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並不陌生的馬車,噠噠駛進了玉河村。。しw0。車廂旁邊,緊跟着一匹黑色高大的駿馬。馬背上,高大健碩的男子,面容冷峻,帶着凜然不可逼視的氣息。數名身材同樣高大的侍衛,包圍在四周,步伐緊促有致。
“哎喲,黑妞子可了不得,瞧瞧,又坐大馬車,又有人護送,這可是千金大小姐的氣派呀!”玉河村的小路上,沒有忙於農事的村民們,閒散站在路邊,擡首看着馬車往北邊駛去,口裡感慨說道。
“難道塗大海果然沒死?”有人疑惑問道,“否則,黑妞子從哪裡弄來這些人,出行有侍衛,家裡蓋房子也有人幫襯?”
“哼,那又怎麼樣?”一個酸溜溜的聲音響起,“長成那副模樣,就算出行有王孫公子護駕,又有什麼了不起?人家表面上護送她,心裡也不知嘲笑成什麼樣了?換了是我,一早解了褲腰帶吊脖子了,纔不丟人現眼!”
話音落下,一陣稀稀落落的笑聲響起,意味莫名。
“天啦!我瞧見了什麼!”忽然,一人指着車廂簾子,目露驚恐:“那裡面坐着的人,是,是黑妞子?”
卻是馬車駛過身邊,車簾被風吹開一角,露出來一張如白玉雕刻般的無暇容顏,一閃而沒,卻深深刻在他的腦海中。
“什麼呀?”其他人詫異說道,指着馬車道:“那不是黑妞子還能是誰?這輛馬車來咱們村裡可不是一回兩回了,哪回不是往老塗家去的?”
方纔瞧見馬車裡面的那人,此刻扭頭看向馬車離去的方向,眼睛都直了:“那不是黑妞子!那是仙女兒!那馬車裡坐着的,是仙女兒!”
其他人哈哈大笑,紛紛不信:“你眼睛花啦?”
“不信你們跟我去瞧!”那人急道,他相信自己沒看錯,但是心裡也奇怪無比,那仙女兒一般模樣的人物,究竟是誰?因而招了手,喊着其他人作伴,一起往村北頭去了。
村北頭,老塗家這兩日買了磚瓦,準備蓋房子,很是惹了一番熱鬧。今日想來院牆該圍起來了,衝着這個藉口,過去瞧一瞧也無妨。於是,幾人作伴往北邊去了。
馬車裡,塗菲媛輕輕拍着阿俊的臉頰:“醒醒?到家了。”
拍了幾下,阿俊才慢慢坐起來,兩隻漆黑的眼睛,呆濛濛的,沒有神采。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扭頭看着塗菲媛,目光直勾勾的,像是餓極了的狼,盯着一塊新鮮的肉。
塗菲媛心裡驚悚了一下,擡起巴掌拍在他臉上:“醒醒!”
“啪!”的一聲,阿俊的臉被拍得歪了歪,隨即扭回來,眨着一雙無辜的眼睛說道:“媛媛,你打我做什麼?”
“我怕你把我吃了。”塗菲媛沒好氣地道,揉着被他枕麻了的肩膀,擡眼見他恢復了平日的樣子,心裡微微鬆了口氣。他方纔的眼神,可真是驚人。
阿俊眨着又濃又密的長睫毛,忽然把臉頰湊過來:“媛媛,你吃我。”
“滾!”塗菲媛嫌棄地拍開他,這時,身下的馬車停下來,擡腳踢了踢他的小腿,“下車!”
阿俊便乖乖走下車,然後站在下方,伸出一隻手:“媛媛,你慢些。”他見孟莊主都是這樣扶沐神醫的,有學有樣,眨着一雙漆黑乾淨的眼眸,亮晶晶地盯着塗菲媛。
臭小子,學的倒是快?塗菲媛瞥了他一眼,一把揮開他的手,自己跳下車。
“媛媛,不是這樣的。”阿俊抓住她,“不是這樣下車。”
“要你教?”塗菲媛一邊甩他的手,一邊朝前走。
阿俊微微嘟嘴,跟在後頭。
“爺爺奶奶,我回來了。”塗菲媛下了車,站在小路上,看向原本應該是籬笆圍起來的小院子,卻只見一堵高大的青磚圍牆,眼中一喜,“這麼快就把外牆蓋起來了?”因着高興,腳下便快了幾分,往院子裡跑去。
阿俊緊跟在她身後,如一道影子一般,隨後走進去。
斐烈下了馬,擡眼望着一堵才建起來的院牆,眉頭挑了挑,目光望了一眼更北邊的營地,但見帳篷都收起來了,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牽着黑風,從院牆門口走進去。
黃連將馬車停在路邊,也跟着走了進去。
此刻,不遠處的小路上,站了五六個村民,個個瞪大眼睛,滿眼不可置信。
“老天爺!那,那是黑妞子嗎?”一人結結巴巴地說道。
卻是方纔塗菲媛跳下馬車,脆生生地喊着人,微胖的身影往院子裡頭跑去,再熟悉也不過了,不是塗大海的閨女,又是誰?
“她,她不是黢黑黢黑的嗎?怎麼——”衆人只覺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揉着眼睛,“是我看錯了?你們看見的是什麼?”
幾人震驚了良久,纔將看到的一幕消化了,更覺得不可思議:“老天爺,塗大海真沒死,他閨女要變成官家千金啦!”
“可是,她從前那麼黑,如今怎麼變得這樣白?”幾人眼中滿是好奇,卻又不敢上前去問,好不糾結。原路返回,見人就說,黑妞子變成了仙女兒,如何如何漂亮。
許凌雲的母親,陸氏從田裡摘了菜回來,聞言冷哼一聲:“真貨假不了,假貨真不了!”眼中閃過一絲輕蔑,回家告訴了許凌雲,“別將那個丫頭放在心裡!她心腸狠毒,早晚下場悽慘!你好好讀書,將來平步青雲,人人都羨慕你!”
經過上回的事,許凌雲被阿俊打了一頓且不說,只說沐神醫在他身上紮了幾下,將他治得死去活來,令他心中留下深深的陰影。
近來,塗家又是買田,又是蓋房子,眼見着發了財,他聽到耳中,心中極不是滋味兒。尤其塗家二老面對村人的疑問,是哪裡來得的銀錢?二老俱是驕傲地回答:“都是我們家媛媛掙的!”
二老如今愈發爲小孫女兒驕傲了。不錯,銀子是塗大海的俸祿。可是,若不是小孫女兒能幹,爲人聰明伶俐,斐烈又怎麼肯取來銀子給他們?
想起從前,塗菲媛暗地裡追隨他的目光,癡癡又深情。如果他沒有選擇李瓊兒,而是與塗菲媛好了,如今……越想下去,許凌雲心中越是懊悔無邊。抓起面前的書,瘋了似的讀起來。
“爺爺奶奶!”塗菲媛進了院子,發現兩間黃泥壘成的老屋還在,僅僅是院牆壘起來了,裡邊還沒動。只不過,將兩間老屋後頭的一片荒草地,給收拾乾淨了,把院子圍得很寬廣。祁朗等人甚至把院子北邊的營地搬過來了,就在院子裡搭起來,也不佔地方。
塗老頭和李氏從屋裡走出來,笑呵呵地說道:“媛媛回來啦——啊呀!你,你是媛媛?”二老看着跑近來的小姑娘,紛紛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但見小姑娘滿臉兒笑意,快步跑過來,撞進自己懷裡,脆聲笑道:“奶奶,你猜,我是不是媛媛?”
李氏瞪着眼睛,看着懷裡這張粉嫩嫩的小臉兒,白生生的,新挖的荷藕都沒這麼白,忍不住擡手摸了摸,只覺又細又軟,就像才蒸出鍋的雞蛋腦兒,連忙縮回手:“哎喲,媛媛啊,你,你……”
小孫女兒的這張臉,再熟悉也不過了,就是從前大兒媳的翻版。哪怕從黢黑變得白嫩,李氏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只不過,老人家心裡不敢相信。這是什麼樣的法術,能叫一個渾身黢黑的人,短短几天的工夫,就變得這樣白?
“媛媛以後再也不怕說不到好親事了。”塗老頭呵呵笑道。
李氏扭頭瞪了他一眼,隨即也是忍不住笑起來,她不敢摸小孫女兒的臉,怕自己粗糙的老手蹭疼了她,只是牽起她的手,喜滋滋地往屋裡走:“哼,咱家媛媛生得這模樣,就是王孫公子也嫁得的!”
說着,扭頭往身後看了一眼,落在走到營帳門口,與人說着話的斐烈身上,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小孫女兒的模樣,從前是配不上人家的。如今可好,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嬌俏可人,怎麼看怎麼般配。
心裡愈發滿意的李氏,便張口問起來:“媛媛啊,那位大人見你變了模樣,可有說什麼?”
“沒有。”塗菲媛想了想,說道。斐烈的話不多,很少開口,在紫霞山莊更是沒說過幾句話。她變了模樣,他似乎連一句恭喜也沒說過。此時,塗菲媛回想起來,早上推開門走出來時,斐烈看向她的眼神,似乎有些異樣。只不過,後來被阿俊跳過來打斷,她便忘記了。
李氏皺起眉頭:“怎麼會呢?是不是你沒好好跟人家處?”
這話怎麼聽着彆扭呢?塗菲媛扭頭瞅着李氏的神情,漸漸明白過來了,心裡很是好笑:“奶奶,我還有事囑咐人,咱們一會兒說話。對了,快晌午了,咱們做飯吧?多做些,阿俊餓了,叫他多吃些。”
說完,便走出去了。送走了黃連,又走向祁朗。
李氏這纔看向就站在塗菲媛身邊,小尾巴似的,寸步不離的阿俊。見他要跟出去,一把抓過他,眉頭皺了起來:“我怎麼覺得阿俊瘦了?”順着阿俊的手臂,一直捏到肩膀上面,又摸了摸他的身上,“瞧瞧,這一把骨頭,一點兒肉都沒了。”
“老頭子,你過來看看,是我眼花看錯了,還是阿俊真的瘦了?”李氏摸了一遍,皺起眉頭,招呼塗老頭過來看。
塗老頭走近兩步,將阿俊打量幾眼,然後將阿俊的胳膊、身上都摸捏了幾下,皺起眉頭說道:“是瘦了。”
“好孩子,是不是媛媛沒給你飯吃?”李氏聽塗老頭也說,不由得心疼地道:“你跟奶奶說,媛媛是不是欺負你了?她要是欺負你,奶奶不饒她。”
好歹也是養了一陣子的孩子,平時又是個乖巧聽話的,眼見着才離開了沒幾天,就瘦了一圈,李氏心疼極了:“你好心去看她,又陪她說話,她若是欺負你,奶奶不願意她的。”
阿俊乖巧地任由二老摸捏了一遍,才嬌聲答道:“沒有,奶奶。”
“真的沒有?那你怎麼瘦了?”李氏有些不相信。小孫女兒有過虐待阿俊的前科,讓李氏很不相信,只覺得阿俊又在給小孫女兒隱瞞。
阿俊眨着溼漉漉的眼睛,忽然上前一步,撒嬌抱住李氏的手臂:“奶奶,我餓了。”說完,舔了舔嘴脣,“我想吃雞蛋。我想吃肉。”
“好,好,奶奶做飯去。”李氏心疼得直皺眉頭,“快坐着,奶奶這就做飯。”
門外頭,塗菲媛來到營帳跟前。祁朗等人圍着斐烈說話,眼神卻一早朝塗菲媛瞟了過來。畢竟,她變化這麼大,誰見了都忍不住驚掉眼珠子,均是好奇看過去。
“塗姑娘,恭喜!”見塗菲媛走過來,祁朗等人紛紛拱手笑道,真心實意爲她感到高興。
塗菲媛點頭笑了笑,然後說道:“這幾日,辛苦你們了。”閒說幾句,然後擡手指了指院牆,“已經蓋完了是嗎?”
“是,就差屋子了。”祁朗答道,“因着沒想好蓋幾間,就等塗姑娘來定呢。”
塗菲媛愣了一下,便明白了。院子的整體佈局,並不好拿主意。蓋得多了,費銀錢。蓋得少了,塗老頭和李氏又不滿意。小孫女兒日後雖然要嫁人,長住不了,大兒子和大兒媳又住在京裡,一年也回來不了幾趟。但是,總得蓋出多餘的來,逢年過節,來了也有地方住。
不需多思考,塗菲媛便明白了,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然後靠近一些,低聲說道:“那院牆上,少了一道工序。你們去找些荊棘茬子、鋒利的石子,和了泥巴,在最頂上糊一道。”
祁朗等人聽了,愣了一下:“爲什麼?”他們現在蓋得平整又齊整,難道不好?
“防賊。”塗菲媛低聲說道。
前世的時候,村裡人都是這麼幹的。那時候已經有玻璃了,人人都弄了碎玻璃茬,紮在牆頭上。就防着那些不懷好意的小人,誰要敢翻牆做壞事,扎死他個王八蛋。
“塗姑娘,真是高!”祁朗等人聽罷,眼中紛紛露出佩服的神色,個個對她豎起大拇指。
就連斐烈,看過來的眼神,也帶了一絲詫異。
“這個不着急。等人少的時候,悄悄兒的,糊上去。”塗菲媛說着,嘴角勾了起來。她倒是想知道,第一個被扎的,會是誰?眼前浮現一個人影兒,然後看向祁朗問道:“這幾日可有來找茬的沒有?”
祁朗答道:“似乎是你家二嬸,來鬧過幾回,還把奶奶給氣着了,後來我們都不叫她進門了,看見她就攆出去了。”
“多謝。”塗菲媛聞言,後退一步,拱手做長揖。
祁朗嚇了一跳,連忙跳開:“塗姑娘這是做什麼?本就是我們的分內之事,莫不可如此。”
“還有其他人來鬧嗎?”塗菲媛見他不受,也不強求,笑着又問。
在她看來,都過去不少日子了,白家的事還沒傳進白蘭花、白長貴的耳朵裡?給他們知道了,不可能不鬧的。
祁朗搖頭:“沒有了。”才說罷,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連忙道:“有一件小事。是昨天下午,有個小姑娘來找阿俊。聽說阿俊不在,又哭又鬧,說是塗姑娘把他賣了,鬧了好一陣子才走。”
“哦?多大年紀?”塗菲媛心中一動,“可是十一二歲?眼神很機靈?性子十分潑辣?”
祁朗點頭:“正是。穿着十分破爛,又很瘦。只不過,鬧起來着實了不得。”說着,將手臂伸出來,“我攆她走,她還抓我一手血道子。”
只見祁朗深色的胳膊上,被抓出不少棱子,鼓起來,看着就疼。
“我知道了。”塗菲媛點了點頭,轉過身,往竈邊走去,挽起袖子,準備幫李氏做飯。
李氏纔要吩咐她洗菜,轉頭看見她粉嘟嘟的手臂,嫩呼呼的小手,不禁皺起眉頭攔住了:“你快別弄了,再給你傷了手。好容易養成這樣,別做活弄粗糙了。你別弄了,奶奶來做就行了。”
“我還能一輩子不做活啊?”塗菲媛清脆的聲音說道,繞過李氏,端了菜到井邊,打皮的打皮,洗淨的洗淨,麻利地弄起來。
李氏看着她嫩呼呼的小手,卻握着刀,收拾這些俗物,心疼得不得了:“這哪裡是你該乾的活?”
“奶奶,我從前幹活的時候,你也沒心疼呀?”塗菲媛洗着菜,頭也不回地說道。
李氏不禁一愣:“從前,你也沒這麼……”
所謂看人下碟,哪怕是李氏,對着親孫女兒,也不由得如此。塗菲媛倒不介意,人都這樣,對美好的東西,更難把持底線。從前她長得醜,吃點虧,人家也不覺得有啥。如今變得嬌嫩嫩的漂亮閨女,再吃虧,便誰見誰心疼了。
可見長得美,本身便是上天的厚賜。
“奶奶,還是你燒鍋,我來炒。”洗完菜,又調了料,塗菲媛站在竈邊說道。
祁朗等人打獵上癮了,每天早晨都要進山,打許多野味來。有吃不完的,便圈養了起來。反正有磚瓦,幾人壘院牆的同時,順道兒又搭了牲畜圈。
“行,拗不過你,你來吧。”李氏說着,便坐在竈膛前,開始生火。
塗菲媛燉了一鍋土豆雞肉,一鍋紅燒兔肉,素炒了一道茄子,又從院子裡摘了幾根新鮮小黃瓜,拌了一道黃瓜,貼了餅子,蒸了饅頭,一頓飯收拾下來,直是累得滿頭汗。
“奶奶,你平時怎麼做飯的?”塗菲媛纔想起來,就這麼一走,把一幫子侍衛丟家裡,吃的喝的都要李氏張羅,豈不是要把李氏累壞了?
李氏呵呵一笑:“累啥?我又不像你那樣講究。”
祁朗不是打了獵麼?他們自己剝皮去髒,收拾乾淨,李氏只要剁吧剁吧,往鍋裡一倒,加水煮熟就行了。就連柴火,也是他們砍來碼齊,李氏只要往鍋底下填就行,根本不累。
塗菲媛聽罷,不禁一愣,隨即忍俊不禁,笑起來道:“奶奶,您可真是滿肚子智慧。”
“那當然。”李氏不客氣受了,“要不然你爹的聰明勁兒打哪來的?還不是跟老孃學的?”
塗菲媛聽了,更是咯咯直樂:“就是,就是,奶奶纔是咱們家最聰明的人。”
塗菲媛做飯精細,又感謝祁朗等人保護爺爺奶奶之餘,還幫忙壘了院牆。故此,很用心做了一桌子飯菜。畢竟,如果找泥瓦工匠來蓋房子,少不得又是一份工錢。香噴噴的味道,濃郁得簡直化不開,在院子裡飄着,所有人都從營帳裡出來了,目光直直地望過來。
去紫霞山莊解毒的這些日子,家裡添了好些碗筷盆具,都是嶄新的。等飯菜做好之後,塗菲媛便把侍衛們的菜盛進幾隻盆裡,然後洗了一摞碗,喊祁朗等人端回去。剩下的,便是自己這些人吃的了。
“我跟他們一起吃。”斐烈過來說了一聲兒,便往營帳那邊去了。
李氏連忙叫他:“大人,跟我們一起吃吧?”
“奶奶,人家跟祁朗他們有話要說呢,你別難爲人家。”塗菲媛拉住李氏說道。
斐烈的步子微頓,隨即走向營帳的方向。
他並沒有話要對祁朗他們講。就算有,方纔也都講過了。他只不過是,不想難堪。
從紫霞山莊回來的路上,他騎着黑風緊跟在馬車周圍,通過被風吹動的車簾,幾次三番看到裡頭,她的肩窩裡枕着那小子的臉。
她對那小子很好。如果要一桌吃飯,有那小子的位子,就沒有他的位子。
他乃堂堂王爺,何必跟一個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較勁?腳下大步流星,走向營帳裡頭。與祁朗等人,一起用飯。
只見祁朗等人狼吞虎嚥地吃着,口裡含混不清地說道:“還是塗姑娘做飯好吃。”
“塗姑娘可真不是一般人兒。長得美,做飯又好吃。”
“也不知道長大後說給什麼樣的人家?”
祁朗咬着肉,心中一動,擡頭瞄了一眼斐烈。只見斐烈面無表情,動作飛快但是不乏優雅地吃着飯,忽然笑了。吐出口裡的雞骨頭,湊過去,肘彎撞了撞他:“大人,您……就沒有啥心思?”一邊說着,一邊對斐烈擠眉弄眼。
斐烈擡頭看他:“吃飯。”
“是,大人。”祁朗回到座位上,心裡止不住驚歎起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大人終於也動了心。
他跟隨斐烈身邊多年,對斐烈的脾氣有些瞭解。此刻斐烈雖然面上冷峻,什麼表情也沒有,但他就是知道,斐烈動心了。
可憐的大人,二十五歲之前……多可惜?不如娶了塗姑娘,如此一來,等到五年後,塗姑娘才十八歲。往最壞的方向想,就算大人有了三長兩短,塗姑娘還芳華正茂,改嫁也來得及。
祁朗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塗姑娘爲人風趣,小小年紀便性子爽朗,如今的模樣更是沒得挑,配王爺哪裡不合適了?怎麼想怎麼覺得好。眼珠子不停轉動着,思考起怎麼撮合兩人。
他心裡思考着,吃飯的動作不由得慢了半拍,等回過神來,盆裡就只剩下茄子和土豆了,頓時急得睜大眼睛:“肉呢?怎麼都被你們吃了?”
“看你魂不守舍,不知道想啥呢?”一人嘲笑道。
“難道你想給塗姑娘當上門女婿?”一人擠眼道。
祁朗瞪起眼睛:“胡說八道!”他們大人動心了,他哪裡能跟大人搶食?再說,塗姑娘這樣的女子,他可掌不住。指了指盆裡的飯菜,瞪着衆人道:“吃着塗姑娘做的飯菜,還編排人家,像話嗎?”
衆人一聽,便噤了聲,埋頭吃起飯來。肉雖然沒了,但是菜也香呢。
黃泥胚子壘成的屋裡,一家四口也在吃着飯。
“給你留了只兔子腿。”塗菲媛的筷子在盆底下攪了幾下,翻出來一隻兔腿,夾起來送到阿俊的碗裡。
阿俊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碗裡的兔子腿,咕咚嚥了下口水,嬌聲說道:“謝謝媛媛。”
“快吃吧。多吃點兒,別顧忌。”塗菲媛說道。
阿俊嗯了一聲,拿起兔腿,張口啃了起來。他餓壞了,啃起來十分兇猛,不一會兒就將兔腿啃得只剩下骨頭。砸着嘴,咬着骨頭,還有些意猶未盡。
“這些都給你。”塗菲媛把塗老頭和李氏的那一份菜撥出來,然後把半盆子菜都推到他面前,“別隻吃菜,還有餅子,這些餅子都給你吃。”
阿俊連連點頭,望着推到眼前的飯菜,臉上幾乎冒出光來,埋頭就吃起來。
“哎喲,阿俊這個飯量,可咋養活喲?”李氏看着阿俊狼吞虎嚥,瘦弱的身子,吞下的食物跟他的身子完全不成正比,漸漸皺起眉頭。
塗老頭半眯起眼睛,享受着小孫女兒做的美味飯菜,口裡說道:“你操心這個幹啥?人家阿俊有爹有娘,又不要你養。”
李氏扭頭瞪了他一眼,猶豫了下,碰了碰小孫女兒,小聲說道:“媛媛,阿俊的爹孃,除了叫他帶幾身衣裳來,就沒給銀錢?”
從前阿俊沒爹沒孃的時候,李氏倒願意養着他。他聰明可愛,乖順貼心,李氏把他喜歡得不得了,還想當親孫兒來養的。如今阿俊找到了親生爹孃,李氏雖然一樣喜歡他,卻不願意養着他了。給別人家養娃兒,她不樂意。
“奶奶,阿俊娘給我的幾塊布料,你給我裁衣裳沒有?”塗菲媛扭頭瞥了一眼阿俊,見他埋頭吃着飯菜,一點兒沒聽着幾人說話,便收回視線,不動聲色轉了話題。
李氏才一聽,立刻眉開眼笑起來,飯也不吃了,只把筷子一放,往腰上圍裙抹了抹手,就往裡屋走去:“做了,做了,我拿給你看。”
“做了幾身?”塗菲媛也放下筷子,起身往裡屋走去。
阿俊發現塗菲媛起身走了,從飯菜裡擡起頭來,這時塗老頭笑呵呵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媛媛進屋看新衣裳去了,沒你的事,你吃飯。”阿俊眨了眨眼睛,又重新低下頭,埋頭吃起來。
裡屋,塗菲媛坐在牀邊,看着李氏拿過來一隻錦繡包裹,放在牀上打開來:“給你做了兩身。你老嚷嚷着減肥,我怕做得多了,漸漸都不合身了,還要改來改去。”
抖開來,一件桃紅色的,一件湖水藍色的。料子都是上好的,又光滑又柔軟,摸起來滑溜溜的,穿在身上不知道多舒服。顏色也好,都是染得很正的顏色,一瞧便知價值不菲。
“這樣的好東西,最配我家媛媛了。”李氏拿起一件桃紅色的衫子,抖開來,往小孫女兒身上比劃,越比劃越高興,直是笑得眉眼都舒展開來。
塗菲媛誇讚了幾句,便拉着李氏坐下,口裡說道:“奶奶,你知道這幾塊料子,值多少錢麼?”
“哎喲,那得值不少錢?”李氏說道。
塗菲媛又道:“這樣好的料子,旁人拿錢都買不來的。阿俊娘給我這個,不比給咱們銀子好?阿俊雖然吃得多,但是他又不挑嘴,給他吃什麼他就吃什麼,你以後別說他了。”
“倒也是。他是個人,能吃多少東西?”李氏說道,想開了,又高興起來了,“阿俊娘真是會辦事的人。”忽然笑容一凝,直勾勾瞅着塗菲媛,狐疑道:“你們倆的感情倒是日漸濃厚了?”
“他招人疼,我疼一疼他,又怎麼了?”塗菲媛說道。
李氏不由好笑:“你啊,自己還是個孩子,瞧着口氣,就跟大人似的。人家阿俊比你年紀還大呢,用得着你疼?”到底放了心,收回視線,指着兩件衣裳,對塗菲媛說道:“你先穿哪一件?你要穿,我就不收起來了。”
“湖藍色這件吧。”塗菲媛說道,又對李氏擠了擠眼,“奶奶,我最近不使勁減肥了,我這樣也不難看,你就給我做吧,把那幾塊料子也都裁了。”
李氏咯咯直笑:“好,好,奶奶這幾日啥也不幹,專門給你裁衣裳。”
兩人說了會兒話,便走出去了,坐回桌邊,又吃起飯來。
吃過飯,塗菲媛抱了碗到竈邊,準備洗刷。這時,祁朗等人也把盆具碗筷抱來了,塗菲媛說道:“你們放着吧,我來洗。”
“那怎麼行?我們的自己洗。”祁朗說道。
塗菲媛便笑道:“留着力氣,下午還要幹活呢,碗就交給我洗吧。”
她如今生得一副嬌滴滴大小姐的模樣,偏偏挽了袖子,粉嫩嫩的手臂便露出來,準備做塵世間最庸俗的事情,讓人看了,只覺得不合適。祁朗纔想開口,身後斐烈走了過來,說道:“叫祁朗洗吧。”
祁朗一聽,立刻蹲下來,把碗筷攏到自己身前,準備就水洗刷。塗菲媛見狀,便沒有再爭搶。站起身來,指了指旁邊的一摞,說道:“你這麼愛洗碗,就把我們的也洗了吧。”
祁朗愣了一下,便爽朗應道:“好。”說完,便認認真真洗起碗來。
塗菲媛就站在旁邊,打量着他的動作和神情。但見他應下來的時候,臉上也不見不悅,洗碗的時候,更是麻利又痛快,心中好感頓增。
“哎喲,媛媛,你怎麼叫人家洗碗?”李氏才離開一會兒,就見小孫女兒把活計推給別人,自己站在一邊看起熱鬧來了,頓時不高興地道。
塗菲媛也不答,只問道:“奶奶,你這幾日看過玉兒姐姐沒有?”
李氏愣了一下,說道:“去看過的。”說完,便閉了口,走到塗菲媛身邊道:“你怎麼在這麼多人面前問?多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塗菲媛說道,“我一會兒去看玉兒姐姐去。”
塗玉兒自從落了胎,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約莫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出門走動走動,應當沒有大礙。餘光覷了一眼祁朗,說着便走出門去。
塗大河家裡,一家人才吃過飯,見到塗菲媛來了,全都愣了一下:“你是?”
“三叔,我是媛媛。”塗菲媛脆聲說道。
塗珠兒立刻竄過來,在塗菲媛身邊打轉,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不可能!你咋變得這麼白?你塗了幾盒脂粉?”說着,便往塗菲媛身上摸。
塗菲媛撥開她的手,說道:“我這幾日不在家,便是治病去了。我從前長得黑,是病。如今治好了,就變白了。”說到這裡,對滿臉不服氣的塗珠兒擠了擠眼,“我隨我娘,長得白。”
塗家弟兄們幾個,雖然模樣生得周正,但是皮膚是真不白。就連塗大海,因着讀書,常年不做活,也只是膚色發淺,離膚白還是有一段距離的。更不要說塗大江、塗大河了。故此,塗珠兒的皮膚,便是小麥色的,跟塗菲媛站在一起,就成了“黑妞子”了。
“哎喲!老天爺!”不一會兒,劉氏走出來,見到塗菲媛的模樣,亦是快要瞪出來眼珠子,“媛媛,你生得這麼好?”
微胖的小姑娘,皮膚粉嫩嫩的,秀麗脫俗,俏生生往那一站,直是跟仙女兒一樣的。李氏嘖嘖稱奇,走過來將塗菲媛打量幾眼,說道:“你爺爺奶奶這回可不用愁你的婚事了。只怕,該愁門檻不要被踩斷了。”
“三嬸,我來看玉兒姐姐。”塗菲媛沒跟他們多扯,張口說出來意。
劉氏指了指一邊,說道:“你玉兒姐姐在廚房裡洗碗呢,你等她洗完出來跟你說話。”
“玉兒姐姐都好利索啦?”塗菲媛聞言有些驚訝。
劉氏說道:“你玉兒姐姐,你還不知道?再閒不住的。”說到這裡,面上泛起笑意,湊近塗菲媛說道:“還多虧了你,那日說了一番話,玉兒想通了,心情漸漸好起來,又跟從前一樣了。”
“那敢情好!”塗菲媛一聽,也是高興。眼睛轉了轉,說道:“三嬸,玉兒姐姐常在家待着,也不好。反正這幾日,我家裡熱鬧着,不如叫玉兒姐姐有空了,就到我家去,散散心。”
劉氏是個精明的婦人,聽了塗菲媛的話,心裡轉了兩道彎,不禁露出喜色來:“好,好。我瞧你天天忙得腳不沾地,你爺爺奶奶也是孤單,就叫玉兒過去陪他們說話兒。”
“嗯,行。”塗菲媛見劉氏同意了,便知事情成了一半。等塗玉兒洗了碗出來,便又跟她說起來,怕她不同意,還加了一句:“我家裡蓋房子,忙得厲害,玉兒姐姐聰明,幫爺爺奶奶看着點兒,那裡顧不上的,就提醒他們一句。”
塗玉兒有些不想去:“媛媛,你家都是一羣大男人,我去了不好。”
“姐姐,咱們窮鄉僻壤的,誰講究那個?你看我,我都不在意。咱們過日子的,天天思慮這個顧慮那個,還過不過啦?”塗菲媛脆聲說道。
塗玉兒心裡覺得,自己身上出了這樣的事,已是矮人一頭。這些天,連門也沒出過,就怕被人指指點點。聽了塗菲媛的話,還不同意,只是搖頭:“不好,不好。”
“姐姐是不是埋怨我白白使喚你,不給你發工錢?”塗菲媛又說道,“我給你發工錢。”
塗玉兒有些好氣,伸手點在她的眉心:“就你鬼機靈。姐姐怎麼能圖你的錢?”
“你還真圖我的‘工錢’。”塗菲媛衝她擠了擠眼,攬過她的頸子,將她拉低一些,湊到她耳邊說道:“我乾孃是神醫,我這身病就是她給治好的。趕明兒我帶你去,叫乾孃給你瞧瞧,再不會有毛病落下的。”
塗玉兒一聽,眼眶頓時紅了,隨即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媛媛……”
“怎麼樣?答應不?”塗菲媛衝她擠眼。
塗玉兒不禁又是哭,又是笑,一把摟過她,說道:“姐姐真沒白疼你。”
“行啦,我話帶到啦,等明天我再來,叫你去。”塗菲媛說罷,沒再逗留,擡腳走了。
等她走後,塗玉兒還在又哭又笑,劉氏方纔沒站在旁邊,只叫姐妹倆說話。見狀走過來,說道:“她跟你說啥啦?瞧你又哭又笑的。”
“媛媛真是個好孩子。”塗玉兒說道,把方纔塗菲媛對她說的話對劉氏說了一遍。
劉氏一聽,頓時瞪大眼睛,愕然良久,才情不自禁說道:“我往日瞧着你,心地太軟善,竟是我錯了。如果你沒有疼她,今日怎麼會有這福報?”
可以說,如果沒有塗菲媛,塗玉兒再不可能和離成的。只怕,如今生死都未知呢。更不要說,病根會治好,沒傷沒痛,還能再說親再嫁。
塗菲媛解決了心頭一件事,回去的路上,腳步都輕鬆許多。卻在這時,路拐角衝出一人來,手裡拿着菜刀,瘋了一般衝塗菲媛砍過來:“我砍死你個小賤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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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誰看出來,媛媛對阿俊動情了?這裡的動情,是指男女之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