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吹打打的嗩吶聲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了過來,我知道,這是冥王迎親的隊伍。
腦子裡空空的,我看着自己身上這身大紅的喜服,渾身上下像是過了一道電流似的。
我慢慢踱步到窗邊,遠遠地就看到花轎從忘川河的另一邊緩緩擡了過來。
正前方是個紙糊的喜娘,她一邊僵硬地扭動着腰身,一邊主導着隊伍的方向。
四個轎伕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慘白慘白的,白得瘮人。
花轎的兩側還跟着兩個侍女打扮的紙人,手上提着兩個花籃,裡面裝的既不是鮮花也不是彩紙,而是冥幣。
轎子後面的號鼓嗩吶還有一票人,只是,那些人看上去卻讓我覺得心裡很難受,就像馬上要奔赴刑場似的。
不少小鬼在隊伍的後面撿冥幣,他們開心的樣子襯托出我內心無盡的恐慌。
直到迎親的隊伍到達我門口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這個計劃開始了,我必須保持冷靜,因爲只有冷靜,我纔有可能救出阿浪。
當喜娘將那大紅的蓋頭蓋在我頭上的一瞬間,我只感覺到渾身的力氣像是一瞬間被人抽光了似的,腦子頓時陷入一片空白,接着,便跟上她的腳步,上了那頂搖搖晃晃的花轎。
我好像被人控制了,總之,渾身都使不出力氣來,腿也麻痹了,根本不能動彈。
坐在轎子裡,我只感覺渾身冰冷,像是被人從上往下澆了一瓢冷水似的。
隊伍緩緩往前邁進,那轎子一顫一顫的,我的心也跟着一顫一顫的,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擔心能不能順利救出阿浪。
一陣風吹過,像是密密麻麻的蟲子爬過我的臉頰,耳邊只有嗩吶的聲音,如同魔咒一般,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經。
正想着他們究竟什麼時候開始動手,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四周突然狂風大作,緊接着,天色便越來越暗了,我勉強抽出一股力氣,“刷”地一下掀開了轎簾。
當我的目光落在天上那一片烏雲上的時候,我才忽然之間意識到,開始了,我們的計劃開始了。
天空好像突然之間裂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似的,不過片刻的功夫,那烏雲漸漸散開來,呈現出一個巨大的空洞。
一張符咒從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速地躥上我的轎門。
只聽到“卡擦”一聲響,轎門好像裂開了似的,跟着便脫落了。
一股冷流迅速從轎門鑽了進來,不費吹灰之力便侵入了我的身子。
我的腳忽然能動了!
剛往前邁了一步,轎子一歪,我便從轎子裡滾了出來,這個時候,我聽到有人在喊:“不好啦,有人劫新娘啦!”
看來,白無憂已經來了,剛剛那張符咒,分明就是他在出力。
想了想,我決定按照原計劃,朝着密林相反的方向跑。
因爲,我知道冥王一定回來救我的,這樣,王青和嶽霓裳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救阿浪。
紅蓋頭不知道掉到什麼地方去了,我把身上各種各樣的沉重首飾都拋掉了,然而,每一步卻依舊跑得十分艱難。
不知跑了多遠,我看到了白無憂的魂魄。
“你怎麼進來了?”
我當時只感覺到驚詫不已,白無憂竟然願意冒險靈魂出竅進地府來幫我。
“你就放心吧,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只不過,你到底要救什麼人?”
他臉上的表情疑惑,目光與我相視。
我微微一笑,對他說:“救我愛的人。”
白無憂想了想,也跟着笑了,我聽到他喃喃地說:“人一輩子總要爲自己愛的人瘋狂一次。”
我點了點頭,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陡然之間聽到一個聲音:“跟我回去!”
我轉頭,發現冥王竟然就站在我的身後,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身後竟然沒有跟來一個陰兵,更沒有一個鬼差。
糟糕了,如果那些陰兵和鬼差不出現的話,那我們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嗎?
“身爲冥王,竟然強娶豪奪,未免太有失身份了吧。”
白無憂的一句話讓冥王瞬間變了臉色,他頓了頓,對我說:“我有沒有強娶豪奪,你應該最清楚吧?”
然而,我卻沒有回答他,此時此刻,我的心早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我不知道冥王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我只是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心裡某個地方猜想着,他會不會已經知道了我們營救阿浪的目的?
“她不願意跟你走,你卻要帶走她,娶她爲妻,不是強娶豪奪是什麼?”
白無憂話音剛落,一道符咒便猛地朝冥王飛了過去。那一瞬間,我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
沒想到,下一秒,冥王竟然一下子躲開了,整個人朝我撲了過來。
白無憂也不甘示弱,和冥王鬥法。
河岸邊的曼珠沙華輕輕搖動着葉子,原本平靜無風的河面上,陡然之間吹起一陣怪風,緊接着,在我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一瞬間,水柱從忘川河裡猛地衝出來,河裡的紅蓮一瞬間全都枯萎了,四周一片萎靡之像。
突然之間,白無憂猛地往後倒退了一步,接着,雙手捂住胸口,一副爲難的樣子。
“白無憂……”
我上前扶了他一下,可我忘了,他現在根本沒有軀體,只有一個透明得像影子一樣的靈魂。
毫無疑問,白無憂穿過了我的身體,三兩步退到了忘川河邊。
那一刻,我看到冥王眼中的狠戾之色,似乎已經對白無憂動了殺機。
腦子裡空空的,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似的。
就在我以爲冥王不會放過他的時候,我卻陡然之間聽到了鬼差的聲音:“不好了,冥王大人,地牢出事了,有人要劫囚。”
下一秒,我的心沉沉地落地,看來,王青和嶽霓裳已經來了,不用擔心,冥王現在的目標一定不會是白無憂,而是有可能被人劫走的阿浪。
我正猶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冥王陡然之間朝我飛了過來,寬大的手掌一把攬住了我的腰,我想掙開他,可是,不論我如何用力,身體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控制住了一樣,根本動彈不得。
就在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一個聲音:“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冥王看着我,那眼神讓我不禁心肝兒一顫。
儘管我們現在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往那片密林趕去,可耳邊呼嘯而過的風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着我,冥王在懷疑我。
然而,我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已經看不到白無憂的魂魄了,看來,我們距離那片密林已經越來越近了。
“是不是?”
冥王再度追問道,讓我渾身像是被一道驚雷擊中了似的。
罷了,到了此時此刻,欺騙他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一橫,對他說道:“是。”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從一開始就是在欺騙我?”
他的眼神中完全是疑惑,那疑惑還帶着一種威嚴,好像隨時要取我性命一樣。
“不,我只是找回了那丟失的一部分記憶而已。”
我的聲音十分淡定,可內心卻洶涌澎湃,我好怕下一秒,冥王就會對我動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知不覺竟然到了那一片密林的外面,只見密林外似乎燃起了一陣火光,我突然有些擔心阿浪。
冥王不費吹灰之力便帶着我進入了那一片火光之中,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我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了那一片密林。
原來是結界,我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
“一方面讓人用劫新娘的方式拖住我,另一方面找人來劫囚,你還真是煞費苦心。”
冥王陡然之間開口,那聲音卻帶着一種莫名的酸楚。
他見我沒有回答,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於是壓低聲音問道:“爲了那隻殭屍,值得麼?”
“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
我說道,此時此刻,心口像是被人開了一個洞,腦子也慢慢陷入一片空白,頓了頓,我接着說:“你不是人,永遠都不能明白人的感情。”
“你是什麼意思?”
他像是被我激怒了,瞪眼看着我,那眼神似乎要把我吃掉似的。
“放手吧,你困住他又能怎樣呢,我心裡始終只有他。”
密林深處傳來一些聲響,我的心卻一下子懸了起來。
沒想到眼前的冥王卻突然之間笑了,他凝視着我的眼睛,對我說:“是麼,我不懂……”
“是的,愛不一定是擁有,也可以是成全。”
我的話纔剛剛說完,就被冥王緊緊握住了手,他大聲朝我吼道:“那是因爲你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醜陋,你沒有看到人心的險惡,你沒有看到他們的貪婪與罪惡。”
我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他的樣子看上去幾近瘋狂。
“你總是自作聰明,你覺得,你的情敵是真的想要幫你,還是寧願救出他,自己和他在一起?”
我卻沒有回答他,脊背後面傳來一陣寒涼,似乎被一陣冷流吞沒了似的。
我沒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心口像是被人插了一刀似的,疼得發慌。
片刻之後,耳邊傳來一個聲音,冥王似乎在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裡蹦出來:“我會讓你看到什麼纔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