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琪與葉芷青長久未見,才見面之時周琪還一腔熱情與驚喜,但是一會功夫,那驚喜便變了味道,一時裡想起遠在安北刀口舔血的周鴻,一時裡又想到家中稚弱的賢哥兒……百般滋味涌上心頭,竟作不得聲。
葉芷青卻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壓低了聲音問道:“你大哥……他在安北可好?戰事如何了?”
家中最近才收到周鴻的家書,周琪便道:“大哥說安北是塊硬骨頭,很是不好啃。”
葉芷青便露出深切的憂慮,又道:“賢哥兒……還好吧?”問出這句話,她眼眶忽的便紅了。
周琪還未開口,雅室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方纔滾出去的那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端着茶水進來了,殷勤道:“外面的茶水不如家裡的,這是小的從馬車上取來的茶具,水是店家的水,夫人將就喝兩口,馬車很快就來了。”
葉芷青起身臨窗而立,聲音裡充滿着憤怒:“徐昌,你拿我當囚犯?!”
徐昌將茶水放在桌上,忙要去跪,分辯道:“小的並無此意!小的一心一意服侍追隨夫人,若有外心天打雷劈!”
“滾出去,再進來窺伺監視,我回頭就給你找個好去處!”
徐昌聽得她聲音冰寒,顯是動了真怒,再不敢延耽,很快就消失在眼前,雅室的門再一次闔上,這次周琪再沒猶豫,小聲道:“賢哥兒前段時間有些咳嗽,可能是寒食節下雨着了涼,母親重罰了乳母。父親如今也回來了,很是寵賢哥兒,還說要教賢哥兒學武。賢哥兒連路都不會走,只會裂着嘴巴傻笑,還早的很……”
葉芷青早聽說周震回京,他如此寵愛賢哥兒,她頓時淚盈於睫:“老將軍喜歡賢哥兒就好。他……可高了胖了?長牙了沒?”
周琪笑道:“上個月他老喜歡咬別人的手指頭,後來發現他牙齦上長了兩顆米粒大的白點,這個月已經冒出了兩顆小乳牙,笑起來特別可愛。他也特別笑,還喜歡故意用乳牙去咬人,發現咬疼了還咯咯的笑,父親說他雙腳有力,是個練武的好胚子……”
葉芷青聽的津津有味,眼眸潮溼,時不時側頭抹淚,哽咽道:“他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平安就好……”似乎她所有對兒子深切的願望,都匯聚成了這一句話,唯願他平安。
周琪講起賢哥兒就收不住話頭,不覺間講了快小半個時辰,葉芷青聽的意猶未盡,直到外間傳來敲門聲:“夫人,再拖下去回家就晚了,老爺找來怎麼辦?”
臨走之時,葉芷青附耳道:“你若是有緊急之事,去慈幼局找龍婆子給我捎個口信。”
她自得了蕭燁允諾,每個月能出宮數次,不但遏制了慈幼局風寒的傳播速度,還因地制宜爲慈幼局開出了預防疾病的辦法,這兩個月生病的孩子大幅減少,頓時讓照顧孩子們的這些婆子們對她感激不已——疼愛孩子們的心思也許並不深,但生了很多生病的孩子,無形之中減輕了她們的工作量,卻是實實在在幫到了她們。
龍婆子與她相處日久,總不清楚她的身份來歷,只知道下人們都稱呼夫人,問起來只道夫家姓蕭,便稱她作蕭夫人,對她感激不盡。
周琪站在樓上,目送着葉芷青在護衛的簇擁之下上了馬車,護衛森嚴,加之之前太監的監視,心中說不出的悲哀,她想起兩人在客棧成親之時,身着大紅喜服的葉芷青與劫後歸來的周鴻,兩人面上都掛着喜悅的笑容,那時候以爲的天長地久,原來不過是海邊沙堡,天邊浮雲,禁不得浪濤風雲,轉瞬即逝。
半個月之後,郭嘉請了媒人上門,求娶周琪。
身在後宅子里正陪着賢哥兒玩耍的周琪聽到小丫環來傳話,頓時愣了一下。
她遇上葉芷青的那日與郭嘉相遇,憂心忡忡,總覺得郭嘉是個極爲聰明有辦法的人:“……外祖父請了大姨父來說合,父親氣惱之意,只差沒把大姨父撅出去,連母親也對外祖母頗有怨言。可二哥與表姐已經訂了親,只等今年底二哥請假回京完婚,郭三哥可有辦法緩解這種情況?”
郭三夫人當初執意要送郭思晴入宮,哪知道先帝很快駕崩,連個一男半女都沒留下來。郭家倒是往宮裡塞了不少銀子,但蕭燁初初登基,後宮交由朱皇后打理,人事混亂,先帝有名有姓的嬪妃就少,更何況似郭思晴這種位卑的,就更是數不勝數了。倒是原來留在儲秀宮還未封分的秀女們在今上登基之後被遣送出宮,也算是恩典。
郭思晴已經進過承乾殿隨侍,並且還有了名份,自然不在出宮之列,在動盪之中被送往內宮。
郭家送進去的銀子打了水漂,連郭思晴的半點消息都沒打聽到,直嚇的來京的郭三夫人魂不守舍,還是郭嘉進宮之後向新帝開口求情,胡衍派人去找,隔了十天半個月才傳消息出宮,人倒是還活着,只是被蕭煒派人扔在了冷宮裡,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病骨支離。
蕭燁瞧在郭嘉面上,讓胡衍去處理此事。
胡衍讓冷宮看守報了病亡,趁着宮門快下匙將人送出宮去。
郭三夫人在京中郭府等的坐臥不安,好容易將人盼了來,但見女兒骨瘦如柴,連病帶嚇,神思恍惚,已經不成樣子了,早不是當初的明州第一美人了,她抱着女兒哭的死去活來,但郭思晴似乎不爲所動,神色疲倦,很快就沉沉睡去。
郭嘉得郭三夫人千恩萬謝,見得堂妹形銷骨立,心中也頗不是滋味,聽得虞閣老居然還想送周琪進宮爭寵,義憤填膺:“虞閣老打的好算盤,捨出去一個外孫女兒,換來虞家滿門富貴。周家人口簡單,周帥已經退下來了,而你兩位兄長同在軍中,他在朝中地位超然,你若進宮便要與虞家成守望之勢。只是他千算萬算,卻不知道陛下如今寵着皇貴妃,根本無意後宮。”
周琪對朝中局勢一竅不通,聽得郭嘉分說,恍然大悟,對外祖父的作法噁心不已:“當初大哥出事,外祖父就推三阻四不肯幫忙,卻好意思提這樣要求。”
她是個俏麗天真善良的女孩子,心思簡單,如溪水般清澈見底,郭嘉在她信賴的眼神之下,一句話衝口而出:“你也別心煩,這件事我會幫你的!”
他回去之後再三思考,竟是覺得娶周琪似乎也不錯,兩家門當戶對,她又不是一心想要做誥命夫人的,反而對自由的生活十分嚮往,若是能夠夫唱婦隨,似乎也還不錯。
沒想到他請了官媒前往周府提親,被周震斷然拒絕:“老夫唯有一女,珍如明珠,聞聽郭三公子名聲在外,實不敢高攀。”
官媒回去之後,如實向郭嘉稟報,陪笑道:“周大人大約只是藉口,初次上門,女方家裡拿喬也屬正常,待老婆子多跑幾次,保管將這門親事作成。”
郭嘉猶記得周府當初爲周琪挑的夫婿乃是盛懷恩,讀書子弟,溫文敦厚,據說在男女之事上也很是規矩。但他做生意這些年,不擇手段的事情也做過不少,男女之事上也並不嚴謹,有時候爲了談生意,總要在外面應酬一二,從來也沒想過名聲居然也會成爲他姻緣的絆腳石。
“既是周大帥不同意,改日我親自上門解釋清楚即可,倒是不勞煩媽媽了。”
郭嘉原本只是存着幫幫郭思晴,順便思考再三覺得自己的終身大事也是時候解決了。他雖在外面也風流過,卻不似周鴻一般敢於衝突世俗的偏見去娶個小門小戶的女子。婚姻對於他來說,就是門當戶對的聯姻,順便還要計量各種好處。
周震的拒絕反倒激起了他的鬥志,頓時有種非周琪不娶的念頭。
郭三夫人聽得他向周府提親,女兒被送回來的感激之情消散無蹤,尖着嗓子數落郭嘉:“周家的人都是鐵石心腸,你與他家結親做甚?再說周震已經從明州調回來了,明州府那麼多閨閣千金,再不濟京裡也能尋到門當戶對的千金,何必非要與結過怨的周府結親?”
兩家因爲郭思晴與周鴻的親事生了芥蒂,沒想到這個侄子卻跟腦子進水一般,一門心思要跟周府結親,不是腦殼壞了是什麼?
郭嘉連自己父兄的話都是充耳不聞,極爲主見的人,怎會因爲郭三夫人而改變主意,淡淡道:“三嬸還是把心思放到堂妹身上,好生照顧她,侄兒的事情就不勞三嬸孃操心了。”
郭三夫人吃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直等他走的不見影子,才氣哼哼道:“一個兩個都往周家兄妹身上撲,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她身邊侍候的丫環婆子嚇的連個聲氣都不敢出,小心隨侍在側,服侍着郭思晴沐浴更衣,梳洗吃飯。
過得兩天,郭嘉果真親自帶着重禮上門拜見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