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凌敦多卜果然守諾,將額倫特安置在一副上好棺槨裡,等大清朝庭派人來迎回。不出意外,西寧護軍統領晏布派了大隊人馬來迎回了額倫特。整個過程莊嚴肅穆,策凌也沒有一絲的輕視之心,策旺一直陪在我身邊着,我也就只能旁觀,不能直接與清兵來人接觸。我知道他是怕我將我的消息通過他們傳了回去才這麼做,於是也不說破,整個過程只是靜靜地和他呆在一起,並無一點激動逾矩之舉,這樣一來,反倒讓策旺有些微微訝異。但是當我在軍中的一羣苦力中看到天璽的時候,我知道楚克果然不負我所託,幫我將我的一隻耳珠私自交給了清軍帶回了西寧。
天璽看到我的時候,眼睛裡閃着興奮的光芒,雖然只能不動聲色,但我看得出,他的雙肩因此而一直在微微地顫抖。我衝他確定地微微一笑,轉身拉過楚布的手就快步跑回我的帳內,一進帳內,我興奮的搖着楚克的手笑道:“謝謝你……楚克,謝謝你……”我興沖沖地笑看着楚克,好一陣,我才突然發現,他愣在當場,微紅着臉,卻並不說話,我有些奇怪,從沒見過楚克這種模樣,我脫口問道:“你怎麼了……”楚克直直地看着我的眼睛,有些喃喃地說道:“這是我將你從京城帶走後,第一次看見你笑,原來你笑起來竟是這樣美……”
我一聽他這話,愣在當場,好一陣纔回過神來,心想,是啊,自從香山被擄,我已經有多久沒有這樣真心的笑過了?楚克卻已經不知何時,有些不捨地鬆開了我的手,輕聲對我說道:“不日,汗王將親率大軍前往納喇特嶺、達蘭達巴、鄂蘭達巴和額勒伯克山等處佈防,由於路途遙遠,汗王不忍心帶你同行,會命我將你送回伊梨……”我一聽到這兒,已經明白他此番話的意思,有些緊張地反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一語不發。楚克卻頓了頓,輕嘆了口長氣,問道:“這裡真的就沒有一點讓你願意留下來的地方嗎?”聞言,我垂下眼瞼,默了半晌說道:“這裡不是我的家……”
夜裡我夢到了十二,穿着那銀白色的鎧甲,騎在馬上,遠遠地向我疾馳而來,我不顧一切地向他奔去,但我們中間的距離卻沒有縮短,卻越來越遠,我大聲呼喚着他的名字,但沒有得到他的迴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身影被漫天的風沙逐漸掩沒,我一身冷汗地驚醒,緊抱雙膝蜷縮成一團,望着空洞的黑夜,只能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我一會和十二重逢的,不管將來多麼艱險,我一定會回到十二的懷中。
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我深吸了口氣,這些日子自從用了策旺送給我的一種從西藏帶回來的秘製藏香後,夜裡我睡得要踏實多了,也少有再發惡夢了。夜裡睡得踏實了,日裡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像現在這樣,我常會早起,有些貪婪地看着湛藍如洗的晨空,張開雙臂,放鬆了整個身心去感受所有的清新。驀然中,突然感覺有人從身後爲我披上了一件長披風,一種熟悉又暖暖的感覺包圍着我,我回頭看着身後的策旺,此刻他的藍眼睛就像這草原上的天空一般那樣湛藍透明,帶着一種深深的眷戀與愛慕。不知道爲什麼,我竟有些心虛的回過頭,並不言語。
策旺的聲音輕輕地從我的身後傳來,我細細一聽,發覺他竟是在唱歌,唱的是我聽不懂的蒙古歌曲,舒緩悠揚的音調帶着一種期許、一種渴望、一種深沉,一圈圈地將我纏繞,將我牽絆。我有些不忍心打斷他,只是靜靜地聽他唱完。策旺唱完後,頓了頓,像是思索了一下,擡手扳着我的肩,讓我面對着他,他看着我的面容,似乎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翻,突然笑道:“紫菁,你知道嗎,你一點都沒變,就像當初我在夜裡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一樣,還是那麼美麗,那麼讓我心動不已。”
聽策旺這麼一說,我突然覺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甚至讓我覺得有種記不清的模糊感覺,我垂下眼瞼,輕嘆道:“太遠了,遠到我已經忘記了!”策旺聞言不怒反笑,甚至笑得有些詭異,說道:“忘了更好,那就只記住現在,記住有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守護着你,愛着你……”我推開他的手,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在我的記憶裡只會有我的丈夫和我的兒子!”策旺再次握住我的手腕,沉聲說道:“終有一天,你的記憶裡只會有我,有這草原,有這裡的藍天!”
我聞言,心裡不自覺得抽痛了一下,心內想到,如果我一直逃不開策旺的身邊,那是不是真的會有一天,我會只得眼前的他和這裡的草原藍天?想到這兒,我不禁對前些日子楚克提出的那件事有些憂心忡忡起來。我擡眼望向策旺,心中思量着要不要問點什麼,但又猶豫着怕我這麼一問,多是會招來策旺的懷疑,於是輕咬了咬下脣,忍住了心中的疑問,什麼話也沒有說。但策旺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嚯’地擡起頭來直視着他。
“我一刻都不想讓你離開我的身邊,我看……你也不要先回伊梨了,隨我一起去達蘭達巴好了!”我聽他這麼一說,心中一涼,冷冷地望着他,策旺似乎也感覺到了這絲訝異,柔聲問道:“你不願跟我同去嗎?”我冷哼了一聲,緩緩說道:“我不願離開自己的家到這裡,不也是被你留在這裡了嗎?”策旺聽我這麼一說,眼中未免閃過一絲不甘心,擡手想撫上我的臉,我卻一側臉避開了他的手,策旺那雙魅惑的藍眼睛裡再次閃現出一種詭異,頓了頓說道:“此去佈防,太過艱苦,你還是不要去了,我讓楚布先送你回伊梨。等我回來,你也許……”說到這兒,策旺卻突然沒有說下去,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他卻並不再往下說了,只是展顏對我笑道:“你一定會喜歡上這片自由的草原!”
策旺讓楚克帶着我先行,於是我們只有一路往伊梨而去。再次踏上遙遙無知的路途,心中多了幾分惴惴不安,偶爾在隨行的隊伍中看到天璽的身影,竟成了唯一值得我安慰的事情。我很想單獨和天璽說上幾句話,問問他家裡的情況,但一直不得機會,也就只能作罷。一行人這樣往伊梨方向前進了幾日後,在一日深夜裡,突然而至的一陣撕殺聲將我驚醒。待我掀開馬車車簾向外望去的時候,竟看到茫然的夜色裡,楚布正帶着一隊人馬揮刀向另一羣侍從大開殺戒!在漸漸發白的天際中我看到的是一片血紅的草原,我明白這是楚克爲了我的出逃安排的代價,止不住的一陣噁心讓我暈了過去。
在劇烈的顛簸中有些艱難的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楚克擔憂的眼神,他將我團團裹好,攬在懷裡,同騎在一匹馬上。他看到我睜開眼睛看着他,輕聲說道:“沒辦法,二王爺的人馬正從側面追來,只能棄車而行,如果避無可避,只能迎面而戰了!”我緩言道:“對不起……”楚克聽我這麼一說,身子僵了一瞬,卻並未放慢馬速,仍然策馬奔馳。中途行在前面的衛兵招下兩隻茶隼,迅即向楚克稟報策楞的人馬已經如同幽靈一般,尾隨着我們,並即將攔住我的們的去路。
當得知策楞的人馬如同幽靈一般地尾隨而至的時候,我第一次看到楚克從未有過的緊張與憂慮。他考慮與思索了一翻,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跟我商量似的,輕言道:“如果想要徹底擺脫二王爺的追蹤,今晚就只能在日落谷內落腳了……”我聽他說起日落谷,突然記起來時也是爲了避開策楞的人馬,楚克就曾冒險帶着我們從日落谷中穿行,但說到要在被傳爲魔鬼谷的日落谷中歇宿一晚,只怕楚克也沒有把握我們一行人是否還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日出,也許也真如這日落谷的名字一般,如果在日落時分進入這魔鬼谷中,只怕有命看到日落,沒命看到第二天的日出吧。
但是以我們現在的人馬,就算沒有經過那一夜的撕殺,尚不能與策楞的人馬匹敵,更何況如今這區區幾十騎?我看到楚克的猶豫,反手握住他的手,沉聲說道:“進日落谷吧,當日我們既能從日落谷而來,如今定能從日落谷而歸!”楚克有些驚訝的看了我一眼,隨即點頭吩咐衆人立即往日落谷而去。而如今追隨楚克的這些死士對楚克的命令只會遵從,於是一行策轉馬頭,往日落谷飛奔而去。
果然日落谷的魔鬼名聲再次成功的阻攔住了策楞的追兵。但我們進谷後不久,天色也完全黑了下來。楚克讓所有人在一處巨石後歇腳,等待天明,看清方向後才能繼續上路。楚克抱着我下馬,黑暗中我感受到他的溫暖,漸漸定下心來。然而谷中一陣風起後,突然而至的是猶如鬼哭狼嚎的嘯聲、如兵刃相接的撕殺聲由遠而近的傳來,讓剛剛安靜下來的士兵們不寒而粟,楚克也有些如臨大敵般的緊張,只聽士兵們有些在說,不知是不是策楞的人馬冒險進谷追來,有些又在說是不是谷中的陰魂出動了。一時間,所有的人在這樣的聲音中越來越緊張,終於有士兵忍耐不住,揮刀向黑暗中殺了過去!
所有緊繃的神經似乎在只有在衝出去的那剎那纔得到了釋放,於是緊接着不停的有士兵衝入黑暗中與恐懼撕殺起來,楚克也有些按捺不住,微抖的身體讓我感覺到他深深的不安。而我此刻緊緊抓住他的手臂,不知不覺中竟將指甲也深深地掐入了他的手臂。我感覺到這讓人驚恐的一刻,腦子裡飛速的轉了起來,怎麼會,怎麼會?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到曾經在一本自然科學的書上看到過,山谷中這些奇怪聲音的來歷,多是因爲日夜溫差與山谷內巖壁隙的熱空氣作的鬼,從而使人誤以爲是鬼兵神將,而在極度的神經緊繃中四處逃竄並與空氣進行拼搏,直至耗盡體力而亡!
想到這兒,我雙手死命的抓住楚克的手臂,大喊道:“楚克,快叫他們住手!沒有策楞的追兵,也沒有陰魂,這只是這谷中巖壁隙內的熱空氣在作怪!”楚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但很快他選擇了相信我的話,立即厲聲吩咐所有的士兵們住手。果然大夥在住手後,一致發現,雖然那猶如鬼哭狼嚎的嘯聲和如兵刃相接的撕殺聲並未消失,但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消逝,並沒有想像中的追兵和陰魂隨之而來,襲擊我們,終於所有的人再次安靜了下來,漸漸圍攏在一起,在這恐怖的魔鬼谷中等待黑夜的過去和黎明的到來。
楚克讓我靠着他而坐,我的頭痛開始有些發作,楚克看到我痛苦的表情,急忙從我的包袱中找出一截策旺給我的秘製藏香,用火摺子點燃後,插入我們身後的岩石縫內。聞着那熟悉的香味,我漸漸定下神來,靠在楚克的懷裡,垂着眼瞼對他輕聲說道:“楚克,對不起……”楚克打斷了我的話:“你不用說對不起,是我自己種的因,再痛再難的果也應該由我來承擔……”我聞言輕嘆了口氣,說道:“雖然我知道我這樣說會很過分,但我真的希望你能留下來,不要再回去了!”
楚克聽了我的話,頓了半晌沒有說話,最終帶着一種掙扎的痛苦出聲說道:“那裡是你的家,卻永遠不是我的家!”聞言我微支起身來,想在黑夜中搜尋楚克的眼睛,但我沒有看到他那熟悉的眼神,反而讓重重的睏意襲擊,復又軟下身子,在閉上眼睛睡去的最後一刻仍然不忘喃喃地說道:“可是……可是……”楚克在我耳邊說了些什麼,我卻是再也聽不到一個字了……
翌日在我們順利離開日落谷後,所有的人都鬆了口氣,也許在爲我們居然能第二次從這個被稱爲魔鬼谷的日落谷成功脫身而慶幸吧。離開日落谷後,楚克並不敢放鬆警惕,一行人仍然加緊了腳程往西寧方向趕去。
我們的逃離不止招來了策楞的人馬,終於招來了策旺的大隊人馬。而西寧對我們來說又還像是遠在天邊似的,孤獨與高度緊張讓所有的人拉緊了心中的弦,只能在緘默中拼命向前趕去。策凌敦多卜果然不愧爲大將軍,他派出的先遣部隊已經成功的從我們側面包抄了過來,而後面又有大隊追兵,楚克一時間只能作出向前攻擊,殺出一條血路來的唯一決定。我知道他這麼一下令,無異於從此將刻起,就正面與他的親哥哥策凌敦多卜爲敵了。
撕殺的血腥染紅了所有人的眼睛,矇蔽了所有的理智,在這奇怪的戰場上,伴隨着劇烈的頭痛,我一直緊抿着雙脣緊跟在楚克的身邊。空白的大腦與黑白交替的畫面,一遍一遍地衝刷着我的每一條神經,我只想大叫:“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但我的喉嚨中充滿了猩味的污穢,我的眼淚也終於在楚克中箭的那一刻如崩塌的世界一般奔涌而出。楚克帶着我從馬上滾落下來,我跪在他的身邊,扶住他的身子,想要捂住不斷滲出的鮮紅,但楚克卻招來天璽,讓他帶我先逃!
當天璽將我強行帶上馬,狂奔出去的最後一刻,我看到楚克眼睛裡迷離的星光,剎那間我後悔了,爲了當日我對策凌敦多卜說出的那句“今日你讓我所受之剜心之痛,來日我必將十倍奉還大將軍”的話後悔了,我不知道冥冥之中竟真的將楚克帶到了今天!可是我不知道的是,就算我讓策凌感受了十倍的剜心之痛,而我所承受的自責與內疚又何不是在千倍、百倍的在懲罰着我?
我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我看不清這黑暗裡的一切,只知道周圍如同一團粘糊的包裹將我裹緊,讓我呼吸不了,我想撕扯這困撓,但每一個動作卻只帶來更多的疼痛。在掙扎與叫喊中我終於聞到一陣馨香,四周一下變得寧靜清涼下來,帶着一種愜意的暢快,我飛奔出這片困撓,向前方的那點光明迎了過去……
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整潔舒適的帳篷,自己躺在牀幔圍繞的紅木牀上,身上蓋着織綿棉被,牀頭的小几上薰着香。一時間,覺得這場景很熟悉,像是曾經經歷過似的。正想支起身來,卻聽見一陣人聲從帳外傳來,隨即幾個人挑起簾子走了進來。一看到我正睜着眼睛望着他們,這幾個人似乎都很高興,快步迎了上來,一名身着青色長袍的青年男子首先站到牀邊,另兩名身着侍衛服式的也跟了上來,謙恭地站在那人身後。
突然有些奇怪又有些緊張,我伸手攥住身上被子,往上提了提,出聲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話一出口,突然發現聲音喑啞,那青袍男子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但隨即答道:“這裡是西寧軍營大帳,你已經安全了!”安全?心裡像一片澄淨的湖面掀起幾個漣漪,我先前經歷了什麼危險嗎?微皺了眉頭出聲問道:“你們是誰?”沒曾想,我口中問出的這幾個字竟將眼前這幾人震得無不目瞪口呆、面面相怵!看到這一幕,我正有些奇怪,爲首的那名青袍男子已經急切地吩咐道:“快,快去請夫人來,說福晉醒了!”
夫人?福晉?什麼跟什麼?怎麼覺得像是跟我全不相關似的,腦子裡沒有一點可供參考的資料,我這時才突然想到,我是誰?怎麼會在這兒呢?這些又是什麼人?西寧?我爲什麼爲在西寧?爲什麼明明心裡一片澄明,但卻是一點也想不起這些來了呢?正在我有些茫然的望着他們的時候,其中一名侍衛模樣的人已經急不可耐的搶上前一步,跪在牀前,衝口而出:“福晉,我是天璽!你……你怎麼會……我……我是天璽啊!”
在我還來不及迴應的時候,一個黃色的身影已經從帳外有些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這是一名身穿淡黃色旗裝的女子,看樣子是個已婚女子,梳着一絲不苟的髮髻,雙眼似乎因爲疲勞而掛着血絲,但她的表情卻因爲看到我看向她的目光而有些激動,甚至迅即充盈着淚光,她快步衝到我的牀邊,經過那青袍男子身邊時,那青袍男子關切憐愛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她,甚至微不可見的輕扶了一下她。
那黃衣女子一下握住我的手,泣道:“上天保佑,紫菁,你終於醒過來了!”感覺到她手上的溫度,暖暖地讓人心安,我忍不住還是脫口問道:“你是誰?紫菁是我的名字嗎?你認識我?”那黃衣女子聽我這麼一說,一下就僵在那裡,不可思議的瞪着我的臉,足足愣了半晌,突然‘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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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假期間感冒、嘔吐、頭痛,輪番折磨,以致完全沒有一點更新,今天一上班,爲了不辜負廣大親們對俺的厚望,拼死拼活滴碼了這一千多字出來,以示俺沒有棄坑的意向……(有些頭暈眼花的飄走……)
很感謝親們的關心,經過一個星期的自身對抗,感冒已經差不多好了,對於其他的反應也在逐漸適應中,所以偶一定會努力更新滴,爭取今天之內把這章更完……
美麗蘑菇,想不到你也……嘿嘿,是可以交流一下下啦,有親提供了一個羣,羣號是:29902148,偶也常在裡面潛水啦……
終於把這章更完,自己先歡呼一下,爭取今天能更下一章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