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降臨,管家來叫曲哲吃飯,才發現了牀上女人早已冰涼的身體。而年僅五歲的曲哲木然着一張臉,站在牀邊,一聲又一聲的喚:“媽媽,媽媽……”
五歲的孩子,其實已經明白了何爲生離死別。
可就是因爲明白,所以纔不能接受。
他固執的站在牀邊叫着媽媽,不讓任何人靠近。直到曲震親自出馬,他只是目光冷漠的看了一眼牀上已經死去多時的妻子,然後便把目光放在了曲哲身上。
“爸爸……啊!”
啪!
曲哲纔剛張嘴,狠狠地一記耳光便扇在了他的臉上。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曲震的聲音冷漠且刻毒,眼神睥睨着他,“我曲震的兒子,沒有這麼軟弱的。不過就是死了個女人,值得你這樣嗎?你這樣又是做給誰看?現在,立刻,給我回房間去!”
不過就是死了個女人?
可你是不是忘了,這個女人是你的妻子,是我的媽媽啊?小小的曲哲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彷彿是第一次認識這個人。
這是他的父親嗎?
可是爲什麼,他卻在他的身上感覺不到一絲屬於父親的溫情呢?
也是到這一刻,曲哲才若有所悟。
他和他的母親,對於曲震來說,對於曲家來說,或許僅僅只是一個工具罷了。而曲學,曲嵐宇,他們纔是曲震真正的親人。
也是從那時起,曲哲學會了冷漠。他不再祈求不屬於他的溫暖,不屬於他的親情,他就像是一個聖鬥士一樣,把自己嚴嚴實實完完全全的包了起來,誰也觸碰不到他的內心。
直到他十三歲那年,他爭取到了幾天假期,他選擇去了他母親的家鄉,一個默默無名,窮困潦倒的小山村。
即使過去多年,曲哲也不會忘記那日。
天空烏雲密佈,電閃雷鳴,豆大的雨滴一顆一顆地落了下來,狠狠地砸在身上。
小山村有一條河,因爲這場大雨,水位上升了許多。
在一片烏雲蓋頂之下,波濤翻滾,失了平常的清澈安詳,猶如大海一般讓人恐懼。那時,曲哲甩掉了跟隨而來的保鏢,一個撐着傘,從那條陡峭搖晃的吊橋上走過。只是無意的一瞥,他便看見了在河水裡苦苦掙扎的小女孩。
隔得有點遠,他看不清她的臉,可是一聲聲淒厲的救命聲卻足以說明她的痛苦和恐懼。
十三歲的曲哲,雖然冷漠,可並不是冷酷。他還沒有學會見死不救,只猶豫了幾秒鐘,他便下了決定。
作爲曲家的繼承人,從小便接受了各種各樣的訓練。
游泳也是其中的一樣。
曲哲先是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找準了一個救人的好位置,便放下傘,脫下衣服,跳進了波濤滾滾的河裡。
冰涼的河水凍得他一抖,可是他沒有遲疑,快速地朝那個聲音漸漸微弱下去的女孩游去。他從來都是一個目標分明的人,做了決定便從不後悔。那一刻,雨勢陡大,河水翻滾的越發厲害
,局勢非常不樂觀。
曲哲甚至做好了和這個小女孩一起死的準備。
他用盡全力遊了過去,一把抱住女孩奮力的朝岸邊游去。小女孩還有着一絲神智,把曲哲當成了救命的浮木,反手死死地抱住他,小小的身子在不停地發抖。
那一刻,曲哲莫名地有了一絲心疼的感覺。
雖然場景不同,可是他彷彿又回到了母親死去的那段日子。他也是如此,孤苦伶仃,恐懼害怕,在痛苦的漩渦裡死死掙扎。
於是他第一次主動安慰了人。
他艱難地騰出手輕輕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背脊,在她耳邊安慰道:“乖,別怕。”他的語言是那麼的蒼白,可小女孩卻像是得到了最令人心動的安慰,漸漸地沒有那麼怕了。
她窩在他的懷裡,小聲的喚着:“大哥哥。”
聲音軟軟蠕蠕的,曲哲忍不住勾起脣笑了一下。
只是雖然情緒得到了穩定,可是情況不容樂觀。曲哲年齡不大,力氣有限,水勢湍急,一人游回去都不容易,更何況帶了一個累贅。他漸漸感到吃力,而就在這時,一個浪頭突然猛地打過來,曲哲一時不妨,被這個浪頭帶得在水裡滾了好幾圈。
他緊緊地抱住懷裡的小女孩,身子在水裡沉沉浮浮的,撞來撞去。
那一瞬間,曲哲以爲自己會死。
黑暗來得沒有預兆,曲哲沉入了黑暗裡,與他懷裡的已然暈過去的小女孩一起被湍急的水衝去了無名的地方。
再次醒來的時候,曲哲發現自己在一塊濡溼的草地上,渾身溼透,腦袋劇痛。
他想起了暈迷前的所有事,沒有先慶幸自己大難不死,反而偏過頭尋找和他一起被水沖走的小女孩。
她此時就躺在他的身側。
小小的臉蛋慘白無色,身子還在不時地抽搐。曲哲皺着眉頭,彎腰想要抱起她,畢竟這裡的環境太糟糕了,又潮又冷,此時雨雖然已經停了,可是天色漸黑,再留在此地着實不安全。
他剛吃力的抱起小女孩,便聽見耳畔傳來細細軟軟的聲音。
“爸爸,媽媽……別離開我……”
這又是一個想爸爸媽媽的孩子。
曲哲想着,有點羨慕,又有點心疼。羨慕她有爸爸媽媽可以想念,又心疼……好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疼什麼。
他走了一會兒,找到了一個稍微乾燥點的石洞。
曲哲連忙把小女孩放下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一點乾燥的乾草,鋪在地上,把小女孩已經開始發燙的身體放在了上面。
可這些遠遠不夠,沒有打火機,他也不是電視裡的那些男主角,隨隨便便便能鑽木取火,或者低頭就能找到打火石。
天氣一點點冷了下去,再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他好不容易救下這個孩子,差一點就和她一起死了,現在大難不死,他更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一條生命在他面前消逝。
想了想,曲哲走過去,把自己和小女孩身上的溼衣服脫下來攤在石頭上,然後把小女孩
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人體的溫暖舒服的讓小女孩淺淺的呻吟了一聲。
身體慢慢暖和,小女孩慢慢睜開了眼睛,她睜着溼漉漉的大眼睛瞪着抱着自己的大男孩,細聲細氣地道:“大哥哥……咳咳……是你救了我?”
“恩,你感覺怎麼樣?”曲哲溫聲問道。
“謝謝你,大哥哥……”她的聲音依舊軟軟的,柔柔的,像溫柔的羽毛拂過心尖,“我好多了,就是……好冷……”她說着,然後更加親密地依偎在曲哲的懷裡。小小的腦袋依着他的胸膛,像是把全身心都交付於他,充滿了讓人暖心的依戀。
曲哲身體一震,那一刻心裡有什麼東西慢慢破土而出。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被人需要着,被人依賴着。曲家需要他,曲震需要他,那是因爲他是曲震選擇的繼承人,他們需要他的能力。而現在,懷裡的這個女孩又需要他的什麼呢?
是因爲他救了她,所以她需要他,是因爲她的身邊只有他,所以她需要他,是因爲她生病了,所以她需要他?
他正思索着,胸膛處突然傳來溼潤的感覺。
小女孩逐漸恢復血色的脣從他的胸膛處掃過,留下了一串濡溼的痕跡。自小便有潔癖的曲哲在那一刻竟沒有像過去一樣甩開這個“髒物源”,而是傻了一般,愣愣地由她抱着,由她在他的身上製造更多的痕跡。
他聽見她說:“大哥哥,你的身上真舒服……好暖和……”
說罷,還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菱脣翹起,露出了甜甜的酒窩。
她說着說着,蹭着蹭着就又睡了過去。曲哲也就這麼坐着,由她摟着,在這個黑暗的洞裡,環抱着彼此取暖。
曲哲其實也累了,可他睡不着,腦裡混亂一片,第一次這樣傻乎乎地坐着,直到聽到了小女孩細細的哭聲。
“嗚嗚嗚嗚……爸爸媽媽……你們在哪裡……嗚嗚嗚這裡好黑啊……別丟下我……”她斷斷續續的哭着,抽噎着。因爲黑暗,曲哲看不到小女孩的表情,可是不知怎地,心卻因爲這哭聲揪成了一團。
他笨拙的安慰着:“乖,別哭,別哭啊,爸爸媽媽很快就來了。”
許是少年低啞的聲音安撫了女孩彷徨的心,她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許久,她才沙啞着嗓音說:“大哥哥,你真好。”
那時,天空亮起了銀白,有淡淡的光照了進來,恰好映在女孩柔嫩的臉頰上。
一雙眼睛水汪汪的,如雨洗過的天空一般澄澈;小臉微微鼓着,像一個誘人的小包子,萌萌的煞是可愛;菱脣勾出了美麗的弧度,映襯着頰邊的兩個小酒窩,越發的精緻。
她滿是依戀的蹭着他,看着他,戳中了他心底唯一的柔軟。
那麼多年,他永遠也不忘不了那時她看着他的眼神,仿若揉滿了世間最純真的愛,任他鐵石心腸,也無法無動於衷。
多年後,他們重逢,若如初見,便是世上最美好的相逢。
可偏偏若如初見,卻是世上最難的守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