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三口人被郭平讓進了屋內,杜老爹和杜老孃都是和郭平熟悉的,知道她這個人對人雖然不算熱情,可心腸確實是好的。進了屋,幾個人都沒客氣,寒暄了幾句,白蘭就去臥室安置她和老伴的行李。杜言則是被安排在西屋的一個小房間裡,房間以前應該是放些雜物的,現在裡面已經收拾乾淨了,兩扇玻璃窗上貼着藍紅相間的窗花,木板牀上鋪的被子也是曬過的,散發着一股子好聞的味道。
郭平示意杜言把行李收拾一下,放到靠牆的櫃子裡,然後告訴杜言休息一下就出去吃午飯,一句話沒多說轉身就走。杜言把行李箱放到腳邊,坐到牀上抓了抓腦袋。本來還想問問火車上的事情的,結果這位阿姨壓根就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是忘記了還是不想他多問?實在想不明白,杜言仰躺在牀上,閉上眼睛,前天剛下火車,昨天又被那兩個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給好一頓折騰,一晚上都沒睡好,生怕這兩位再玩一把夜襲之類的,這要讓老爹老孃看到了,估計就有自己好果子吃了,萬一那兩位碰巧遇到了一起,他家的房頂保不保得住都是兩說,好在一晚上都平安無事。今天又起了個大早,饒是杜言年輕,也有些睏倦了。
想起剛剛郭平的話,杜言又睜開眼看了看手錶,離中飯還有段時間,他打算先眯半個小時養養精神,否則哈欠連天的樣子,不認識的還以爲他抽大煙呢。
杜言剛迷迷糊糊的有了點睡意,突然眉頭一跳,倏地起身幾步跑到窗前,只見窗外一抹黑影一閃而逝,快得讓杜言來不及捕捉。郭平養的那條大黑狗正懶洋洋的趴在院子裡的石桌下,聽到動靜,支起頭豎起耳朵,見是杜言站在窗邊朝外張望,又懶洋洋的趴了回去。
在窗邊站了一會,杜言的眉頭就沒鬆開過,是他神經過敏了嗎?要真是那種來路不正的東西,院子裡這條狗不應該一點反映都沒有吧。拍了拍腦袋,杜言重新躺回牀上,閉上眼睛也沒了睡意,剛剛一驚一嚇的,再加上早上又是坐車又是坐船,出了一身的汗,白色的襯衫被汗黏在背上,挺難受的。杜言從行李箱裡找出一件寬鬆的T恤換上,拿着襯衣就去了客廳,見老孃和阿姨正坐在小馬紮上,一邊嘮嗑一邊擇菜,杜言上前問了問,郭平直接指了指院子裡那口井。
“沒看出來我這外甥還挺喜歡乾淨的,怎麼沒見你和老杜有這麼幹淨的時候?”
“這小子,窮乾淨!”
白蘭笑着回了一句,見杜言拿着個臉盆把襯衣放在裡面去井邊打水,把摘好的菜放到一邊,去裡屋讓杜老爹把身上那件老頭衫也換了下來,自己也找了件上衣換掉,然後把換下來的衣服都扔給了杜言。
“兒子,一件也是洗,兩件也是洗,能者多勞吧。”
杜言眨巴眨巴眼睛,張張嘴,看老孃又坐回去擇菜之後,終於沒敢說出一個反抗的詞。索性架起搓板開始使力氣。
洗了一會,杜言把剛剛發生的事情說了,郭平眼皮都沒掀一下,手上的動作也沒挺,直接告訴杜言,那是鎮子裡的老人和他開玩笑呢,不用在意。
開玩笑?
杜言一腦袋的黑線,有這麼開玩笑的嗎?不知道這樣嚇人不對嗎?心裡覺得憋悶,手下的力氣愈發的大了。
夏天的衣服薄,哪禁得起杜言這麼搓,三下兩下就把老爹那件老頭衫給揉爛了,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這件新鮮出爐的漁網衫,杜言心虛的瞄了一眼老孃,結果算他運氣好,老孃和阿姨都端着菜盆子去廚房了。杜言連忙把那件揉爛的衣服折起來,打算等一下就毀屍滅跡,他記得自己箱子裡還有兩件新T恤,等着吃完飯給老爹送去,希望他能在老孃面前給自己講講好話吧。
杜老爹休息好了,正好午飯上桌。杜言殷勤的端盤子擺筷子,弄得白蘭一個勁的斜眼看他,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在打什麼歪主意。郭平則是笑眯眯的,看看杜言,又看看屋子外晾衣繩上的衣服,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吃過了午飯,杜言拉住還想去睡一會的杜老爹,爺倆躲在一個角落嘰嘰咕咕了一會,然後杜言回房間取了兩件T恤交給杜老爹,臉上的表情總算輕鬆了起來。
當天下午,杜家三口人就和郭平商量了一下去給杜言外婆上墳的事情。杜家兩口子現在住在縣城,自從橋被沖垮了之後,回來的次數就沒原來多了,杜言又是十幾年沒照面,這些年這裡的事情都是靠着郭平在照料。白蘭本就有些愧疚,就算郭平名義上是自己母親的乾女兒,可畢竟她這個親生的還在,卻讓郭平來做這些。杜言更是把頭垂得低低的,雖然他這麼多年不回來是有原因的,可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他這個做外孫的不孝順!
郭平卻沒在乎杜家三口人怎麼想,該怎麼說就怎麼說,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她一向不是在乎別人眼光的,否則也不會快四十了仍舊沒找個伴。她只認爲自己是那位老人的女兒,自己現在做的這些都是爲人子女應該盡的責任。至於白蘭怎麼想,那不是她能左右的,再說了,像她這種能看到死物的人,對於生死或是血緣看的也不是那麼重了。
四個人商量了一會,今年杜言回來了,作爲老人唯一的一個男孫,還是要重視一些的。郭平聽了白蘭的意思,點點頭,至於上香送錢的東西,她都早早的準備好了,加上杜家人帶來的,相信老人泉下有知應當也還算滿意了。
定下了明天去的時間,又梳理了一下要帶去的東西,杜老爹和杜老孃就去折黃紙和金元寶,杜言想去幫忙,卻被郭平給叫住了。
“有件事要和你說,這是你外婆臨終時候囑咐過我的,這事連你父母都不知道。”
郭平話落,杜言一臉的疑惑,有什麼事是自己父母都不知道的?該不會外婆覺得他沒回來見她最後一面,認爲他不孝順,吩咐這位阿姨收拾自己一頓吧?
杜家兩口子手裡的動作也是一頓,雙雙擡頭朝郭平望去。
“你外婆去世後,她生前住過的房子和用過的東西就都被封起來了,這是她吩咐過的。這事你爸媽都知道。”
白蘭點點頭,“這事我知道,這是我媽要求的,老人自有她的想法。”
“對,可這裡面是有原因的。”郭平見白蘭倏地擡起頭看着她,示意白蘭稍安勿躁,只是看着杜言說道,“本來那些東西都是留給兒女的,你外婆走了,應該由你母親繼承。但是你外婆說你母親沒有這份機緣,所以,就把這些都封了起來。或許是有別的擔心,就請了當時鎮子裡的人一起把那個老宅子和宅子裡的東西封起來了。我這些年一直不離開這個鎮子,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爲了守住那所宅子。等着你……”
“等着我?”
杜言驚異的瞪大了眼睛,手指着自己,“您確定?”
“當然!”
郭平皺了皺眉頭,似乎在爲杜言懷疑她的話感到不滿。
“兒子,別插嘴,聽你郭姨說完!”
這次開口的卻不是白蘭,而是杜老爹。把手上的活先放到一邊,杜老爹擦了擦手,走到杜言的旁邊坐下,然後招呼白蘭也過來,“妹子,你說的話我們都信,當初老人下葬之後,馬上就把宅子給封起來了,請的還是鎮子裡的那幾位,我當時就覺得奇怪,可畢竟我是外姓人,也就沒多問。按理說白家仍未絕戶,不該是這種做派的,原來這些都是因爲我這兒子嗎?”
“是的。”
郭平點點頭,“我所知道的,就是那所宅子和宅子裡的東西,就只有我這外甥能動,其他的人,哪怕是白姐,都是不行的。”
杜言皺着眉頭一直沒再出聲,直到郭平把兩把鑰匙放到他的面前,看着鏽跡斑斑的鑰匙,杜言懷疑,這還能用嗎。
“等到去拜祭過老人,你就去老宅子看看吧。今年是你的本本命吧?你過了陰曆生日以後,是不是遇上了很多奇怪的事情?”
見杜言點頭,郭平嘆了口氣,“似乎老人把什麼都預料到了……”
白暉下了渡輪,剛踏上江心島的土地,眉頭就是一皺。想要繼續向前走,卻發現自己的面前似乎有一堵透明的牆壁一樣,阻擋住了他所有的去路。那股力量並不算強大,卻硬生生的在他面前劃下了一道涇渭分明的界限,讓他沒有辦過越過分毫。靜靜的站了一會,白暉慢慢的閉上雙眼,再睜開時,那雙金色的眸子,頓時寒光大盛。
之前杜家三口人遇到過的那兩位老人仍舊坐在槐樹下,棋盤放在一邊,上邊散亂的放着幾顆棋子。一位正拿着把蒲扇搖着,另一位則是叼着個旱菸袋子,黃銅的菸斗,木質的杆身。一邊的收音機正放着評書。
突然,兩位老人同時停下了動作,趙老頭放下手裡的蒲扇,神色開始變得嚴肅,馮老頭則是敲了敲旱菸鍋子,看着趙老頭的神態,嗤笑一聲,“咱們兩個老不死的又不是沒見過世面,什麼東西還不清楚,值當得這麼緊張嗎?要是被那幾個老傢伙知道了,看不笑話死你!”
說完,又挖了一斗菸絲,按了按,點燃後吸了一口,慢悠悠的吐出了一口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