年,以至於向來淡定自若的厲南星也不禁有些尷尬起來。好在金世遺似乎終於發現了這點,略有些僵硬地低下頭去把視線轉到自己面前的咖啡上,“南星,我可以叫你南星吧……”

“對不起。”厲南星打斷了他。

金世遺一怔地擡起頭來,“啊?什麼?”

“可以正面對着我說話嗎?”厲南星苦笑着說,“否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金世遺猛然明白過來:“你的耳朵……聽不見?”

“是的,我聽不見。”

金世遺的眼神變得越發奇怪起來,“怎麼會的?”

南星出生的時候,明明是個健康的孩子,他也曾經替他檢查過,甚至於,那個人那麼快樂的表情依然就在眼前,讓他時至今日都似乎只要擡頭就可以看見……

厲南星雖然奇怪這位金院長的態度,但他一向不善作僞又不懂得拒絕,所以略抿了抿脣:“小時候有一次發燒,燒壞了聽覺神經。”

“……有沒有去大醫院檢查過,看看是不是還能治?”金世遺繼續問。

厲南星心裡古怪的感覺更深了,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這次來上海,原本就有找醫院檢查一下的計劃的。”

金世遺當即從口袋裡掏出名片夾,取了一張,又匆匆在上面寫了個手機號後遞給滿頭霧水的厲南星:“明天上午,你到這上面寫着地址的這個地方來,我替你作檢查。”

厲南星先前一直看着他說話,瞭解了他的意思後正要表示感謝,但視線落在手裡的名片上,突然聲音就被堵在了喉嚨裡。

金世遺等着他的答覆,但等了很久,卻只看見厲南星擡起頭來,默默而淡然地把那張名片交回到原主人的手裡。

金世遺覺得自己似乎被人打了一拳,而最痛的地方卻叫做心臟:“……怎麼了,這是爲什麼?”

厲南星看着他:“我姓厲,金先生。”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有那麼清晰的固執,“我是厲勝男的侄子!”這便是答案!

*******

東巴,是一種尊稱。在納西族中,最高級的知識分子被稱爲東巴,其實就是東巴教祭司的意思。東巴們多數集歌、舞、經、書、史、畫、醫於一身,爲族人們傳授知識,引導迷途,解決病痛……而只有能夠主持某些祭祀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才能稱爲大東巴。

東巴在納西族的社會地位很高,但一般都由男子擔任這個職業。父子傳承,世代相襲,不脫產,有妻室兒女,無兒招贅者傳與女婿。

所以當厲家的姑娘勝男被大東巴授予了女東巴的稱號的時候,有那麼多人都看見玉龍雪山上的風變成了霧,它們吹着舞着,歡樂得猶如擁有了生命一樣!

厲家的兩個女兒,是寨子裡最美的兩朵鮮花。但一個是有刺的玫瑰,在立志超越所有男人的時候,她把自己的名字改爲了:厲勝男。好在小妹杜鵑依舊是美麗溫柔的杜鵑,所以男人們一邊被玫瑰刺得鮮血淋漓地追逐着,一邊卻又忍不住向杜鵑尋求溫柔和安慰。

直到那一年那一天,一個叫做仲紹傑的來自上海的知青敲開了女東巴家的大門,焦急地請求女東巴去救他那個企圖攀爬玉龍雪山頂的同伴,於是,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戀愛的火焰燒着了年輕人的世界,他們幾乎是不顧一切地相愛起來。只是,驕傲的女東巴雖然鍾情於金世遺卻遲遲不願意答應他的求婚,而沒有姐姐的允許,向來溫婉的杜鵑也不會接下仲紹傑的花。就是在這時候,金世遺和仲紹傑第一次聽見關於厲家詛咒的傳說。但那是個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時代,和所有紅衛兵的勇敢小將一樣,他們相信只要拿着毛#主¥席的語錄這世界上就沒有紅衛兵懼怕的東西。

也許是信仰也許是狂熱,誰知道呢!總之他們追逐他們遭遇挫折他們熱烈的相愛他們又相互抵抗,終於在一年之後,仲紹傑先與杜鵑結了婚,不久厲勝男也終於答應了金世遺的求婚……那真的是最燦爛的人生最美麗的歲月,即便很多年以後,金世遺在上海這個繁華的都市立穩了腳步,建立起他自己的事業家庭,但他還是如此清晰地記得那時候每天每天都激盪在自己胸臆間的澎湃。只是自那以往,人生只剩下素白貧乏的空間。

是的,那時候金世遺真的不知道,就算是那樣炙烈的愛情,也有謊言和背叛發生。似乎就在幸福臨近的一瞬間之後,憤怒、失望、絕望和仇恨就接踵而來。他曾經想,如果這世上真的有傳說中的“霧路遊翠郭”,那必然就是那時候他們所身在的大青山;但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人間地獄,那也必然是同一個地方。他愛厲勝男有多深,那麼後來恨她也就有多深。

厲南星出生以後沒過多久,仲紹傑就離開了寨子,很多人都指責他的冷酷,可是當事人卻沒有一個出來說話。金世遺只在那裡多待了半年,半年以後他憑着高出錄取線很多的分數考入上海某家醫學院,走了便再也沒有回去。

當金世遺和仲紹傑在上海再度見面的時候,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做出第一次見面的樣子,就像雲南的那些事情,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再後來,是很久以後還是其實並不是很久,金世遺自己也記不清了,有人從雲南回來,帶來一個消息。據說那裡有個非常美麗的女東巴瘋了,在當地傳統的情侶對歌的節日那天,她當着那麼多談情說愛的年輕人的面,從一個山峰上跳了下去……

愛的恨的,歡樂的,悲哀的,總有一天要塵歸塵土歸土。然而金世遺想,其實他在離開雲南的時候,便早就把自己的靈魂沒入了土裡。厲勝男跳下去的那天,解脫的是她,於金世遺卻是半點關係都沒有的了。

然而另一邊,厲南星卻是聽着他們的故事長大的。他不明白究竟當年是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明明是個美麗的愛情故事,最後卻變成了那樣的下場。他也曾想過要去弄清楚當初的一切,可是經歷過當年舊事的人沒有一個人肯對他說。阿姆固然閉緊了嘴巴,一聲不吭,就算是阿媽在臨死的時候也沒有說出,當年究竟是誰錯了。他只知道自己出生不久,阿爸就離開了阿媽的身邊。又過了半年,與他一直叫她“姑姑”的厲勝男確定了關係卻始終沒有結婚的金世遺也離開了雲南。而在他五歲的時候,厲勝男在踏歌節的那天把自己打扮得無比美麗後獨自走出了家門,從此,大青山裡再也沒有女東巴的美麗身影;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曾經漫山遍野好像彩霞落在了地上似的“百里杜鵑”美景……

那時候厲南星的聽力還沒有出問題,所以他至今還能清楚地記得當年碩果僅存的那位大東巴爲姑姑舉行“大祭風”的儀式的時候,那悽楚婉轉的“遊悲”的調子幾乎能讓人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扭在了一起。

小的時候,被迫承受着那些痛苦卻還要更加努力的時候,厲南星不是沒有怨恨過的。都是仲紹傑和金世遺,都是他們拋棄了媽媽還有姑姑,所以他們都是壞人!可是阿媽說:“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其實它們都在一個窩裡,你只用眼睛去看便永遠都只有一個片面的答案。南星,天老爺除了給了我們安上眼睛,卻還給我們別的感官,那就是告訴我們,真實,往往有很多個面……”

漸漸長大以後,厲南星越來越覺得阿媽的話很有道理,但這並不表示他心中就對那兩個人毫無芥蒂了。仲紹傑是他的阿爸,是阿媽到死都還喜歡着的人,是不可以怨恨的人,於是金世遺就成了他的矛頭所向。何況正因爲金世遺拋棄了姑姑,所以姑姑纔會去死,所以後來他發燒的時候找不到人及時醫治並從此失去了聽力——畢竟真正滇醫的傳人是姑姑而當時阿姆的醫術根本就沒有學成。

大青山賦予了厲家人山石一樣不願妥協的脾氣,愛就是愛了,恨也絕對不會原諒。現在金世遺就在他的面前,即便歲月讓他成熟讓他不再怨恨,可是尊嚴也讓厲南星無法接受那個人的幫助。厲勝男的鮮血浸潤了那方的土地,紅色還沒有從記憶裡褪掉!

***

“金伯父,”陸小鳳走近那個坐姿僵硬的中年男人身邊的時候,差一點點就想用手去試探他口鼻間的呼吸,“你,沒事吧?”

從厲南星走後就一直這樣僵硬地坐着的金世遺,被陸小鳳的聲音從恍惚裡叫醒過來,又過了一會兒,閉了閉眼睛他啞聲道:“我沒事。”

陸小鳳心裡奇怪,但還是咬牙忍住了探求八卦的慾望,“我的朋友厲南星呢?你不是跟他一起出來的嗎?”

“厲南星……”金世遺渾身一震,卻突然一把抓住陸小鳳的手,“你是他的朋友對不對?你說的話他總會聽吧?那你幫我去勸勸他,他的耳朵也許還有救治的機會的!無論如何……不管怎麼樣,能夠恢復聽力總是一件好事!”

“南星的聽力還有救治的可能性?”乍聽到這個消息的陸小鳳眼睛都亮了,立刻從善如流,“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壓也要壓他去看病!”

“就算不要我去給他檢查,他也可以去其它的好的醫院啊!”金世遺卻急急忙忙地掏出名片夾,翻了好幾張名片出來遞給陸小鳳後繼續說,“這幾位都是業界數一數二的好醫生,你別跟南星說是我介紹的,就帶他去他們那裡看好了,他們一定會好好替南星治療的——對了,你放心,所有治療的費用都算我的,不會給你增加負擔的……”

陸小鳳慢慢地抱起雙臂,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做爹的就千方百計不認兒子,一幅怕死兒子來要錢的姿態;而根本就沒有什麼關係,不對!應該是——那個兒子的情敵的老爹呢就大包大攬,什麼都要替那個兒子做主的樣子。這,這裡面是不是什麼地方搞錯了?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陸小鳳眼珠子轉了轉,“金伯父,南星那裡我一定會去勸他的。身體是他自己的,他也一定會冷靜地作出最適合的選擇。不過,”他貌似忠厚地規勸:“雖然愛護晚輩的您很值得我們崇敬,但年輕人有年輕人自己的主張……逐流總歸是您的兒子,他和史小姐的事情,您不插手也許更好呢!”——其實千辛萬苦忍下來沒有說的後面一句話是:尤其你讓南星和那姑娘配對,那他陸小鳳以後怎麼辦?老大人你就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嘛!亂點鴛鴦譜這種事情勞命傷財又害人害己,何必呢?何苦呢?!

可是金世遺蒼白着臉色,手指一會兒握成一個拳頭一會兒又猛然張開,好半晌,他下定了決心,“但是南星,也是我的親生兒子!”

“!”陸小鳳的下巴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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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南星站在街口,往來不斷的汽車和人羣在他的眼前閃過,空氣又悶又溼,明明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但還是有叫人難以忍受的喧囂和壓抑堵在心口。

無意識地擡頭,這裡看不見碧藍的蒼穹,只有高得似乎要撕裂天空的樓房競相拔地而起。厲南星以前看書看報紙看電視看網絡,他知道這裡是世界上最爲著名的國際性大都市之一,可是直到現在他的雙腳踏足在這裡,他反而迷惑起來。這裡,代表這個世界的時尚?代表這個世界的先進?代表這個世界的發展?代表這個世界的文明?

這裡的人匆匆忙忙,只看臉色就知道大部分的人都與健康無緣;這裡或許真的很發達,也有人養了很多小動物,可是就連那些動物它們都沒有靈魂;這裡大概真的物質很豐富,很有錢,可這裡的生命枯竭得只剩下了灰塵。

爲什麼要放棄生機勃勃的大青山,回來這個窮得只剩下物質卻沒有靈魂的城市?厲南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想念自己的家鄉,想念那無拘無束的風。

口袋裡的震動讓厲南星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下清醒過來,而後他才發現他站在一個十字路口,有半個多小時的時間了卻無法趟過那汽車的河流。

手機是陸小鳳的,剛纔他們一起過來警局的路上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塞到厲南星的手裡,說南星你有手機在身邊萬一有什麼事情也好及時聯繫,嗯,比如說張大叔突然提前找到了那個偷你包的賊等等等等。其實他的意思厲南星也明白,他是怕他出了什麼狀況卻無法及時與別人溝通,索性就把手機交給了他。

默默翻開手機蓋去看短信,不出所料短信也是陸小鳳用別人的手機發過來的,問他現在在哪裡,是不是迷路了。假如不認識身邊的路也沒有關係,發短信告訴他現在所能看見的最醒目的標的物,他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裡趕到云云。

這個人……厲南星看着手裡的手機,他想,假如一定要說這個城市有什麼會牽絆他,給他發短信的那個人,笑起來像個小孩,鬍子和眉毛一樣飛揚的那個人,或許會是唯一的答案。

甩開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厲南星略有些迷惘地尋找自己所在位置的醒目標的物,但這裡的樓都那麼高,每一幢都竭力地表達着自己的醒目,然而又有誰是最醒目的呢?仔細地想了很一會兒,厲南星正要給陸小鳳發個信息告訴他自己大致的位置,卻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一種強烈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轉過身去。

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陸小鳳滿頭大汗地撐在欄杆上,可能因爲跑得太急所以喘得差點就要向狗狗學習吐出舌頭來。過了一會兒,他喘息稍定的臉上重新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舉起手裡剛買的新手機衝着厲南星揮了揮手,“我就覺得你會在這裡,哈!”

那一瞬間,身邊的事物都虛化成了單一的光和影,厲南星只能看見那個人擦着汗,走到自己面前,笑出一雙酒渦。於是這個剎那,厲南星知道,在他的心底裡有種比感激更深沉比友情更澎湃的東西,發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