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驀的一驚,渾身上下像是過了一道電流似的。
心想,他會不會在騙我?
可是,除了他,我還能相信誰?
……
大概過了好幾個月吧,在地府的日子可以說是不知年月。
雖然我不已經不記得在人間的一切,但在地府至少是該吃就吃,該睡就睡,生活好像沒有任何目標,也沒有追求,但我總覺得,有件事等待着我去做,只是,我想不起來到底要做什麼。
每天夜裡,我都會做不同的夢,夢裡總會見到一個長相俊美的男子,他卻不是冥王。
他有着令人神醉的笑容,還有他身上特別的清香,像藏在抽屜裡的木屑。
對這樣一個男人,我總是覺得熟悉,卻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夢裡,他就像是親人一樣照顧我,只是,每當夢快要醒來的時候,所有的快樂和美好都會突然之間變成一團黑暗,他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進我的耳朵,告訴我,他過得好辛苦,好辛苦……
每當我突然睜開眼睛,都會下意識地想一想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可他卻好像只存在我的夢裡。
好幾次醒來,我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像躺在一張冰牀上似的,冷得顫抖。
久而久之,我慢慢習慣了,只是每天被夢魘纏繞的事情,我從來都不敢告訴冥王。
我整日整日地坐在忘川河邊發呆,看着那些死了的人從奈何橋上經過,他們有的很痛苦,有的卻如同得到了解脫……
我時常幻想自己在人間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經歷過什麼事,見過什麼人,是不是也有快樂和悲傷,可是,到了這裡,我發現,所有的一切都不再精彩,彷彿褪去顏色的畫卷,永遠只有黑和白。
“你整日坐在這裡,不覺得悶嗎?”
一個聲音陡然之間出現在我的身後,讓我迅速從思緒中走了出來。
回頭一看,冥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背後,身邊跟着一個鬼差。
他的樣子總給我一絲敬畏的感覺,他總說我是他的妻子,可我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每當他表現得與我很親近的時候,我就會害怕地躲開,這一點曾經激怒過他,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怪我,只是每次都默默離開。
“不悶,看着奈何橋上走過的那些人,我會忍不住幻想,他們在人間經歷過什麼,又是怎麼離開了人間。”
我十分淡定地回答,目光依舊盯着不遠處的那座橋,一座十分古典的拱橋,看上去似乎已經有好長好長的歷史了。
“你如果真的看到他們的過去,一定會害怕的。”
他淡淡地說道,竟然不顧身份地彎下身子,安安靜靜坐在我的旁邊。
我不解的目光迎面對上他的視線,心裡猛然間一顫,便迅速收回了目光。
他的眼神太過凌厲,總給我一種難以親近的感覺,每次與他四目相對,我就感覺自己的心事像是早已經被他看穿了似的,莫名心慌。
“是嗎,或許是因爲我什麼都沒有看到吧。”
我說完正準備起身,可腿一抖,我的一隻鞋竟不小心掉進了忘川河裡。
想彎腰去撿,可一隻強壯的手臂卻緊緊拉住了我,冥王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小心掉下去。”
於是,我迅速將夠不着的手臂收回來,看着那隻鞋子慢慢地飄向遠方,接着緩緩沉沒在忘川河裡。
腦子裡空蕩蕩的,不明原因,但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飛快的一閃而過。
“回去吧。”
許久,冥王的聲音再一次傳來,我沉默了片刻,接着點了點頭,對他說:“可我的鞋子……”
“我揹你回去。”
他突然笑了笑,十分紳士地扶着我起身。
我愣了一下,想要拒絕,可他身邊的鬼差卻狠狠瞪了我一眼,說道:“冥王,不可啊,這實在是有損您的威嚴……”
“我的威嚴不是你說了算,滾開,去奈何橋上盯着。”
冥王的一句話把鬼差使喚走了,他迅速將我背了起來,一步一個腳印地往前走。
不知道爲什麼,待在地府的這段時間裡,我覺得只有今天,似乎過得最爲踏實。
想到這些,我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緊張的情緒慢慢放鬆下去。
不知道爲什麼,當我趴在冥王的後背上,卻總有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不……從前的我並不是這樣的,寬厚的肩膀,堅實的手臂,抱着我的是另有其人,是誰,那個人到底是誰?
然而,只要我用力去回想起那一切,就覺得腦子好疼好疼,我的頭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猛敲了一下似的,疼得如同針扎。
片刻之後,我慢慢放鬆了下去,因爲我發現,這樣被人揹在身後,有種莫名的安全感。
倏而,冥王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他問我:“你還記得怎麼跳舞嗎?”
我搖了搖頭,低聲問:“我以前很會跳舞嗎?”
他倏而笑了,對我說:“是啊,你以前很會跳舞。”
“那我們以前經常一起跳舞嗎?”
我問完這個問題之後,明顯感覺到他整個身子微微一沉,接着便搖了搖頭,對我說:“不,你只有在高興的時候,才願意跳舞。”
“那我以前,是不是很不開心?”
我的話似乎有些惹惱了他,從那之後,他便不再回答我了。
只是,我總覺得,他有什麼事情在隱瞞着我,到底是什麼事呢?
回到屋裡,換了一雙鞋,他便興致勃勃地問我想不想學跳舞,可我還沒有答應,他便拉着我走到屋外的一顆大樹下。
微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輕響,他微笑着一手摟住我的腰,一手輕輕握住我的手。
“我教你。”
見他如此有興致,我也不好意思打斷他,於是,我便點了點頭。
他教得很仔細,很認真,儘管我好幾次踩到了他的腳。
他也不惱,也不怒,只是臉上總帶着一種淡然的微笑。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張臉,似乎是我在夢中見過的那個男子,他也是這樣,微笑着看着我。
跳着跳着,我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腳步開始變得輕快起來,舞步也開始一氣呵成。
我發現,身體裡好像多了一隻會跳舞的靈魂似的。
他突然問我:“你在想什麼?”
“我……我好像越跳越覺得熟悉了。”
可我纔剛剛說完,他的舞步卻戛然而止。
那一瞬間,我愣住了,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絲隱隱的擔憂。
“怎麼停下來了?”
我問他,他卻冷冷地看着我,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然而,我卻搖了搖頭,對他說:“想不起來,不過,我想我以前一定很喜歡跳舞。”
接着,我便再一次輕快地跳了起來,幾片從樹上掉下來的落葉飄下來,如同飛揚的雪花。
那一瞬間我好像找回了自我似的,只是,我發現冥王卻並不怎麼開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天晚上,我竟然又一次夢到了那個男人。
夢中的他捧着一隻鞋來找我,當我看到那隻鞋的時候,忍不住渾身一顫。
這隻鞋不正是我白天掉進忘川河裡的那一隻嗎?
這一次,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緩緩彎下腰,輕輕捧起我的腳,將那隻鞋穿在了我的腳上。
我聽到他的聲音,溫柔而富有磁性,他似乎在念一首詩:“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尤爲離人照落花。”
“依依……”
我的心陡然之間快跳了一拍,渾身上下像是過了一道電流似的,全身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爲什麼當我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會覺得如此耳熟……
“依依……是誰?”
我陡然之間睜大了眼睛,卻發現,一個黑影正坐在我的牀邊,嚇得我猛然地坐了起來。
“你做惡夢了?”
冥王輕聲問我,那聲音讓我的情緒慢慢穩定了下來。
“你怎麼一聲不吭地坐在我的牀邊?”
我問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收拾了一下受驚的心情。
“你夢到什麼了?”
他突然又問我,面色凝重。
我卻搖了搖頭,對他撒了個謊,說道:“我……我好像忘記了。”
許久,他似乎鬆了一口氣,對我說:“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別當真。”
說罷,他準備離開,可我卻陡然之間拉住了他的手。
他愣了一下,微微轉過身,眼中帶着一絲疑惑。
“你想讓我留下?”
我頓時收回了手,微微有些臉紅,搖了搖頭,我問道:“我想知道,人間是什麼樣子的。”
“你想知道這些做什麼?”
他聽到我的問題,語氣立即變得嚴肅起來,這幾個月來,他對於以前的事情從來隻字不提,我感覺到,他似乎擔心我想起什麼,只是,他從來都不會把心裡的話告訴我。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
我想,他大概什麼都不會告訴我吧,他是那麼害怕我想起人間的一切。
可我沒想想到,他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對我說:“人間是一個充滿了慾望、貪婪和仇恨的地方。”
那一刻,我禁不住渾身一顫,目光再一次轉向他,卻見他眼中某些情緒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