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淼心裡如今對羅炎可是半點敬畏都沒有,任是誰見過了他跟蟲子似的在地上爬來滾去,狼狽求告,恐怕都很難對他生出敬畏之心。
羅炎大概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處境,充其量就是江蘇漕幫的吉祥物,他倒是也想得開,幫務既然插不上手,索性不再戀權,撒開手去想盡辦法的享樂。
劉嵩倒也沒有趕盡殺絕,好吃好喝好玩的養着他,無論他提起多荒唐的要求,也都盡力滿足,在銀錢上從來不短缺他,對外還做出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當初我一無所有之時,幸得幫主提拔,纔能有今日的我。”
江蘇漕幫幫衆除了一小部分是羅炎的心腹,其餘人等皆偏向劉嵩,只因事實俱在眼前,羅炎花天酒地享樂之時,劉副幫主卻在殫精竭慮到處奔波爲幫衆謀福利,還要收拾羅幫主的爛攤子,兩人孰高孰低一眼即明。
衛淼遣了個小廝去紅袖樓裡召了個善曲的清倌兒來陪羅炎,心浮氣躁出了艙房,直奔劉嵩身邊,埋怨道:“大哥怎的還不將這姓羅的收拾了?留着他着實煩人!”
劉嵩可不覺得羅炎煩人,還好聲好氣向他解釋:“若是沒有了羅幫主,誰能瞧得見我的功勞?留着羅幫主做對比,豈不更顯出你大哥我的好?!”
衛淼:“……”
他近些日子記掛着葉芷青的安危,等的日子越久心中越煩躁不安,有時候更是懷疑她是不是已經出了意外,好幾次都揪着劉嵩問個不住:“嵩哥,姐姐她……會不會出事了?”
“別瞎說!再耐心等等!”
劉嵩從小在天子腳下做地痞流氓長大,坊間巷道流傳的權貴秘聞不知道有多少,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九成假消息總也有一成真事在裡頭。
衛淼不知葉芷青與蕭燁之間的糾葛,他當初卻是親歷者,知道她被淮安王帶回府,知道她在成親前一日逃跑……蕭燁登基爲帝,將她強留在宮中,對外宣稱宮亂而亡也不算離奇。
劉嵩猜到了真相,更知宮禁深深,一朝爲妃想要出宮有多難。葉芷青能夠想盡辦法送信聯繫衛淼,他一個傻小子不知輕重,劉嵩卻是深知干係重大,只有捺下性子多等幾日。
功夫不負苦心人,三日之後又有了葉芷青的消息。
葉芷青自被逼入宮三年,其間無數次生出逃跑的念頭,卻從未曾付諸實現。
起先是蕭燁拿賢哥兒做要脅,後來則是遠在安北的周鴻。
周鴻在安北兵危將險,她心中記掛戰局,留在蕭燁身側總能得到他的隻言片語。有時候在蕭燁案頭能偷看到他的奏摺,那遒勁的筆鋒撲面而來,總是能讓她想起那些遠去的日子。
她與他此生無緣,可是卻不妨礙她在心裡懷念過去的美好,她願意忍受人世苦楚,唯願他們父子安好。
前些日子她聽到蕭燁與重臣議事,提起安北戰事,卻原來大局已定,只剩小股叛軍出沒,想來於他而言,大獲全勝也只在朝夕之間,葉芷青忽覺得心願已了。
有些人,也許只能活在記憶之中,美好真摯濃烈的感情也只能在睡裡夢裡追憶。
她悄悄收拾這幾年攢的體己,宮裡皇貴妃的月例只比皇后低了一點點,她便讓宮人每年都會攢一些換成銀票,放到妝匣裡。蕭燁這幾年倒賜了她不少好東西,但宮裡的東西都是有印記的,拿到外面去變賣也容易暴露行蹤,只能放棄這一攢錢方式。
倒是她每每前往慈幼局總要爲孩子們準備東西,出宮之時蕭燁便會讓她帶上銀子,總歸路上瞧見喜歡的東西,也可以隨手買一些回來,再或者臨時想要什麼,也不至於讓她束手束腳。
蕭燁在物質生活上待她一向寬裕,他富有四海,想要寵一個女人,除了將珍奇異寶捧到她面前討她歡心,也願意她出宮的時候買買買。
葉芷青原本不是購物狂,但這三年間有意而爲之,倒漸漸成了個購物狂——至少表面如此。
臨近中秋,宮裡處處透着喜興,聖駕從蓬萊島回到了承乾殿。蕭燁近來倒是頗有幾分清心寡慾的樣子,每日只是摟着她親親抱抱,有時候還“含情脈脈”的注視着她的小腹,直瞧的葉芷青毛骨悚然,彷彿肚裡已經揣了個異形,不定哪天就要變成她此生的噩夢,破腹而出。
她心裡越來越惴惴不安,有時候悄悄爲自己把脈,卻覺得並無異常,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蕭燁近來是越發的隨和了,前兩日她覷着他心情不錯,向他提起一事:“過幾日就是中秋,慈幼局的孩子們恐怕都盼着我去呢,往年這時候我都要跑一趟,給孩子們送些月餅,今年也不能讓他們白盼一場。”
“既是隻送月餅,不如讓黃文跑一趟,乖乖就留在宮裡陪朕過中秋,不要到處亂跑了,你也要愛惜自己的身子纔是。”他別有深意的瞧了一眼葉芷青的肚子,如果不是一個時辰以前她剛剛爲自己把過脈,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懷孕了,才能讓蕭燁說出這番話來。
自上次查出避孕的蜜丸之後,蕭燁大怒一場,葉芷青就表現的乖巧了許多,有時候也只是嬌嗔幾句,全然不似過去一般大呼小叫,非要跟蕭燁對着幹,沒事還敢踹他幾腳,落在蕭燁的眼裡就是她在心虛,他自然要乘勝追擊,趁勢將她完全馴服,讓她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
葉芷青卻不幹:“往年都是我去送的,順便還要替孩子們把把脈,偏今年遣了別人去,讓孩子們怎麼想?”
蕭燁早有準備:“那若是你懷孕呢?難道還要每個月去慈幼局?往後那邊的事情朕撥個太醫去盯着,你啊就在宮裡好生養胎。”
葉芷青露出個啼笑皆非的表情:“陛下可真逗,我並沒懷孕,養什麼胎?真等懷孕了再說吧。”心下卻是一沉:果然蕭燁準備完全徹底的圈養她了,這是準備往後連宮門都不讓她踏出去了。
“誰說的?朕有預感,你定然已經懷孕,只是月份太小而已,再過半個月讓趙清嶸來替你把脈吧。”
葉芷青撫額:“我倒不知道陛下幾時變成了大夫,竟還能鐵口神斷。就算以後要在宮裡養胎,不能出去亂逛,也要容許我跟孩子們告個別吧?上次去的時候有個孩子腿受傷了,也不知道龍婆子護理的怎麼樣,我不放心總要去瞧瞧的。陛下就答應我吧?”
蕭燁近來將她圈的狠了些,前些日子也只放她出去了一趟,聽徐昌說她連買東西的想法都沒有了,一路坐車到了慈幼局,替那些孤兒看完了病就直接打道回宮了。
慈幼局自從有了葉芷青的參與,這三年間嬰孩的夭折率大大降低,京中人口茂密,總有這樣那樣無人照料的孩子們被送過來,漸漸長大的孩子們離開了慈幼局另謀生路,而源源不斷送來的新生兒也在慈幼局得到了很好的照料。
有時候,蕭燁都要懷疑葉芷青將一腔慈愛之情付給無親無故的慈幼局孤兒身上,是不是因爲她太思念自己的孩子,纔有此舉。
別的事情上他都可以縱容她,但唯獨與周家人的接觸,他是斷然不會允許的。
前兩年郭嘉成親之後,帶着新婦進宮謝恩,周琪提出要向皇貴妃請安,都被蕭燁拒絕了,他的說詞冠冕堂皇:“皇貴妃一向不理俗事,外命妃們進宮都是去坤寧宮的,還是不要打攪她的清靜爲好。”
郭嘉受新婚妻子所託,想要設法與葉芷青見一面,到底未能成行,也只能跟着宮人去坤寧宮向皇后請安,遺憾出宮。
蕭燁禁絕了她與周家人的接觸,直恨不得太醫院裡有太醫會施金針將她與周鴻的那一段記憶封存纔好,卻也禁不住她的再三磨纏,終是同意她在臨近中秋之時出宮去探望孤兒。
“這可是最後一次了啊,往後你就乖乖在宮裡養胎。”
“行行行!都聽陛下的!全都聽您的還不行嗎?”她難得溫馴乖巧的笑着應下來。
後來蕭燁無數次的後悔當時沒有態度強硬的將她留下來,沒有看透她這隻小狐狸的面具,以致被她矇騙。
九月初十,遠在安北的周鴻接到留在京中密探傳來的消息:皇貴妃於八月十二日於京中失蹤,帝震怒。
短短一行字,將他的記憶拽回了數年之前,她精靈一般出現在漕船之上,那時候,他們正當年少,青春正好。
誰能把臂挽留舊時光?
周鴻不能,葉芷青不能,貴爲一國之君的蕭燁更不能。
周鴻留下的密探將消息傳回安北之時,皇貴妃走失之事已經成了一件大案,雖然上面有人強壓着不讓傳出去,對外一概宣稱皇貴妃病重,在宮裡蓬萊島上靜養,每日宮裡還是會往蓬萊島送水送食,隔幾日蕭燁還會去島上“探望病重的皇貴妃”,但他大怒之後派心腹到處尋人,消息靈通的人還是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