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晚膳時分,四爺並沒有起身去正院。
“爺,要不要去稟報福晉擺膳?”
蘇培盛小心翼翼的問着,主子的低氣壓他感受到了。往常這時候,見到福晉他就會風雪初霽。而且先前的慘痛經歷告訴他,如果不及時問候福晉,等待他的會是非常悲慘的結果。
雖然不會扣月錢,也不會打板子,但是爺眼神上的凌遲,比那種種刑罰要可怕一萬倍。
胤禛死死地捏緊毛筆,他手上是粘杆從南邊傳回來的密報。大哥作戰英勇,兩年來東南沿海再無倭寇入侵。在他的震懾下,洋人也老實的繳納關稅。
往日他都能很快的分析出有用的信息,確定好下一步該怎麼做。可現在,望着書桌周圍散落一地的紙團,密報上方方正正的字跡,他卻是一個都看不進去。
滿腦子裡都是福晉那句話:弘昐又不是我生的,跟我沒有關係。
她怎麼能這麼想!
他想不通,就像皇阿瑪那樣,皇瑪姆也不是他的生母。但如今還不是被孝順着,享受着全天下的尊榮。
雖然弘曆不孝了點,李氏和年氏他們沒規矩了點……四爺也想到了這些,似乎他是過分了。
但同時他想到了隆科多的福晉,被四兒害成那樣不還是一句爺們的不是都不說。還有三哥府中的田佳氏、五弟府中的劉佳氏、七弟的那拉氏、十弟的郭絡羅氏……哪個兄弟府中沒有個寵妾?就連和她關係好的十三弟十四弟,先前最寵的也是瓜爾佳氏和舒舒覺羅氏。
大家都這樣,他也沒有錯吧。胤禛有些心虛,但很快堅定起來。
一定是他對福晉太好了,才讓她這樣的不知所謂。前世也沒見她如此發脾氣,還是冷一段時間吧。
至於欺瞞之事,就當他欠她的,這下兩清了。
蘇培盛低着頭,他可不敢催自家爺。半響,他聽到座位上傳來一句:“把晚膳擺在……”
本想說郭氏,但想着她是永和宮派來的,他一陣厭惡,“宋氏房內。”
蘇培盛打了個哆嗦,四爺並未擡頭:“怎麼,沒聽清楚?”
“嗻。”
正院內,瑤兒拿着毛巾,小心的爬上牀,幫笑怡敷着眼睛。
“額娘睡覺都腫眼睛,那以後瑤兒是不是也會這樣。”
睡了一下午,笑怡早就恢復了正常。這輩子一嫁人,她就告誡過自己,不要再付出真心。
果然現在看來,她是明智的。四爺那種人,讓他動真情,比讓太陽從西邊出來都難。上輩子李氏年氏何等得寵,可最終一個兒子被出繼早逝,另外一個孃家被滿門抄斬。
哪家女兒入了四爺府,還真是倒黴,最好每天燒三柱高香祈求多福。
“瑤兒不會這樣的。”
小丫頭軟軟的小手拿下毛巾,又給弟弟擦了擦臉:“額娘,你和弟弟是不是不高興啊。”
弘暉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姐姐,阿瑪欺負額娘了。”
瑤兒滿臉的不相信,“怎麼會?”
弘暉反問:“怎麼不會,這府裡除了阿瑪外,誰能欺負額娘。難不成,還是額娘欺負阿瑪不成?”
瑤兒小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得,額娘那麼溫柔,怎麼會欺負阿瑪呢。可是阿瑪也很好啊,但是……似乎額娘更好。哎呀,她腦筋好亂,想不過來了。
“暉兒,先別說這些了。”
笑怡有些不贊同,女兒同兒子不同。瑤兒總歸是要嫁出去的,如果有四爺的真心喜愛,那她未來的額駙,無論如何也不敢虧待於她。
他們母子同四爺的糾葛,無論如何都不能影響到瑤兒。這麼粉雕玉琢又乖巧懂事的小女兒,理所應當的被人捧在手心裡,幸福順遂一生。
“額娘放心,等過會阿瑪來用膳,瑤兒跟他說下。讓他不要欺負額娘還有肚子裡的小弟弟了。”
小丫頭話音剛落,烏嬤嬤面色沉重的走了進來:“主子,爺將晚膳擺在了宋氏房裡。”
果然如此,笑怡沒有任何失望。滿洲爺們好面子,作爲皇子的四爺,更是把面子看得重要。一門心思的認定她錯了,他怎麼會不採取點行動。
但是現在,她卻不想再妥協了。如今她兒女雙全,沒必要爲了一個這樣的男人而傷神。當下最重要的,是瑤兒和暉兒,還有她肚子裡這一胎。
“怎麼會這樣,額娘我去找阿瑪。”
笑怡起身,將女兒抱回來。瑤兒隨了她,身量小,抱在懷中輕飄飄的沒有重量。
“額娘沒教過你規矩麼!”
“可是額娘,難道你不難過麼?”
笑怡搖搖頭:“你不是也見過你皇瑪法,還有各位叔叔伯伯,他們都有好多女人。你阿瑪是郡王,跟他們都是一樣的。”
八歲的瑤兒已經懂了這些事:“可是郭羅瑪法和舅舅就沒有,他們說那都是擺設。阿瑪這樣不好,瑤兒不喜歡。”
“這是規矩。”
瑤兒終於平靜下來:“那今晚我和弟弟陪額娘睡。”
“好,嬤嬤我沒事,你找人傳膳吧。對了,讓廚房準備一盤金絲糕。”
自始至終弘暉一句話都沒說,只是握着額孃的手,無聲的給予她支持。知道聽到有金絲糕,他雀躍起來。
在他心裡,阿瑪始終可有可無。如今他不來正好,額娘可以陪他一整晚。而且還有好吃的金絲糕,生活實在是太美好了。
至於額娘在府中的地位,他和姐姐已經長大了,他們會幫着額娘。只要他成器,皇瑪法是不會眼睜睜讓世子的位置,落在其它奴才生的阿貓阿狗身上的!
這一夜,笑怡懷中抱着一雙兒女,母子三人縮成一團,聞着彼此的呼吸,睡得格外香甜。
而後院的四爺,拿着一本《資治通鑑》看了半天。擡頭瞅着宋氏略顯老氣的面容,聞着她滿身的脂粉味,心情越來越煩躁。
這些庸脂俗粉,怎麼能比得上福晉。
不行,他堂堂皇子郡王,怎麼會卻那麼個女人。
福晉會不會在想他,她會不會等他回去,然後跟他道歉。再然後,兩人可以一起等着孩子的出生。到時候,他會再次擁有一個聰明的兒子,而且不像弘暉那樣老是跟他作對。
想到這,他有些按捺不住:“正院那邊如何?”
宋氏一驚,爺好不容易來一次,無論如何她也得留住。這幾年,這種一潭死水的日子,簡直快把她逼瘋了。
門外傳來蘇培盛的回話:“爺,福晉和大阿哥大格格他們用過晚膳,酉時三刻睡下了。”
酉時三刻,睡得還真早。這個女人,果然一點都沒將他放在心上。正院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給爺更衣。”
宋氏一喜,忙殷勤的換上纖薄的睡衣,伺候他換好衣裳。
四爺閉上眼,將手伸到她臉上。
不對,不是這個感覺。怎麼如此粗糙,摸到手上特別不適應。頭往下低去,近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傳來,他張嘴晚膳全都吐到了宋氏胸前。
“你用了什麼香料。”
宋氏無限委屈,“是內務府送過來的,福晉派人分配給妾身的。”
“混賬,你這是說福晉給的香料有問題?”
四爺瞭解福晉,她根本不屑於用這種手段。雖然不管府中事物,但他多少卻是知道的。福晉一切按規矩辦,從未短過宋氏一絲月例。
“妾身不是那個意思……”
這聲音,太過矯揉造作,哪像福晉有話直說。直爽的嗓音中,透出一絲溫柔,尤其是在他身下的時候。
“收拾收拾,離爺遠點,用手!”
良久終於解決,四爺將宋氏打發到一邊的軟榻上。着人收拾了房中細軟,今晚就在這將就一夜吧。明天,只要福晉來給爺認錯,爺就勉強原諒她。
正院這邊,自有人向笑怡彙報消息。
“那邊叫了水。不過主子,咱們安排在宋氏身邊的人昨晚守夜,她說宋主子在軟榻上睡了一夜。”
笑怡沒有過分懷疑,如果四爺有那個心的話,早些年宋氏嫩的跟水一樣,他早撲就去了。
不過面子上的事,她得做好。四爺一天沒有動作,原來是宣告她徹底失寵。他來不來沒關係,不來她正好安心養胎。
“賞宋氏一批緞子。”
至於宋氏,旁邊不還有個好勝心強的郭氏麼?不患寡而患不均,幾年來一樣的姐妹,如今一朝得寵,她就不信郭氏心裡能舒服。
書房中,四爺聽說了正院的動作,氣的直接扔掉了硯臺。
要賞賜宋氏,跟爺對着幹是吧。不知好歹,那爺就成全你。
“蘇培盛,重賞宋氏,就說她昨晚伺候的好!”
一時間府內下人睜大了眼睛,宋主子這大器晚成,要東山再起了?也是,福晉有了身子,爺身邊可少不了女人。
平日身居要職的下人,自然不會有什麼異心。福晉兒女雙全、烏拉那拉府蒸蒸日上,就憑宋氏一個無權無勢無貌的三無侍妾,怎麼都不可能鬥倒她。
但是那些新人可不這麼想了,寧爲雞頭不爲鳳尾。
笑怡知道後,只是捏了捏帕子:“觀察幾天,但凡誰有異動,都記下來。”
好久沒清理府裡了,這次正是個好機會。好用的下人多了去了,她還不至於費盡心機去收服這麼些心思不定的。
春杏記下退下。
笑怡一邊一個摟住兒女,摸摸瑤兒那可以掛醬油瓶的小嘴:“是不是生氣了?”
瑤兒點點頭:“阿瑪實在是……太討厭了!明明他先前不是這樣子的,瑤兒不喜歡他了!”
弘暉做着鬼臉:“阿瑪一直很討厭,還是額娘好。姐姐,額娘最好了,是不是?”
瑤兒有些遲疑,但想到送去後院的那些賞賜,還是點點頭:“額娘最好了!阿瑪……如果能改正就好了。”
“暉兒瑤兒,這話當着外人不可以說。畢竟他是你們的阿瑪,額娘怎麼樣沒關係,只要你們過得好。”
兩個小人點點頭,笑怡抱緊了他們,母子三人團成一團。
她慢慢合計着,最近府裡可能不安靜。而她的肚子,正是最關鍵的時候,容不得太過勞神。
“還是去莊子上住一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