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4 能忍人所不能忍(還有
玄燁無聲點頭,卻見嵐琪走上前,將蓋子打開,他站在她身後說:“太子妃經常會送些湯羹來,都是她親手在廚房裡做的,不過她做什麼,朕都不會吃。”
嵐琪知道,皇帝飲食謹慎,宮裡妃嬪們也愛用這一招邀寵,昔日宜妃就如此做過,但想必就算是太子妃也明白,其實皇帝根本不會隨便用其他地方送來的食物,對她們來說,不過是爲了向皇帝向天下人表白她們對帝王的崇敬之心。
“太子妃每一次守在廚房裡爲朕或太子做什麼,總是不聲不響地把一些信件紙片焚燒在爐子裡,若那些東西留下是罪惡,那麼用罪惡烹煮的東西,你覺得朕會吃嗎?”玄燁清清冷而不屑地一笑,上前挽過嵐琪的手說,“我們去歇一歇,五月的天你的手還那麼冰涼,氣血是該多不好?”
兩人在窗下坐了,似雨勢漸收,匝地的雨聲已經沒那麼喧囂,玄燁把她的手暖在掌心,感慨萬千:“是爲了弘暉,心裡還涼着吧?朕不催着你趕緊振作起來,你現在這模樣,我已經心滿意足。”
嵐琪頷首:“臣妾會快些好起來。孫子雖然是心肝寶貝,但一年可見的日子並不多,隔着一道宮牆,感情上必然不如從前自己帶的孩子。這次的事,臣妾傷心沒了弘暉外,更心疼胤禛和毓溪,想想皇上和臣妾當年多痛苦,他們也就多痛苦。”
玄燁眉頭緊蹙:“查到宮內幾個太監和侍衛失蹤了,正循着蹤跡往宮外查,一旦查到他們的下落,就能揪出幕後黑手。你知道,舜安顏撞見八福晉,她雖然嫌疑最大,可只要她極力否認,朕沒辦法定罪過。”
嵐琪緊張地問:“皇上還是盯着八阿哥上了?”
玄燁避開了嵐琪的目光,那一晚嵐琪的話讓他很意外,這一次玄燁鐵了心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人,可是嵐琪卻勸自己不要做得太絕,他們倆竟然對調了一貫的立場。他冷冷地說:“她殺了我們的孫子。”
“臣妾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嵐琪道,“可是皇上,您成全臣妾一回,就當是成全臣妾的私心可好?”
“私心?”
“太子妃給您送湯來,就是想向世人證明,您和太子和她之間的關係沒有破裂,您爲了一隻耳墜就把太子妃拿下審問,對她而言這是何等的奇恥大辱?”嵐琪從座上起身,站在玄燁的面前,“臣妾恨極了恨毒了,可是再想想這事兒,就算八阿哥是主謀八福晉是從犯,他們最初的目的肯定不會是殺弘暉,底下奴才說,弘暉是捉迷藏自己跑去長春宮的,應該是這孩子撞見了什麼,才被錯手殺了。”
玄燁冷笑:“那麼朕,還要姑息他們一個無心之失?”
“爲了胤禛的孩子,皇上大動干戈,鬧得毓慶宮雞犬不寧,之後還要法辦八阿哥一家,是,殺人償命他們該死。”嵐琪恨得咬牙切齒,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皇上想過沒有,這一場暴風雨後,朝堂皇室會是什麼局面?八阿哥或死或入獄,朝臣們會如何看待您和胤禛,其他阿哥該如何地方您和胤禛,雖然這一切都是應該發生的,可皇上想要的,並不是這樣的。”
玄燁皺着眉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嵐琪:“你在想什麼?”
嵐琪鎮定地回答:“臣妾不想皇上這盤棋又要重頭來一遍,又要重新佈置棋局,您太辛苦。更不想胤禛成爲衆矢之的,不想爲了他的孩子,攪得天下大亂。臣妾能忍胤祚之痛,他也該忍下失去弘暉的痛,皇上您看到毓溪的表現了嗎?您看到毓溪爲了胤禛而努力撐着的體面和尊貴嗎,那孩子心裡清楚得很呢。”
玄燁沉沉地說:“那晚朕明明拒絕你了,朕不再需要顧忌,更不能姑息養奸。”
嵐琪道:“所以臣妾再來懇求一次,八阿哥自然是皇上您自己去面對,您把福晉交給臣妾可好?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若真是她殺了弘暉,或她指使人殺的,臣妾不會讓她活得安生。”
玄燁看到嵐琪眼底有殺氣,其實她顧慮的一切,玄燁心裡都明白,可他覺得憋屈,爲什麼從前要忍大臣的挑釁,如今還要忍兒子的放肆,這個皇帝這個老子,是不是做得太憋屈?
但冷靜想一想,帝王之路,就是要能忍人所不能忍,他富有天下指點江山,可龍椅只有一張,他是孤零零坐在最高處,四十多年了,他忍耐的事還少嗎?他很清楚,自己揹負的是江山社稷皇室傳承,從來不是他個人的恩怨情仇,這是帝王的無奈,亦是責任。
“索額圖死了,明珠也苟延殘喘了,鰲拜早在當年就敗在您的拳下。”嵐琪眼中有磅礴氣勢,從容地面對帝王,“弘暉的死,臣妾痛不欲生,可是這一刻,臣妾才明白了您當年的無奈和痛苦。若真是八阿哥八福晉之過,索額圖明珠今日的下場,必然也是他們的未來,人總要爲自己犯下的罪惡付出代價,早一些晚一些,若對這個江山皇室還有作用,皇上,姑且留下他們吧。”
玄燁氣息沉沉:“朕該拿你怎麼辦?”
嵐琪心裡踏實了,玄燁答應了。
玄燁又道:“你能忍,朕能忍,胤禛能忍嗎?”
嵐琪目光堅定,頷首道:“他若不能忍,臣妾說過,將來的事,還請皇上另選賢能。”
玄燁眯着眼睛看她,不解地問:“別人若看待這件事,會覺得你是爲了他的將來籌謀一切,可是回過頭你卻又對朕說,另選賢能,嚥下這麼大的委屈,還不能許諾他未來?”
嵐琪毫不猶豫地說:“臣妾是想着,與您一道培養出更好的將來,而非必須是自己的孩子,您與臣妾許下的是大清的未來,不是胤禛的未來。這話冠冕堂皇聽着很霸氣,可能很多人只會說說,並不會真的去做,臣妾也不敢想得那麼大,臣妾想得只是,我的兒子若不能擔當大任,就不要把他推上去。”
屋子裡徒然靜下了,窗外雨聲停歇,整座皇宮都靜了,玄燁伸出手與嵐琪相握,笑意寧和,“朕這輩子,怕是不能稱孤道寡了。”
嵐琪恬然一笑:“自然是不能的了。”
永和宮的轎子離開乾清宮時,天際已有陽光從雲端縫隙中落下,如瀑布一般灑向人間,烏雲之中彷彿希望之光,嵐琪端詳許久,回去的路上吩咐環春道:“過了頭七,就讓毓溪進宮來見我。”
待在自家門前停下,嵐琪才下轎時,良妃就從前面款款而來,如今她身在妃位,身邊伺候的宮女太監比從前多了許多,可嵐琪看着,她彷彿和身後的人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有些話想對你說。”良妃已經改了開口閉口“娘娘臣妾”的習慣。
“進屋吧。”嵐琪應着,扶了環春的手往門內走,卻聽良妃吩咐,“你們回延禧宮去,永和宮裡不缺人伺候,不要那麼多人跟着了。”
嵐琪回身看了眼,環春在一旁道:“奴婢一會兒,也退下吧。”
宮外,四貝勒府在找不到福晉的動盪之後,再次歸於平靜,下人們搬動器皿都小心翼翼不願發出一點聲響,生怕吵着才安靜下來的四福晉。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毓溪纔剛剛在胤禛懷裡精疲力竭地昏睡過去,底下的奴才就來通報,說弘昀小阿哥不好了。
胤禛無奈極了,可失去弘暉的心痛已經讓他麻木,固然不願失去弘昀,可他已經不知道要怎麼才能表達出自己心痛的模樣,當他來到西苑時,渾身冰冷沉默的氣氛,讓人不寒而慄。側福晉伏在牀邊哭泣不止,見到丈夫便說:“太醫講,孩子就剩一口氣了。”
弘昀這一場高燒,燒了整整三天,就是強壯的大人也經不起這樣的折磨,更何況這孩子孱弱已久,胤禛將孩子抱在懷裡,弘昀對人世已經毫無反應,如太醫所說,不過是懸着最後一口氣。
側福晉憔悴不堪,比不得失去前一個孩子,弘昀養了那麼久,換做誰也不捨得,側福晉眼下都顧不上新出生的弘時,天天守在弘昀的身邊,到眼下已是瀕臨崩潰。可她怎麼也沒想到,丈夫卻會在這種時候,說出無情的話。
“弘時終歸是你的兒子,養在哪裡都是一樣的,弘昀怕是撐不了多久,等弘昀的事辦了後,就把弘時抱去正院裡讓福晉撫養。”胤禛殘忍地看着李氏道,“我知道,說這些話會讓你恨我,但你還有念佟還有弘時,福晉她什麼都沒有了。”
側福晉怔怔地望着胤禛,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妾身能生養,是妾身的錯嗎?”
胤禛知道自己沒立場,更明白對於李氏的殘酷無情,可他的心全在毓溪身上,他的心本來就是偏的。
李氏竟向丈夫伏地頓首,哭着哀求道:“貝勒爺,求您不要奪走我的孩子,求您把弘時留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