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嗚嗚地卷着瑟瑟而下的落葉,眼瞅着入冬了,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似乎出奇的寒冷。
南苑
這幾日老是陰着天,偶爾還有一陣如撒鹽般的小雪飄落,南苑輪班的幾位大臣家裡人都給捎來了冬裝。
御帳內,康熙扭頭看着外面的雪花,笑了笑道:“京裡向來十年九旱,多下下雪好,明年能有個好收成……”他一邊說,一邊咳嗽,聲音細碎壓抑,到把坐在他對面擺弄棋子的弘昊驚到了,連忙手捧了一杯香茗過來:“皇瑪法,喝杯茶潤潤喉吧。”
“好。”康熙擡頭看了眼弘昊,眼睛裡流露出一抹慈愛,捧了茶盞一飲而盡,眼前卻是一陣陣的發黑,額頭上冷汗涔涔。
“……皇瑪法,您不舒服?要不要找太醫來看看。”
“別驚動了人……”康熙搖了搖頭,“朕沒事,昨晚上睡得晚了,今兒有些乏力,弘昊別擔心,下去吧……。”這會兒蒙古人還在外面看着,他只能是身強體健的一代君王,怎能於外人面前示弱?
打發了弘昊下去,康熙坐在炕上,掏出蘇合香酒來,飲了一小杯,這才勉強壓抑住咳嗽,他擡起手,放到自己的眼前看了兩眼,這雙手還是老樣子,修長,乾枯,保養得不錯,可顏色灰敗了,手上也再沒了力氣,想到前日遇熊,他連射三箭,那熊居然未死,換了年輕的時候,怕是一箭已經足以……
“主子,可要安置?”
康熙點點頭,讓奴才們伺候着換了衣裳,閉目養神。
浮空城。
京裡面亂得厲害,芷雲卻生活的悠哉舒適,大兒子弘昊在南苑隨駕回不來,小兒子弘晝,弘曦還有女兒更根,卻在兩日前被她接回身邊來,所以,雖然歐陽不在,她到也算不上寂寞。
倚在露臺上,芷雲胳膊上面架着一隻還年幼海東青,這孩子剛吃飽喝足,此時正用嘴一下下蹭着芷雲的掌心撒嬌,像個孩子一般。
弘晝小子一隻腳踩在飛板上面,在半空中劃了一個漂亮的弧形,笑呵呵地俯衝,一下子於芷雲身邊落地,颳起一陣旋風,驚得自家額娘胳膊上耍賴的‘醜鳥’炸毛,張嘴就衝着弘晝咬了過去。
弘晝也不理它,只笑嘻嘻地搶了芳茶手裡的桂花糕,塞得滿嘴都是,偏偏有吃的還堵不住他的嘴,口舌伶俐地道:“額娘,您是沒看見,大哥就那麼一擡手,砰砰兩槍,兩顆子彈都從那大黑熊的左眼裡面穿了過去,那熊登時就倒了,連皇瑪法都贊大哥槍法準……”
芷雲笑了笑,那日圍場驚熊,康熙箭射的力道不夠,熊驚而未死,弘昊臨危救駕,表現的不錯,很有幾分水準,康熙顯然也對這個孝順孫子很滿意。
不過,那孩子還是怕了,畢竟只是少年,歷練不夠,面上雖然顏色不改,顯得氣定神閒,可據跟去伺候的小廝說,回了帷帳沐浴的時候,孩子的裡衣都是溼的,那天晚上也睡得不踏實,很是驚魂未定的模樣……
受一番驚嚇也沒什麼不好,芷雲拍了拍弘晝的腦袋,讓芳茶備了點心,抱着弘曦,攬着圓圓一起坐下享用,心裡卻覺得自家的弘昊哪裡都好,就是這些年過得太順遂了,有他阿瑪和自己這個額娘護着,在宮裡康熙也把他照顧得非常妥帖,哪怕上書房難免與那些兄弟叔叔之類有些紛爭,也不過小打小鬧,他人聰明,也會說話,這些都處理得不錯,可是,身爲皇家的孩子,人生過得太順遂,可並非好事……
心裡想着要不要給他找點兒麻煩,芷雲搖了搖頭,把滿腦子的壞主意收起來,兒孫自有兒孫福,再說,有歐陽那位腹黑大*OSS在,哪用得着她去費心,想必歐陽心裡有數得很……
這麼想着,芷雲也就不在多慮,安安穩穩地呆在浮空城上,除了在實驗室忙以外,偶爾還叫了幾個孩子一起玩耍,偶爾也去看看學生們……
根本沒用多長時間,雍親王就養好了傷,又去了南苑隨駕,他本也傷得算不上重。
有關他受傷這件事也被當成意外處理,根本沒有深究,鈕鈷祿滿保被奪了職,賦閒在家,當然了,該查的各路人馬也查了出來,表面上鈕鈷祿滿保的一個近身侍從的女人,是宜妃娘娘身邊放出來的貼身大宮女,弄得這件事兒好像和宜妃脫不開關係一般。
可歐陽調查的就比較細緻了,比如說,他還知道宜妃的大宮女之所以早早地放出宮,那是因爲宜妃懷疑她是別人的眼線,本着有錯殺沒放過的的原則,纔給‘扔’出宮去,至於這個奴才究竟是不是別人的眼線,宜妃不知道,歐陽卻知道,這宮女的妹妹其實是攥在德妃手裡的,她徹頭徹尾都是德妃的人,哪怕離開了皇宮,也沒有擺脫德妃的掌控……
知道了這個消息,歐陽覺得,那個真實的胤禛說不定會感激自己,那位史上的雍正爺,雖然面上冷冰冰的,但一向是個敢愛敢恨,感情濃烈的人,要是知道他額娘竟然偏心到這種地步,爲了一個兒子,根本不拿另一個兒子的命當回事,說不定會氣得吐血……
不過,歐陽就沒那麼多的想法了,京城不能亂,他也不想把這事兒鬧大,可也不能讓德妃好過,暗自裡讓人不着痕跡地把消息透露給康熙聽,果然,當日康熙就下了旨意,到沒有直接發落德妃,只說十四阿哥跋扈霸道云云,羅列了不少罪名,狠狠地把他斥責了一通,還着他閉門思過,沒有旨意不許離開貝勒府半步,連個期限都不曾給……
旨意一下,十四懵了,德妃更是當場昏死過去,永和宮亂成一團,整個京城幸災樂禍者有之,心驚膽戰者有之,混亂了好一陣子,許多人都在猜測萬歲爺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日,戶部輪值,歐陽帶着明德一起到了御前,張廷玉也在,不過這些天張廷玉似乎累到了,精神不大好,康熙的精神卻還不錯,滿面紅光,神采奕奕,不過,歐陽眼力好,只要稍微注意,就發現自家這位阿瑪額頭上都是細汗,臉上紅的也不是很正常,他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卻不顯,只奏聞了京倉的事。
京倉虧空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問題,只是以往康熙爺向來寬宏,縱然知道這裡面有問題,查的也並不厲害,哪怕有一些太過分或者太倒黴撞到槍口上的,最多也就是流放,大部分還是降職或者調任,連免職的都不多。
一來,這京倉虧空,實在是有損朝廷的顏面,康熙一向以明君自居,哪願意讓滿京城的人看他的笑話?二來嘛,這些官員們雖屬小吏,多是六七品,拿到京城根本不夠看,可敢在萬歲爺眼皮子底下虧空的,哪個後面沒有依仗?康熙也不想鬧出大事來,所以難免有縱容之嫌了。
可是這一次,康熙爺不知道想到什麼,居然讓雍親王嚴加查辦。
對此,明德和張廷玉都很詫異,歐陽到是神色平靜,這事兒他心裡有數,哪個倉空的厲害,哪幾個官員太不像話,貪污的厲害,他們行賄受賄的往來賬目,這些證據,早就在歐陽手裡攥着呢,以前不動他們,不過是康熙爺沒發話。
現在嘛——只用了兩日工夫,京倉的碩鼠們就都倒了血黴,十多人涉及了這場官司,家產全部拿出來補賠,人也交部議,之後這些人是生是死,端看他們家產能不能把虧空都補起來,身後的後臺願不願意保住他們了……
京倉的事情捯飭清楚,行圍也差不多了。
接下來的數天,康熙面上絲毫憔悴的顏色都不露,一直將蒙古喀爾喀諸王好生生送離了京城,期間諸如行獵,賜宴,賞銀,送行之類,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絲毫不顯忙亂,不過,等蒙古諸王一走,康熙便撐不住,回返暢春園時,已經是病得起不了身。
內廷守得嚴密,消息傳不出來,可萬歲爺不理事,這卻不是假的,暢春園外一時間聚集了六部的尚書郎官,各省的總督,巡撫……一大羣人來來往往,幾乎日日都有人去暢春園請安,也有拿着公務當幌子,想要刺探內情的。
可是當真能見到聖駕的,也只有張廷玉和明德這兩位天子重臣,連各位阿哥,康熙都一個不曾見,偏偏張廷玉也好,明德也罷,都是油鹽不進,也沒人敢得罪的,想從他們倆嘴裡套出什麼信息,比登天還難,因着明德的身份,他甚至是近半個月和歐陽連個照面都不打。
可尋常官員們不知道,看不清楚,但皇子們哪個在御前沒有耳目,哪怕只看萬歲爺每日用多少飯,叫不叫御醫,批不批摺子,脾氣是好是壞等細節處,好歹也能猜出幾分。
總之,各方都是蠢蠢欲動,全在思量着這儲君的人選。
就在所有人都在觀望的時候,內廷忽然傳下旨意,十五日南郊大祀,雍親王胤禛代爲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