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5 胤禩的感激(還有
良妃之死,說是急病而亡,想她過了五旬年紀,真有這樣的事也不奇怪,只是嵐琪疑似夢中聽見的那聲尖叫,卻像是託夢一般,那天第一個發現良妃沒了氣息的宮女,的確大聲呼叫。但之後所有的事都被控制,那宮女也不知去向,傳出來的話,就說良妃是疾病而亡。
“主子,良妃娘娘彷彿是飲鴆自盡。”這是環春派人去看過後,告訴嵐琪的話。
瑞景軒內,嵐琪的屋子被照得通亮,她坐在鏡臺前,將髮髻挽起,不似平日雍容華貴的裝扮,避開了鮮亮的簪子珠花,只佩戴了幾件銀飾,挑了一身香色褂子,臉上薄薄施了一層胭脂。雖然出門前就被裹了厚厚的氅衣,可迎面而來的風雪,還是叫人冷得打顫,而這份寒氣裡,更多了淒涼之感。
“啓稟主子,萬歲爺在和嬪娘娘那兒,已經傳話過去,萬歲爺說一切照規矩辦,一會兒要去清溪書屋見大臣,等那邊的事兒散了再過來。”瑞景軒的人頂着風雪歸來,稟告了這事兒後,又道,“八貝勒病重,前頭的人正猶豫要不要把話傳過去,說八貝勒昨日吐了血的,怕驚動不起。”
嵐琪頷首,吩咐他們:“等皇上散了朝再說,一會兒阿哥們都到園子裡聽政,總有人去請八貝勒。”
環春從裡頭出來,在主子氅衣裡塞了個手爐,嵐琪這才覺得更暖和一些,之後深深一呼吸,帶了四五個人離了瑞景軒,往良妃的住處來。
這一邊也稀奇,在門外沒什麼動靜,進了門才聽見哭聲不斷,許是知道園子裡還有皇帝還有貴妃娘娘,縱然他們家主子沒了,也不能嚎啕大哭。再者良妃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統共沒剩下幾個了。
照理說內務府的人一向看永和宮的臉色做事,不至於不給嵐琪面子虧待延禧宮,可自從皇帝當衆說覺禪氏出身罪籍,玄燁明着暗着示意過嵐琪好幾次,要她別再管延禧宮的事,或好或壞由着她們自己去,內務府那些黑心的東西,油鍋裡的銀子都能撈出來花,延禧宮這邊能壓榨些油水,豈能輕易放過。這一年一年的,良妃的境遇就越來越差了。
這會兒一路進門,倍感淒涼,門裡門外都不見香荷,嵐琪沒多問,先進了門,覺禪氏安安靜靜地躺在牀上,早就沒了生氣,面上隱隱可見血跡,嵐琪心想,若是如環春所說飲鴆自盡,那就是有人來收拾過,掩去了中毒流血的痕跡。
“主子,您看一眼就好了,別……”
環春勸嵐琪別靠近,她卻擺手示意無妨,不知爲什麼,心裡固然爲她難過,卻並不悲傷心痛,彷彿覺得這纔是覺禪氏最好的歸宿,她終於不用或者受煎熬,之前嵐琪就覺得,她與皇帝解決了一切的事後,彷彿是奉命活着,看樣子是玄燁終於鬆口,放她走了。
“病不病的不知道。”環春攙扶主子在一旁坐下,已經有白事上的太監宮女來給良妃換衣裳,屋子裡架起了高高的屏風,把他們都阻隔在外頭,環春輕聲對嵐琪耳語,“昨天與您說,良妃娘娘清早出了趟門,據說去的地方,八阿哥也跟過去了,也不曉得是被風雪吹病的,還是撞見什麼不乾淨的,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子,又垮了。”
打聽清楚所有的事,是環春的責任,嵐琪一雙眼睛深居後宮,環春她們便是她在外頭的眼睛和耳朵,所有的事都要她們來稟告,嵐琪才能知道,往日每一句話她都仔仔細細地記下,可是今天環春說了半天,她半句話也沒在乎。
不久後和嬪和密嬪結伴而來,都很有分寸地換了莊重肅穆的衣衫,說佟貴妃有些傷風不來了,已經往宮裡送消息,之後榮妃娘娘會派人來幫忙。同樣的,這些話嵐琪都沒在意,只等屏風裡的人爲逝者收拾整齊,挪開了屏風,她纔來了精神,慢慢走到牀塌邊,看到乾淨寧和的覺禪氏就像是睡着了那般,臉上毫無痛苦,安詳得叫人感動,和嬪在後頭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良妃娘娘,真是不容易的。”
此時外頭一陣慌張,嵐琪不禁皺眉,很快就有瑞景軒的人進來傳話,伏在地上說:“主子,香荷在她自己的屋子裡懸樑自盡了。”
周遭皆是嘆息聲,嵐琪想了想,吩咐和嬪:“你問問內務府香荷家裡還有什麼人,給一些體恤,叮囑他們別太貪心,其他的事可以不計較,這種事做得叫人寒心,我若知道絕不姑息。”
和嬪領命,留下密嬪先離去,但也實在沒什麼可讓她做的事,且天色漸明,清溪書屋那裡興許很快就散了,皇子皇孫們若要過來悼念,密嬪在就略尷尬,嵐琪與她一道走到門前去,密嬪離開之前,忍不住輕聲對嵐琪道:“臣妾伺候萬歲爺時,聽見一兩句的,自知是罪該萬死不該偷聽皇上的話,娘娘您別怪我。”
“怎麼了?”
“昨日良妃娘娘似乎一清早就出門去了。”密嬪怯然道,“臣妾聽見皇上吩咐的話,好像是把良妃娘娘送去什麼墳地,臣妾當時挺害怕的,聽了半句就跑了。”
“別對旁人提起,和嬪膽子小,也別告訴她,許是你聽岔了,良妃娘娘昨天沒出門呀。”嵐琪敷衍着,讓人好生送密嬪去佟貴妃那兒,自己一個人站在院門口,裡面井然有序地佈置收拾着,良妃身邊的人根本不頂事,幸好便是在園子裡,也有人支應白事上的活兒,而這些年後宮妃嬪逐漸都上了年紀,一年裡總要走那麼幾個,都習慣了。
陽光漸漸濃烈,撥開雲霧鋪灑大地,先頭的風雪也停了,無風無雪的世界,驟然變得比夜晚還要安靜,偶爾聽得桌椅碰撞的聲響,才驚覺這是在白天。
清溪書屋的朝會一直沒散,直到午前,連榮妃都打發人來傳話,說爲良妃備下了棺木,問是把良妃接回紫禁城,還是把棺木送來暢春園,這事兒嵐琪不好拿主意,唯有派人盯着清溪書屋的事兒,等皇帝那邊散了,好立刻詢問。
可今天八阿哥本是抱病沒來議政,反而不用受那邊的束縛,其他皇子阿哥都被皇帝留在清溪書屋時,八阿哥拖着沉重的病體,緊趕慢趕地來了。他隻身一人來,沒有見到八福晉的身影,不知是八福晉不願來,還是八阿哥不讓她來,但如今也不重要了。
嵐琪見到八阿哥並不意外,平和地道了聲:“你額娘走得很安詳,你身子不好,自己要保重。看着太后和皇上,也要收斂些,這話不好聽,可都是規矩在裡頭。”
這話確實不好聽,可八阿哥卻明白,四阿哥、十三十四他們,就是在德妃一聲聲規矩教導下長大的,他們如今所有的品格都是她不厭其煩一遍遍重複爲人處世的道理下才養成的,性子固然各有不同,可一個個站出來,就是體面風光的皇帝的兒子,他呢?
什麼也沒有。
衆人攙扶步履維艱的八阿哥進入房內,良妃已經換上體面的衣裳,屋子裡也供好了靈案,就等着一聲示下,是將良妃在暢春園入殮,還是接回紫禁城再奉入梓宮,畢竟良妃即便待遇不如往年,也是皇帝的後宮,不能輕易怠慢。
宮女給八阿哥搬了張凳子,他顫顫巍巍地坐在了牀邊,昨天早晨還在納蘭家墳地裡對自己說絕情冷酷的話,一夜之間,他們母子就陰陽永隔了。
嵐琪本想讓八阿哥單獨待一會兒,送他進來後,就與環春離開,可才走到門前,裡頭伺候着的小太監出來說:“德妃娘娘,八貝勒請您留步。”
環春在耳畔說:“娘娘,沒什麼話可說吧。”
嵐琪輕嘆:“他病得那麼沉重,還能怎麼樣?”旋即又折回來,八阿哥依舊坐在凳子上,不知是不願去靠近生母,還是他根本沒力氣挪過去。
“八阿哥,覺得那裡不妥當嗎?”嵐琪問。
胤禩卻要慢慢站起來,邊上小太監來攙扶,嵐琪攔住道:“你坐着說話,身子要緊。”
胤禩便坐着說:“娘娘,您能不能向皇阿瑪求個情,讓額孃的身後事由兒臣來操辦,兒臣這輩子沒爲額娘做過什麼,這是最後的事。”
嵐琪應道:“這不難,只是你的身體……”她稍稍猶豫,還是點頭答應,“皇上那邊,我去說。”
胤禩謝過,轉身又看着母親,輕聲問:“娘娘見了額娘最後一面?”
嵐琪道:“來時你額娘已經仙逝,底下的人說她是在睡夢中走的,無病無災沒有痛苦,也是福氣了。”
“德妃娘娘。”胤禩道,“這麼多年,多謝您費心照顧我額娘,做兒子的,尚不及您一分。”
嵐琪沒有說話,胤禩的背影看起來那麼虛弱無助,她現在沒有辦法把八阿哥當孩子看,可她卻記得八阿哥小時候的模樣,記得年幼的十阿哥對八阿哥說他看到親孃虐待覺禪貴人,記得那些天真可愛的孩子,真誠地愛着自己的母親。
無論如何,覺禪氏終究是對不起八阿哥的。
“娘娘,十四爺來了。”此時門前有人通報,似乎是清溪書屋的朝會已散,胤禵最先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