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小寧目光,透着深深的疲憊之色。
夕陽斜照,長天泣血。
拖曳着少年那格外顯得孤獨,疲倦的身影,說不出如斯寂寞。
即便古魔之體。
不朽之體。
能夠恢復他的身體與體能。
卻無法恢復他在精神上的疲倦。
連日來的高強度戰鬥,每日與數不盡的異獸搏殺,戰場上只有他一個活人,其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全是異族身影,他抵住了一次次的生與死威脅。
卻抵不住孤獨與寂寥。
這讓他的心神,越來越疲倦。
神經漸漸麻木。
怔怔站在軍事要塞入口處,回頭望向身後。
眼眸麻木疲倦,掠過被他屠戮的異獸屍山,遙望向天際。
遠方的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
他回頭看一眼,正在轉動的監控設備。
有些麻木的眼神。
這才漸漸浮現起一抹人類生氣的神采。
暮色暗淡,殘陽如血。
帶着無盡疲倦之色的渾身染血少年孤影,與最後一絲斑駁碎在地上的殘陽血暉,融爲一體。
挺拔的身軀依舊沒有彎曲。
他默然走向軍事基地內,沒有一刻休息,不顧連日來緊繃神經所帶來的疲倦之意,開始檢修軍事要塞內的一座座陣法。
將被王獸破壞的陣法,儘快修復。
“他是誰?”
各軍事要塞的將領們,看到那渾身染血,身上都是乾硬後的暗紅色血痂,黑色髮絲被血痂黏連在額角,漸漸走近,在血色殘陽下顯得格外孤獨,蕭索,寂寞的身影,心神都產生了一絲悸動。
“等一下,怎麼是一個少年!”
募然,有一名將領,帶着不可思議的神情,失聲喊道。
“他…他…他是……”
轟!
心靈震撼。
“他爲什麼會在十一號基地!”
所有人瞳孔猛地一縮。
丁厚紹,今年二十三歲,距他參軍,剛好滿一年。
戰場的生死磨礪,早已讓他擁有鋼鐵般的堅韌意志。
只是,臉上那大學剛畢業一年的青春稚氣,依舊還在,歲月青色還未完全褪去。
因爲一次異獸襲擊人類的事件,丁厚紹在很小時候,便失去了所有親人。
當軍方救援趕至,斬殺掉所有異獸,在一片廢墟之下,找到了他。
他一輩子都忘記不了那一幕。
當軍方救出他。
他看到眼前的一幕,看到他的父母雙親之時,他忍不住嚎啕大哭。
一片廢墟之下,是他的父母,在被廢墟掩埋的最後一刻,緊緊將他抱在兩人中間,爲了他,他們做出了生命最後一刻的選擇。
從那一天開始,他開始懂得了仇恨。
仇恨讓他變得,無時無刻都在渴望力量。
仇恨讓他被送往孤兒院後,一次次逃出孤兒院,在泥潭裡摔倒,在雨水裡跌倒,在遍體鱗傷中爬起來。
他一次次跑到當地駐紮軍,倔強咬住下脣,雙手死死握拳,歇斯底里喊道:“我要參軍!”
“我要殺盡所有異獸!”
他一次次被送往孤兒院。
就一次次逃出孤兒院。
每天都跑到駐紮軍營地門口,歇斯底里咆哮着他內心的仇恨,他要殺異獸。
直到有一天。
一位身上穿着筆挺,乾淨軍裝的老人,隨着軍隊車隊,準備進入營地之時,看到了他。
當有士兵準備拉開他時。
老人卻制止了士兵的行爲。
然後老人不顧雨幕下的地面髒水,蹲下身子,看着成爲落湯雞的他,爲他整理被雨水打溼的凌亂衣服,和藹道:“小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丁厚紹!”
“你可以讓我參軍嗎?”
丁厚紹看着老人。
“知道什麼是軍人嗎?”老人和藹道。
“只要能殺異獸,就是軍人!”他倔強道,對於當時才年幼的他,軍人就是殺異獸,能殺異獸的人只有軍人。
老人微微搖頭。
“軍人的天職,是要絕對服從命令。”
而後,老人神色一肅道:“丁厚紹,我現在將對你下達第一個命令,你,有沒有勇氣接受第一個命令?”
“只要能殺異獸,我願意!”丁厚紹學着電視新聞中偶爾看到的軍姿,站直身體,動作歪歪扭扭的行了一個軍禮。
對於年幼兒童,說不出的滑稽。
但老人沒有嘲笑。
他同樣挺拔身軀,雨幕下,朝着身前一臉堅定的小男孩,啪,獻上最標準的軍禮。
“丁厚紹,我現在對你下達第一個命令,軍人的天職,賭上一切哪怕是性命,也要完成任務,現在,我命令你,回去洗一個熱水澡,然後好好學習,考上大學,只有最優秀的人,纔有資格成爲軍人。”
“對於優秀的軍人而言,軍人的榮譽,就是軍人的第二生命,爲了軍人的榮譽,哪怕面對冰雪、疫病,都要挺拔身軀,因爲你是一名堂堂正正的軍人,帶着榮譽出發的軍人,在挫折和誘惑中勇敢前行。”
“你準備好接受軍人的榮譽,哪怕走在最崎嶇的路,最艱辛的泥潭,哪怕面對一次次失敗都不被困難壓倒你的意志,直到完成任務嗎?”
雨幕傾瀉之下。
一老,一少。
一高,一矮。
兩道身影挺立在雨幕之下,小男孩在雨中瑟瑟發抖,可依舊在努力站直身體,努力仰視此刻如山嶽般高大的老人,努力與對方四目相對。
“我願意!”
那一聲我願意,丁厚紹堅持了二十幾年…後來他才知道,參軍並不需要大學學歷。
只要符合年齡條件就可以。
但他沒有忘記軍人的榮譽!
沒有就此放棄他的第一個軍人任務!
只是…當他大學畢業,終於加入軍隊,打聽老人所在部隊之時,卻得知被他視作一生最爲敬重的老人,已經故去,犧牲在一場決定人類未來的與異獸重要戰役之中。
但他沒有因爲戰場會死人而退怯。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軍人的榮譽,早已深深刻在他的骨髓,靈魂最深處,爲此他努力了二十年,怎麼可能輕易放棄,他毅然而然參軍。
並主動遞交申請,來到老人所在的部隊。
對抗異獸最前線,最兇險的南海前線戰場,成爲三十六座軍事要塞中,其中一座軍事要塞的一員。
拖着疲憊的身軀,丁厚紹不顧地上的粘稠血水,直接一屁股坐下大口大口喘氣。
臉上神色疲憊非常。
第五輪獸潮,又一次如潮水般退去。
丁厚紹咬了咬牙,傷口疼得他就連神經都在火辣辣灼燒,呵,呵,他喘氣如牛,隨着獸潮爆發規模,一次強過一次,他每一次抵禦獸潮的壓力越來越大,全身大大小小傷口,早已多得數也數不清。
渾身浴血。
甚至有好幾次危機,差點就被異獸撕成碎片。
丁厚紹咬牙堅挺,他從未想過要怯退。
他沒有忘記參軍的目的!
他絕不能比異獸先倒下!
在當時那種兇險環境之下,他的心中,沒有其它雜念,只有一個軍人信念,絕對不能被異獸衝破缺口!
殺入軍事要塞內,造成更大的傷亡!
死戰不退!
一想到異獸,丁厚紹心緒劇烈起伏,不由牽扯到後背的傷口,在他背後,有兩道巨大的撕裂傷口,險些被異獸的鋒銳爪子,切斷脊椎。
如此大的傷口,讓他血流不止。
原本,他可以運轉真氣,封閉傷口附近的血肉與血管。
但是連續幾日的高強度作戰。
早已榨乾身體的每一分機能,全身肌肉到處都在痠痛,沒有一絲力氣,就連最後一點真氣也都早已耗盡。
只能默默坐着不動,減少體力消耗,等待醫務兵上前爲他包紮治療。
但是!
周圍更多的,是一具具軍人屍體,永遠冰冷躺倒在了冷冰冰的血泊之中。
此刻地上的血水,一腳踩下去,早已剛硬得粘稠暗紅,足足一尺厚,早已分不清是異獸的血,還是軍人的血,還是軍人與異獸混雜在一起的鮮血。
不久之前,他們還是與他有說有笑,彼此信任的戰友。
可在此刻,卻永久冰冷躺下了。
這一戰,丁厚紹本就沉默的性格,變得更加沉默寡言了。
在這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身上。
經歷了太多悲傷與分離。
此刻,不止丁厚紹一人就地癱坐,累到虛脫無力。
其他倖存下來的一張張軍人面孔,同樣疲憊不堪,虛脫跌倒。
甚至有人,擊退獸潮的下一秒,心頭一直支撐着的戰鬥意志稍稍一鬆懈,撲通,人直接摔倒,倒在血泊中昏迷過去。
丁厚紹大口大口喘氣,沉默看着身邊的一名名戰友。
大家都太累了。
連日來的高強度作戰,再這樣下去,戰事將陷入危機困局,不止是人扛不住,就連武器彈藥都消耗巨大。
而且軍事要塞內的有生力量,傷亡太過巨大。
再這樣下去,等不到新的增援,他們很有可能,會失守……
一股壓抑,沉重的氛圍。
就連空氣都被凝固住,如一團遮蔽烏雲,重重壓在每個士兵心頭。
士氣漸漸消沉。
看着眼前一幕,丁厚紹心頭着急,但他也毫無辦法,下意識的,他轉頭看向後方。
第五輪獸潮一擊退,指揮官立刻前去聯絡南海戰區指揮部,請求派遣增援,不知道結果怎麼樣了?
什麼時候會有增援趕至。
丁厚紹轉過頭,剛好看到一身染血的指揮官,與南海戰區指揮部聯絡完,神色複雜的出現。
立刻有人不顧滿身疲憊,圍上去紛紛詢問。
“長官,指揮部那邊怎麼說,有說我們的援軍什麼時候會到嗎?”
“長官,我們第六連,一個連三個排,打殘到連一個排的人數都湊不出來了,再沒有援軍,我們恐怕抵擋不了下一輪的獸潮。”
“戰士們太累了,所有人都達到了最後極限,每個人疲憊得連站都站不起來,而且武器彈藥消耗也太劇烈,再等不到支援我們的軍隊,大家的士氣開始出現低落了。”
丁厚紹看到,就連負責他們六連的連長,此刻不顧斷掉一條胳膊的傷口,拖着疲憊神情,也出現在指揮官身邊。
他們六連,只剩下他和連長在內,不到一排的人數。
戰況何其慘烈。
此刻,所有未累昏倒的軍人,全都目光注視向指揮官方向。
可就在這時,丁厚紹似乎隱約聽到…十一號基地…幾個字,但相隔太遠,再加上身體疲憊,他無法確信是否是自己聽錯。
十一號基地?
爲什麼會突然提到十一號基地?難道真的是我太疲憊,出現幻聽了嗎?
丁厚紹遲疑。
不久後,丁厚紹看到連長沉默不言,轉身返回六連這邊。
“連長,有說增援什麼時候趕到嗎?”
有士兵,立刻迫不及待詢問,目露希冀之芒。
然而,這名連長依舊沉默不言。
此刻的他,沉默得像一座山嶽,那沉重的背影,壓在六連僅存所有人的心頭,連長平日裡積壓的威壓,當他們面對連長的沉默之時,不由目露畏懼,不敢再繼續追問。
他們清楚知道,這位連長正處於爆發邊緣。
“六連所有人,都給我集合!”
連長一聲冰冷大喝。
沒有一句抱怨。
沒有一句遲疑。
聽到這一聲命令,所有累倒癱坐在暗紅血泊中的軍人,下意識起身,身姿挺拔的站開標準軍姿。
此情此景,在其餘地方,紛紛上演。
隨後,所有軍人前往訓練場。
訓練場,不單單是軍人們平日的集體操練場所,同時也是戰前動員令之地。
當軍人們踏着整齊步伐,井然有序來到訓練場集合之時,發現一號基地的所有高級將領,全部都已事先到達。
而將領們背後,平時作爲戰前動員令或重大集合時,纔會啓動那塊巨大屏幕,此刻已經開啓電源。
正播放着畫面。
丁厚紹目露不解,爲什麼在這個緊要關頭,還要召集所有人集合,再聯想到連長回來後的神色不對,一路沉默,處在爆發邊緣……
難道…前線形勢,已經到了極其不利地步……
集合大家要宣佈什麼嗎……
丁厚紹心頭一沉,然而!
當他看到屏幕畫面中的一幕時……
募然,頭皮一麻。
如同頭皮被尖針刺了一下,轟,丁厚紹腦海裡炸起巨大嗡鳴。
眼角睜大。
屍山!
黑壓壓的龐大屍山,全是異獸屍體,堆積如山,形成黑壓壓的高大壓迫感,簡直如山嶽般龐大,出現在一座基地前。
一座屍山!
二座屍山!
整整有三座屍山!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是幾號基地,爲什麼會出現這麼龐大的屍山,彷彿屍山所在之地,便是異獸無法逾越的溝壑,這驚駭一幕,絕不是軍方武器造成的傷害。
因爲這些異獸屍體,都保留完整,沒有一處血液,沒有殘缺,沒有武器殺傷的傷口。
眼前屍山…更像…更像是,被人在原地狙擊所殺,不斷堆積,積累,纔可以形成的景象。
這樣的震撼殺傷效果,絕非軍方武器所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