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 財神到
“轟隆——！”
隨着一聲驚雷炸響，豆大的雨點從天空滾滾的烏雲中傾盆而下，剎那間將整個上海灘淹沒在一片雨霧之中——
陳光甫走到辦公室的窗口處，向下看了看，寧波路九號上海商業儲蓄銀行門口依然如往日一樣平靜。這裡沒有熙熙攘攘的人羣在排隊擠兌，只有三三兩兩的顧客進進出出，他們多是些小顧客，拿着一塊兩塊大洋來這裡辦理存款的。
這時豪雨已經傾盆而下，馬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陳光甫也輕輕拉上玻璃窗以免雨水飄進自己的辦公室。然後又回到辦公室的座位上一邊喝着咖啡，一邊看銀行的報表和信貸員打上來的報告。
他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是從七萬元資本迅速發展起來的，號稱是中國經營最好的銀行。因爲根基薄弱也沒有什麼後臺，所以印鈔票這項財源滾滾的業務註定是做不成的。他的銀行顧名思義做的就是商業信貸和儲蓄，就是將普通老百姓手中的一塊兩塊錢的小錢集中起來，貸款給那些工商業企業，賺取利差的銀行。所以這次的鈔票擠兌基本上和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無關，雖然他也參加了銀行公會抵制法幣的行動，但是那不過是隨大流，以免得罪行內的大亨而已。
抿了一口香濃的咖啡，陳光甫繼續看着報表，眉宇間都是輕鬆。這倒不是他在幸災樂禍，而是銀行的報表的確讓人欣慰。這幾個月來，隨着國民黨在南方統治地位的確立，以及南方獨立關稅區的成立，上海工商業的景氣程度似乎有了明顯的提高。每個月開業的工廠遠遠多於歇業的工廠，幾乎所有的工商業企業都能按時還款。同時也有大量的貸款申請送到了陳光甫的案頭，都是清一色的要貸款以擴大生產。
和工商業景氣度同時提升的還有銀行的儲蓄存款，這幾個月，小額存款的增加數量也是歷年來最快的。那些一塊兩塊三塊五塊的小額存款就好像是涓涓溪流匯入大江大河一般，在他的銀行裡聚集成了滔滔大河，然後又流入需要資金週轉和擴大生產的工商業企業。很明顯，現在工人們的工資也在提高，工作也變得好找了。
拿起另一份和江蘇某家錢莊資金往來的報表一看，陳光甫的眉頭微微一皺，這幾個月唯一讓他不快的就是資金似乎正慢慢的從上海流出，流回了中國內地的小城市和農村。這和近年來的情況正好相反。或許是因爲國民黨右派統治鞏固以後，農村治安有了很大的改善，中小城市也比較安定，所以那些土財主們又紛紛從大城市返回了自己的安樂窩，相應的資金也返回了鄉下的錢莊和當鋪了。
陳光甫不知道的是，現在南中國農業的回報有了明顯的提高。由於高關稅的保護，外國農產品不能像以往那樣衝擊國內脆弱的傳統農業經濟，同時各地厘金稅卡和攤派加徵的取消，使農村的負擔大大減輕，那些地主老財們現在的生活可是滋潤的緊。
“看來這個國民黨右派的統治是要穩定一些時日了。”一口喝乾了杯中的咖啡，陳光甫自言自語的說：“是時候去見見張靜江了。”
陳光甫的銀行是張靜江的主要拉攏對象，這位國民黨右派大佬想從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找到突破口，從而打開法幣進入上海的大門。在張靜江看來，這家“小小銀行”既沒有發行鈔票，又不是以傳統的銀錢業爲經營重點的，而是走儲蓄信貸的路子。這樣統一的法幣政策對他們只有利好，沒有傷害，更何況張市長口袋裡還有扶植財閥這樣一個大蛋糕。以陳光甫的才幹，如果得到國民政府的大筆注資和扶植，銀行快速成長爲中國最大的銀行之一應該也非難事。
……
一片雨霧中的外灘碼頭，一艘來自廣州的輪船正緩緩靠岸。國民政府的兩大財神老爺，宋子文、孔祥熙就在這條船上，這兩位準備到上海來接受民族金融業者的投降了。
船一靠碼頭，宋子文打着傘，昂首挺胸的走下了懸梯，在他身後的是白白胖胖圓滾滾的哈哈孔。
羅耀國帶着陳誠、戴笠等人和數十名便衣保鏢正恭恭敬敬的站在碼頭上。看到兩位財神走了下來，羅耀國便趕緊迎上一步：“子文先生，庸之先生，歡迎你們。”
“呵呵，輔文呢，辛苦了。”宋子文看了一眼馬路對面密密麻麻的人羣笑道：“這麼大的豪雨都沒有驅散這些小儲戶，看來他們已經扛不了幾天了。”
外灘碼頭的對面正是中國銀行大樓，在雨霧籠罩中依舊有不計其數的市民冒雨到中國銀行排隊提現。
“子文先生說的是。”羅耀國笑了笑說：“現在已經有一個銀行扛不住了，我們昨天已經花六十萬大洋盤下了中國通商銀行。”
“六十萬！”宋子文驚呼一聲：“輔文，你沒有使什麼見不得光的手段吧？”宋子文怎麼想都想不出堂堂中國第一家華商銀行，居然只值區區六十萬大洋！
羅耀國臉一紅，尷尬的笑了兩聲：“子文先生真是會開玩笑，我們可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官。子文先生恐怕不知道，現在這些大銀行手裡都捏着大筆的北洋政府公債吧？這些債券可是和廢紙沒有兩樣了。通商銀行手裡面就有三百萬這樣的廢紙，差不多把資本金都蝕光了。我們出六十萬吃下它，那些股東已經是感恩戴德了。”
“公債怎麼會成了廢紙呢？”宋子文搖搖頭表示不信，他問：“張作霖現在的中央不就是繼承了北洋？他自然要爲這些公債負責的，這些公債又如何變成廢紙呢？”
呃！天哪！這就是老蔣的財政部長？怪不得老蔣的經濟會崩潰了。羅耀國微微一怔，隨即又滿臉堆笑的給宋財神解釋道：“張老將家裡又沒有金山銀山，他拿什麼還？還不是要收稅？而中國的財賦重地一向是在南方，現在都是我們的地盤了。”
“哦！我想起來了。”宋子文尷尬的笑了笑：“嗯，我們國民政府不禁止官員經商，既然你是合法經營，那自然沒有問題。輔文，你們的那個銀行打算怎麼弄？現在開門沒有？”
“開什麼門啊？”羅耀國苦笑道：“金庫裡只剩下北洋債券了，我們拿什麼去開門？現在可就等着兩位財神爺救命咯。”
呵呵，實際上完顏豪和杜月笙已經在全力收進通商銀行的鈔票，出價大約是面值的兩三成。如果能收回三百萬元，那通商銀行的難關就算過去了。所以，現在某隻無良的大蝴蝶根本就不想讓銀行開門營業。
“呵呵，那是自然要救的。”孔祥熙老奸巨猾，他當然知道羅耀國的算盤，他心說你個小子粘上毛比猴都精，你看中的買賣那是決計賠不了的，我怎麼樣也要分一杯羹的。於是在一旁陰陽怪氣的笑道：“現在國民政府的錢不會那麼快的下來，要不我個人先出三十萬幫你們的銀行救救急？算是我的投資如何？要是賠了就算是我爲國家做貢獻了。”
宋子文望着自己胖嘟嘟的姐夫一陣感慨：“嗯，庸之兄破家爲國，小弟佩服之至，這樣吧，我也出十萬塊，輔文，你可要讓人好好經營哦。”
“那是，那是，兩位先生，請上車吧，我們有話路上慢慢談。”此時一輛黑色的大轎車緩緩駛來，羅耀國趕緊上前拉開車門，讓兩位財神爺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