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橫生枝節

出發那天, 當天璽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看他已經把他那一身侍衛的標準制服換作了一件深藍色的衫子,襯得他略顯清瘦了些, 但看起來卻很精神, 我於點着頭笑道:“嗯, 不錯, 看起來挺精神的!”天璽有些靦腆地笑而不答, 只是隨侍在一旁。這幾天與天璽相處下來,發現天璽年紀不大,長得也是清清爽爽的, 眉宇間的英武與帥氣已經難以遮掩,但他卻有着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和老練。我知道他不大愛說話, 多是我問他一句, 他答一句, 字數也少,絕不多話, 有點像現代的小帥哥們耍酷的模樣,我心裡好笑,不會是青春期到了的原因吧……呵呵,想着想着,我不禁笑出聲來。

等我一路遊山玩水般的抵達天津時, 已經快到過年的時候了。宗查木早已接到了天璽的快報, 帶了人到城外來接我們。天璽剛將我從馬車上扶下來, 我擡眼看了一下四周都是喜慶的過年氣氛, 不覺也有些受了感染。就連一股寒風拂過臉頰也渾然不覺, 直到天空中幾片零零星星的雪花落進我的衣領,我才感覺到一股沁涼的寒意。我呵了一口熱氣在, 連忙將自己的後頸縮回那毛皮的褂領裡蹭了取暖。

天璽見狀忙將我扔在車上的小手爐拿了下來遞給我,我剛接過手就已經聽見不遠處人羣后有一個比十阿哥那招牌粗嗓門還高兩個分貝的男中音在大聲叫道:“菁丫頭……在哪兒呢……菁丫頭……”聞言我順着聲音的方向偏頭去看,卻見一個連雪褂鬥蓬都沒穿,只穿了件灰白狐皮領、茄色多羅呢皮襖的青年男子正從前方一面大聲叫着,一面快步向我走來。我定睛細看過去,心想能這樣放肆叫着我閨名的人應該不會有別人,只會是我那‘素未謀面’的二哥宗查木了!

一路上,我閒來無事,曾試着想像過我這位二哥的模樣,暗地裡一直認爲他應該和我在京裡見到的一身青袍的額倫特差不多,沒有一般武將的威武風塵,倒有幾份書生的儒雅與飄逸。誰知現下擡眼細看,心裡卻連連驚呼我這兩位兄長竟是如此的截然不同!如果說額倫特更像一名文官的話,那宗查木就是一副標標準準的武將模樣,方臉闊眉,雙目炯炯,看上去就覺得很健康的黝黑皮膚和魁武身形,帶着一種刀劍風塵,一種歷練果敢,一種難以掩飾的英武風流!

在我尚自沉浸在內心的這份驚訝時,宗查木已經到了我的身前,一把握住我的肩興奮的叫道:“菁丫頭……十年了……可算見到了……”,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見我還愣着神,宗查木已經重重地握着我的下頜晃了晃,哈哈笑道:“怎麼,連二哥也不認識了嗎!”我的下頜被他有些粗糙的手這麼一捏,方纔痛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揮手打掉他的魔掌,笑着嗔了他一眼,佯怒道:“不認識!”

“哈哈……,這纔是我們家的菁丫頭……我還以爲,真像大哥說的,在宮裡呆了這些年,性子全變了呢!”宗查木聽我這麼一說,不怒反笑,一面說着話,一面伸手過來重新又攬住我的肩,一起向前走去。我被宗查木‘親熱’地摟着肩往前走去,心裡正在暗暗吁了一口氣,這兄妹相認的一關算是安全挺過來了的時候,我們已經來到他的坐騎一匹棗紅色的大馬跟前。我心裡有些打鼓,不知宗查木的用意,只得在心裡盤算着最好的辦法就是按兵不動,見招拆招了。

我兀自還有些暈暈乎乎的時候,宗查木已經不知從哪裡拉了一個人出來站在我的面前,並且站到我背後,扳着我的肩讓我面對着這人,然後帶着一種期待的興奮在我耳邊對我說道:“你看他是誰?”聽到宗查木這近似有點神神秘秘的口氣,我暗自大呼不妙,心想,連你這個二哥我都是連蒙帶混纔沒認錯,我哪裡知道眼前這個興許是‘舊相識’的人是誰呢?不會是什麼‘初戀情人’這麼巧吧!但心裡的連連叫苦卻還不能顯露出來,只得裝作一副不驚不詫的模樣,淡淡地瞧着眼前的這個青年男子!

眼前這名青年男子身材雖然削瘦,個子卻比我高出一個頭還不止,但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興許比我稍大幾歲,穿着一身褚色的猞猁皮裘,白皙英俊的面孔在冬日裡竟沒有一絲血色,寶石一般的黑眸因爲此刻的見面而熠熠生輝,眼神中的期待雖然如此明顯,卻又分明帶着一種惶恐,一種不確定,甚至是一種害怕。我不知道他在怕什麼,但此刻我才怕的要命,因爲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而且還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

心裡的念頭在一瞬間已經轉了無數個,最後決定採用一種在此刻看來是最安全的辦法,那就是與其帶着極大的錯誤可能去瞎猜他是誰,和萬琉哈紫菁是什麼關係,不如將問題和困難交給他,讓他來猜我,猜我在想什麼,揣測我此刻的念頭是什麼!想到這兒,於是暗自靜心斂氣地收藏住我內在的驚慌與不安,毫不退縮的直視着眼前這名男子的黑眸,淡淡的眼神中不流露出一絲一毫真正的情緒。

時間一分一秒的艱難過去,我開始胡亂想着,十年的時間究竟能對一個人有多大的改變?我若說不記得會不會搪塞地過去?眼前這個男人樣貌雖不及沒有九阿哥俊美無儔,但自有一股讓人過目不忘的英俊,就算過了十年時間,萬琉哈紫菁又怎麼會不記得他是誰呢……在我有些快沉不住氣的時候,卻沒想到我爲了掩飾內心的不安與慌張而故作的這種淡然鎮定卻讓眼前的這名男子的一雙黑眸底處升起一層霧氣,在我還來不及轉念頭的時候,兩粒珍珠般的晶瑩淚珠竟順着他那蒼白得都有些透明的面龐潸然落下!是什麼人,他是什麼人,萬琉哈紫菁又是他的什麼人,他們在十年之前究竟是什麼關係,爲何今日的相見會讓他痛得在衆人眼前流下淚來……

而我,此刻頂着萬琉哈紫菁身分、卻又全然不知究竟的我,此刻應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如果是真正的萬琉哈紫菁,她又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正當我爲這意外的情況而不知所措的時候,眼前的這名青年男子卻已經毫無徵兆的一擡手,將我一把攬在了過去,緊緊摟在他的懷裡!我就這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幾乎是跌進他的懷裡,剛想掙扎,卻發現完全不能動彈,因爲他的手臂已經越收越緊,似乎想將我的身子揉進他的骨血中一般,我不僅不動動彈,而且連話都沒辦法說,只感覺他的下頜靠在我的頭頂,熱熱暖暖的呼吸順着我的頭髮滑進了我的後頸,但卻又分明涼得我微微顫抖。

有沒有誰可以告訴這人是誰啊!!

“好了,好了,這下你們兩可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宗查木鬆了口氣似的聲音不失時機般的冒了出來。聽到宗查木的聲音,我終於被眼前這個男人放開,剛長喘了口氣,卻覺得身上一暖,低頭一看,原來是他已經將自己身上那件猞猁皮裘解下來披在我的身上,我不敢擡眼去看他,但卻無法迴避他眼神的追尋,正爲難間,一聲清脆的女聲傳來:“小姐……”聞言,我甚至有些鬆了口氣似的轉眼看去,卻見一個丫環模樣的女孩子正急急地趕了過來,一見到我,便要給我磕頭行禮,我連忙上前一步扶住她,待她擡起頭一看,卻原來是我進宮前一直服侍我的丫環玉墜!

終於見到了一個熟人!我簡直激動得要熱淚盈眶了,像是在證明什麼似握着玉墜的手興奮地叫道:“玉墜!玉墜!你怎麼……?”我話未說完,宗查木已經接過話去:“阿瑪知道我來接你,特地派人從家裡將她送過來……阿瑪說你如今出宮來身邊也得有個人服侍着,玉墜這丫頭從小就跟着你,叫她來服侍你,你必定歡喜……”我高興地衝宗查木點了點頭,宗查木見狀很得意的哈哈笑了起來。

我們一行人回到宗查木在天津購置的這所別院時,天已經快到黑了。宗查木安排玉墜和天璽住進了後院,我剛想轉身離開的時候,這時才突然發現先前抱着我不放的那青年男子正站在院門前,遲遲不肯離開,宗查木見狀,走上去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康泰,別在這兒愣着了,菁丫頭這不已經平平安安地出宮來了,你們以後相聚的日子長着呢……”宗查木見他不動,帶着幾分戲謔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又出聲說道:“十年都等了,如今見着面了,還一刻都等不得了嗎?”

康泰!原來他叫康泰!可是又有誰來告訴我,這中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呢?回到屋裡,玉墜一面收拾屋子,一面像只興奮的小喜鵲般吱吱喳喳說個不停。我坐下來耐心聽着,心想你總應該會說到這個康泰吧!果不其然,玉墜見我不吱聲,以爲我悶着心事,便上前來寬慰道:“小姐,康泰少爺當初一聽說你爲了他而投水,恨不能闖進宮去救你出來,只是這皇宮禁院,連老爺都見不到你,哪裡又是他去得了的?小姐,你就別再怪他了!”

聽到這兒,我還真是有些啞然失笑,原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他!萬琉哈紫菁定是與他有情,不願進宮選秀,怕的是萬一被皇上選中,那就是真正的天人永隔了,與其這樣,不如投水自盡,一了百了!原來當初根本不是什麼不慎失足落水,萬琉哈紫菁根本是爲了這個康泰而投水自盡!而正是萬琉哈紫菁這一投水,才把我這個幾百年後完全不相關的人穿越到這裡來了!

聽到後來,我才終於把萬琉哈紫菁與這個康泰的關係和來龍去脈搞懂了大半。原來紫菁與康泰是青梅竹馬,情愫早生。到了入宮選秀的年齡,紫菁不得不進京入宮,兩人本來相約相守十年,誰知進京不久,紫菁誤信旁言,以爲康泰已經另娶,便在候選的時候投水自盡。雖然被救,還好除了身邊的貼身丫環玉墜以外,無人知道落水真相。而被救起來的我,早已盡忘前事,自然更不會露出端倪。只是聽玉墜說,這康泰其實並未另娶,而是一直癡等着萬琉哈紫菁出宮相見的這一天!

我心裡思量着這複雜的情節,覺得有些頭痛,一面揉了揉頭,一面接過玉墜遞過來的茶,剛呷了一口,眼風一動,卻見到天璽立在門邊有些擔心地看着我。我一看到天璽,立即想起一個人來,那就是十四!如果讓十四知道我在這裡跟我的‘初戀情人’相會的話,不知道他是暴跳如雷,還是乾脆殺了康泰?我突然發現,我爲什麼要這麼想,什麼時候開始,十四已經牢牢佔據了我的內心與思想,讓我此刻竟覺得自己像一個揹着丈夫在偷會情人出牆紅杏?我搖了搖頭,像是想甩掉這奇怪的有些可怕的念頭,我還是想想接下來日子怎麼應對眼前的這個‘初戀情人’康泰吧!

康泰的隱忍讓我深深地感到一種不安,這種不安不知道是從何而來,甚至帶給我一種莫名的欠疚感。康泰也許是聽玉墜說了什麼,在接下的日子裡,並沒有急於接近我,很多時候只是在看着我,似乎就這樣真真切切地看着我,他就已經很滿足了。我聽玉墜說過,康泰是武狀元出身,年少有爲,加上家勢顯赫,自然是平步青雲。照理說,他如今也是帶兵的人,性格應該跟宗查木多少有些接近纔對,但他讓我感到的卻是一份強烈隱忍着的炙熱,一腔深藏緊埋的關注。

‘嘎吱、嘎吱’的踩在積雪上,看着一個一個的腳印被清晰的印了出來,我突然覺得有趣極了,便倒退着一步一步地踩在積雪上,甚至是帶着一種雀躍的心情,數着自己在白茫茫的積雪上踩出來的這一串串腳印。不知不覺中,連腳上的鹿皮小靴被雪浸溼了都渾然不知,只是一個勁兒的看着被自己踩出來的一個個大大的心形。正爲自己的舉動有些好笑的時候,突然‘呯’的一聲撞到身後人的懷中!

“呵呵……對不起……”我回頭正想說話,卻見站在我身後扶住我的人正是康泰!他此刻專注的看着我的臉,眼中滿溢着深情。我愣了一下,突然看見康泰已經擡手向我的臉伸了過來,我心內莫名的一慌,忙垂下眼瞼,別過頭望着自己踩出的積雪印,笑道:“好久沒這樣輕鬆地玩過了……”康泰沒作聲,手停在空中頓了頓,卻仍舊扶着我的腰讓我站好,在我身後默了半晌方纔開口說道:

“你靜了許多!”康泰輕輕地吐出這句話時,我不禁擡頭看向他,心裡想不知道該怎麼迴應他的這句話,因爲在他面前,我會有一種隨時被揭穿的害怕。我的這種小心翼翼和惴惴不安在康泰眼裡卻變成了一種冷淡的距離保持,讓他不敢靠近,不敢輕易碰觸。甚至讓我們兩就這樣相互迴避着,誰也不願輕易跨出接近的一步。也許這樣更好,讓我可以用這個作理由解釋自己和進宮前的萬琉哈紫菁之間的種種差異吧。

“在宮裡自然比不得以前在家裡,哪容得行差踏錯一步?自己受苦倒也罷了,若累及阿瑪、哥哥們便是紫菁的罪過了!”我說着話,朝前走了一步,希望能不着痕跡的與康泰保持一些距離。不知道爲什麼,他的接觸讓我不安與慌亂,有些極力想逃開。這時我卻突然想起,在宮裡這些年,十四哪回見到我沒有不我動手動腳的?更過分的親暱行爲也多得數不清,雖然我會很生氣,但卻從來沒有過產生過現在這種不安和想逃避的感覺。

我愣神的功夫,沒注意康泰說了什麼,只是當我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時,卻發現宗查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也許是聽到了我說的話,宗查木已然帶着一種惋惜的口氣說道:“菁丫頭在宮裡呆了這些年,果然變了個人兒似的,人大心也大了,以前哪裡說得出這樣體貼的話來?”聞言我朝宗查木迎了上去,嗔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是啊,那二哥可是不認我這個妹子了?”

宗查木笑着擁住了我的肩,往屋內走去,一面走一面笑道:“菁丫頭再變,那還是我們家的三丫頭!”進了屋,宗查森將身上的雪褂脫下來隨手一扔,就坐了下來,開門見山地就說道:“菁丫頭你當初進宮後,我以爲就算不被皇上選中,以我們家的家勢、你的才貎,多半也會指給那些個阿哥們,爲此,我不知勸過、罵過康泰那傻小子多少次,讓他該成家就成家,該婚娶就婚娶,讓他們康家也好早日抱個孫子!誰知後來聽阿瑪說,你雖然在皇上身邊當差,卻一直沒給你指婚……”

他說話時,我見康泰一直磨磨蹭蹭在屋外沒有進屋來,一個人站在院內,看着天空紛紛揚揚的落雪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心裡正覺得有些奇怪的時候,突然聽見宗查木長長出了口氣,把我跑出幾十裡外的心神給拉了回來,忙擡眼向他看去,卻聽他說道:“……如今總算熬出宮來了,康泰那傻小子還真沒白等這十年!等我稟明瞭阿瑪,便挑個好日子,早點把你們倆的這婚事辦了……”

“婚事?”我猛一聽到宗查木這話,想都沒想,‘嚯’的一下就站了起來,轉身看着宗查木有些急切切地說道:“二哥……”我的這一舉動不僅嚇了宗查木一跳,就連站在屋外的康泰也回過頭來看着我,我似乎不敢確定我剛纔聽到的話。死死地看着宗查木,宗查木有些意外的笑了笑,回頭看了看康泰,又回頭看着我說道:“菁丫頭也別不好意思了,你在宮裡守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爲的這一天嗎?”

這一刻,我真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了,只想大叫一聲:

神啊,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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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有親說偶的文文已經變成月刊的時候,瀑布汗>_<|||

突然懷念起以前一天更兩章的光景……

產假休完,正式開始上班,也許會有時間寫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