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心臟的玄玉好像瞬間蒼老了十歲,他微彎着身子,胸前的血已經被體內自動運轉的靈力止住了不少,手中的那顆天雷珠剛好吸收下第八道玄雷,通體已經變成了漆黑色,似乎只要再多一點,就會頃刻炸裂。
“玄景,就剩最後一道玄雷了,等過去了,你就可以陪灼羽西去魔界,過你們想過的生活……”玄玉斷斷續續說着一句不算太長的話,脣角一直勾着淡淡的笑意,好像沒了心對他而言一點影響都沒有。
“師,師兄……”不知道爲什麼,看着玄玉那個模樣,玄景忽然想起他們初見時的場景,那個時候的玄玉,看着溫和儒雅,卻是冷冷的一張臉,面無表情,和現在的反差極大。時隔千年,再次喊出這個稱謂,也沒有想象中的彆扭。
玄玉被玄景突然的一句師兄怔了神,他微滯片刻,然後笑的弧度更大了,“沒想到你還願意叫我一句師兄……呵呵,玄景,你是被我的行徑感動了麼?玄景,我還以爲經歷了那麼多,你的心最起碼會硬一點。”
玄玉的話隨着玄景的這一句師兄亦是多了起來,“玄景,想想我當初做的事,你沒有必要將今天的事放在心上,你只要記得,這是我欠你的。”
昔日,玄玉每次和玄景一起出任務前,總會和玄景說一句話:“玄景,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善心雖好,可有時候善心卻會成爲你最致命的缺點,記住了嗎?”
“玄景,無論什麼時候,你都一定不能放棄任何可以活下去的機會。如果有一天,你我之間必須有人要活一個,那你一定要毫不猶豫的殺了我。因爲,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你。”
玄玉從來沒有跟玄景說過他的成長環境,但玄景偶然間聽過同輩的弟子們討論過玄玉的身世。那個時候玄景非常憤怒的狠狠揍了那幾個弟子一頓。那是他第一次私下裡與同門動手。
他們說玄玉是蒼鷹城最大的勾欄裡出來的小倌,從小就被養在勾欄中,他們其中一位長輩曾經在那裡見過玄玉,那個時候玄玉狼狽不堪,正在被一位達官貴人調教。
那位弟子口中的長輩之所以能記得玄玉,是因爲玄玉那出衆的容顏以及清雅不俗的氣質,一點都不似煙花之地裡的人物,反倒帶着幾分出塵的意味。這樣的人,最容易引起那些花客的注意,也最容易讓他們起了馴服之心,看着他在他們的腳下臣服。
而前來看望這個弟子的那個長輩,只是一個偶然間的照面,就認出了玄玉,那時候他的長輩異常吃驚的問他:“侄兒,這個人怎麼會在這裡?”
“叔伯,你是說玄玉師兄?他是我們這一屆新弟子中爲數不多的幾位出衆人物,不在這裡那會在哪裡?”
“真是怪了,怪了……這樣出身的人居然在修仙一途中有如此天賦……”
玄景沒有因爲這些道聽途說的傳言就對玄玉有了什麼看法,不過那時候他就在想,如果有機會,他一定要去蒼鷹城的小倌樓,找出那些愛虐待小倌的花客,好好的教訓他們一頓。不過這件事直到現在,他
都沒有去做。
以前沒有機會,將來,也不可能了吧。
千年前的記憶忽然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清晰,無論他重生的那一刻有多恨眼前這個人,此時此刻的玄景卻是恨不起來了。
“是啊,你欠我的,呵呵……”玄景忽然乾乾的笑了起來,他都不明白自己在笑些什麼。他明明沒有了心,卻在這一刻心痛無比。手掌中被他剛好握住的心臟變得有些暗紅,它靜靜的躺在那,血已經慢慢的凝固了。
“你這樣想便好。”玄玉說完這句話忽然看向了不遠處一直看着這邊的灼羽西,他微微眯起雙眼,即使是這樣,他的眼角看着依舊讓人覺得非常溫和,“好好照顧她,玄景。”
“我記得,你們的孩子,是叫小綿綿吧……”
巨大的一聲“轟隆”聲響起,掩蓋住了玄玉的最後一句話,霎那間雲層滾滾聚涌,最後一道玄雷劈蓋而下,粗壯的閃電漬漬作響,完全蓋住了玄玉站立不穩的身軀。
“嘭”的一聲,他乾淨溫潤手中的天雷珠猛地炸裂開來,化作了點點黑色的細小碎片,宛若打碎的玻璃珠,四處飛濺,其中幾片劃到了玄景的臉上,極快的帶出了幾道血痕。
玄景似乎沒有感受到那些小想碎片對他的傷害,他無動於衷的站在那,眼睜睜看着威力巨大的玄雷將玄玉一點一點的吞噬……
透過厚重的閃電層,玄景似乎看到玄玉殘留在嘴角的笑意,笑的那樣坦然與放鬆,一點都不痛苦。
在玄景的記憶中,玄玉一直不是個愛笑的人。他的師兄看着溫和儒雅,如玉君子,翩然之姿,唯一的不足之處就是不愛笑。
這是玄景認爲的不足之處,玄玉當時自然是不屑一顧。
還記得玄景跟玄玉說多笑笑的時候,他鄙夷的看了玄景一眼,出聲道:“你以爲全世界都跟你一樣,喜歡笑的跟傻子似的?”
玄玉經常喊玄景傻子,這是玄景唯一一次沒有和玄玉計較這個稱呼,和灼羽西相戀之後,灼羽西也曾這麼說過他,她說,景,你有時候笑的真的跟傻子似的,不過我喜歡。
就是因爲喜歡你的笑容,被你笑容蠱惑,我纔會愛上你。這是灼羽西沒有說出口的話,玄景並不知道。也許當初若是灼羽西和他說了這句話,他就會明白玄玉說他傻子時候的潛臺詞。
就是因爲你笑的跟傻子一樣,乾淨舒服,被你的笑容感染,我纔會和你一起去完成第一次任務。
這些玄景以前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了。
在感受生命漸漸流逝的那一刻,玄玉忽然在想,當初玄景死的時候,是不是這種的感覺。可他是解脫,玄景怕是恐懼吧,恐懼自己再也見不到他的妻子,他的孩子……
很多次,玄玉都有問過自己,當初爲什麼會那樣做,只可惜他得不出答案,這個問題始終無疾而終。
有了魔障,入了心魔,就跟失了神智一般,成了瘋子。
在遇到玄景之前,玄玉從未覺得這個世間有什麼乾淨純善之人,他好不容易逃脫那樣的地方來到玉仙門,就
是爲了擺脫命運,讓自己成爲有實力的強者,不再任人宰割。
天暉長老之前說他怎麼可以做到心狠冷漠的對自己的師弟下毒手,玄玉忽然就憶起了他在蒼鷹城做過的事,從小倌樓逃出來的第一件事他就將自己的母親殺了喂狼。或許,那個時候,他就泯滅了人性。
從他記事起,他的一生就充滿了黑暗,親生母親的猥褻,親生父親的毒打,十歲開始就被賣到蒼鷹城最大的小倌樓……玄玉不願想起以前的事,一點都不願意,可也許真的應了那句話,人在死之前,會將之前的事情全部想起。
而在那個人閉眼最後看見的一個人,便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玄景。
玄玉緩緩閉上了眼睛,他的身子隨着消散的第九道玄雷一起開始消失,他的生命終於走到了盡頭,他一直忘了跟玄景說,這一千年來,他做過最多的夢,便是和他初次見面的那一瞬間。
那張與世無爭的燦爛笑容,就像暖暖的太陽一般,驅走了他心中的一小塊黑暗。
他對灼羽西的愛,來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也許是灼羽西的眼睛太過漂亮了,乾淨的像是世界上最美的琉璃,而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永遠倒映着一個人的笑容,雋永而深刻,讓人忍不住沉淪……
玄玉的身體化作了點點碎屑,漸漸的隨風消散……玄景呆呆的看着這一幕,一滴淚水毫無預兆的從他的右眼角滑落,他右手上的心臟也開始化作碎屑,漸而虛無……
就在玄玉完全消失的那一刻,他忽然努力張了張嘴,朝着失神的玄景無聲的說了幾個字。
玄景,對不起。
可惜玄景沒有聽到。
九道玄雷落完,聚集的暗沉黑雲也開始慢慢散去,天地間又恢復了最初的清明。
玄景怔怔的看着眼前什麼都不剩的空氣,再垂頭看向只剩下點點血跡右手,忽然直直的跪在了地上,閉眼垂首,一動不動。只有輕輕拂過的風可以聽到他那句帶着哭腔的低喃,顫抖而清晰。
“師兄,玄玉師兄……”
世界驟然間安靜了下來,敖青解開灼羽西身上的束縛,灼羽西二話不說就朝玄景走去。她沒有跑,而是走的很慢,一步又一步,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一般。
滿腔的恨意隨着玄玉的灰飛煙滅消失的一乾二淨,灼羽西似乎感覺到了玄景的哀傷,她走到玄景的身後,跪下後緩緩抱住了玄景,將頭輕輕的伏在玄景的陰寒的背上,語氣如水似玉,淺淺柔柔,就像是情人間的細語低喃,纏綿繾綣。
“景,沒事了,我們回家。”
九道玄雷出現的時候,天空的異變引起了整個玉仙門的注意,尤其是掌門和長老們,他們看着出現異變的方位,個個憂心不已,因爲那是玉仙門禁地的方向,裡面關押着魔女。
不過等渾身仙氣的陶夭夭和敖青在惶惶不安的衆人眼前時,玉仙門瞬間就安靜了。
此後,玉仙門多了這樣一條史記:天元五十年,玉仙門出現兩位上仙,爲其除去魔女,祥鎮仙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