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 老來作伴(三更到
嵐琪沒有轉身看,因不知那隆科多是否望着這邊,她必須要端着她的尊貴,別叫隆科多誤以爲他有多被待見。
而胤祥說隆科多狡猾的話,嵐琪也有印象,早先玄燁把隆科多指派給胤禛當差時,那孩子千萬個不情願,玄燁說他只會和好人打交道,但如今能把隆科多用的順手,興許是從隆科多的爲人處事上,看出些朝堂生存的門道,也算是胤禛長進了。
“不論如何,隆科多是貴妃娘娘的親人。”嵐琪吩咐道,“外人嚼舌頭的話,你們聽着就是,別從咱們的人嘴裡說出去。貴妃娘娘有了年紀後,比從前怕寂寞,總感嘆老來無所依,與家人也比從前多些走動,我們這裡若對國舅府指指點點,娘娘就該不高興過。”
環春答應,主僕倆往瑞景軒走,途徑良妃生前所住的地方,嵐琪駐足看了一會兒,直到被環春勸着,才重新往回走,不禁道:“她在或不在,我竟覺得沒什麼兩樣,心中雖難過,想到她解脫了,又爲她高興。”
回到瑞景軒,身上大氅還未脫下,環春就聽來消息,說年家父子已經進園子,而年羹堯來暢春園之前,去了一趟圓明園,呆的時間不長,可他先於萬歲先去見四爺,總覺得不妥當。嵐琪聽了也皺眉頭,吩咐環春:“派人給胤禛傳句話,讓他今天就來向皇上解釋一下,別叫皇上誤會兒子如今不把老子放在眼裡了,有事不說清楚,時間長了小事也變成大事。”
那日之後,胤禛果然請旨見父親,在清溪書屋說過話後,就帶着小太監來瑞景軒,小太監們竟小心翼翼地把那裡一盤棋完完整整地搬了過來,說是阿瑪不願額娘再辛苦往來一趟,太陽落山前他自己過來。
但縱然打着傘,風雪吹了雪花落在期盼上,到屋子裡落雪一化,棋子都溼了,嵐琪拿着乾布仔細地擦拭每一顆棋子,兒子就坐在邊上,看到母親調換棋子,不禁笑:“額娘是放錯了,還是故意的?”
嵐琪瞪他一眼:“就你眼尖?”不大情願地,又把黑白子調換回原來的位置,惹得胤禛笑:“額娘真是的,您哪怕換一顆子,皇阿瑪都看得出來,您還打算騙皇阿瑪?”
“我這不是放回去了?多嘴。”嵐琪笑着,仔細看兒子,她沒提年羹堯的事,心想他們父子總能說清楚,夜裡問玄燁便好,不想胤禛主動開口說,“兒子和年羹堯沒說上幾句話,融芳就闖來了,我和胤祥便讓他們兄妹說話,索性走開了。”
“應該的。”嵐琪隨口應着,繼續擦拭棋子,兒子則道:“他們兄妹好像不歡而散,融芳的脾氣您知道,什麼都擺在臉上,回去就大哭了一場,不知是爲了什麼。額娘您看,兒子要不要陪她回一趟年府?”
嵐琪問:“你是真心疼她,還是爲了給年遐齡父子面子?”
胤禛愣了愣,一時沒回上話。
嵐琪笑道:“看來,不止是爲了給年家面子?”她輕輕嘆,囑咐兒子,“這種小心思,不要在毓溪面前流露,她以爲你對融芳的感情,大概和你心裡是不一樣的,就不要讓她看透了,心裡留一點念想也好。”
“是,額娘放心,我不會讓毓溪傷心。可是融芳心思太簡單,兒子和她在一起,沒有國事沒有家事,她也不會擠兌別人吃醋,那份輕鬆。”胤禛道,“毓溪自然是無可取代,可融芳讓兒子覺得很自在,就是偶爾太過活潑闖禍,也覺得可愛。”
嵐琪不知不覺地又把棋子換了位置,還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拿手遮着,胤禛只好裝作沒看見,繼續道:“我自然明白,是毓溪好,纔有一家子的好。”
“你明白就好。”嵐琪已經把要調動的棋子都換好了,一時心裡得意,放下擦棋的乾布,端起茶來喝,可兒子實在忍不住,胤禛伸手指了棋盤說:“額娘,只怕剛纔捧棋盤的小太監也看得出來不一樣,額娘,您好歹客氣點啊。”
嵐琪不樂意,盯着棋盤看了半天,半晌卻道:“可我不記得原來什麼樣子了。”
這盤棋,夜裡玄燁來下時,已經是被嵐琪換過棋子的了,玄燁似乎沒看出來,饒有興致地繼續白天的棋局,最終還是勝了嵐琪,嵐琪悶聲不響地收着棋子,玄燁笑問:“朕贏了你,不高興了?”
“沒有。”嵐琪明明就拉着臉,很不服氣地問,“你沒看出來,和早晨不一樣?”
玄燁笑:“看出來了,存心讓你,結果……”他攤手笑,“朕近來與大臣對弈,勝算極少,後來想明白了,遇強則強,遇弱則弱,朕天天哄你玩兒,棋藝一落千丈。”
“怪不得最近總哄着我下棋過癮,就是輸給大臣了,好賴在我身上。”嵐琪這話很不客氣,卻也只換回玄燁一句放肆,嗔怪着說孫兒們要學了去,往後還有沒有尊卑長幼,終究奈何不了嵐琪,最後哄着她又讓了許多子,糊弄過一局。
落子間,說起孩子們的事,提起年羹堯,玄燁道:“你還沒見過他吧。除夕回宮裡擺宴時,你瞧一眼,外放了幾年,像是經歷了幾十年滄桑似的,又壯又粗糙。你可知四川一帶的土匪,都被年羹堯拿下了,朕上個月還發了褒獎,這年羹堯竟是天生該帶兵打仗的料,倒是叫朕給覓着了。想想入關幾十年,愛新覺羅家的子弟,已經大不如前。我們滿人區區幾十萬,國逢戰事,終究還是要靠漢人漢將。”
嵐琪把棋子一丟,掃興地說:“好好下棋,也牽扯到國事?你都多大年紀了,能不能歇一歇?”
玄燁把他丟的棋子擺回去,嘀咕道:“越老越不懂事,現在怎麼這麼小性子了?”
嵐琪揉了揉手裡的絲帕道:“假裝着自己還年輕,你要煩我,我往後就端着唄。”
玄燁笑:“朕說一句,你要頂十句,真不知你如何教兒媳婦,她們聽你服你?”
“皇上。”嵐琪卻突然來了興致,拿毓溪和融芳作比較,問玄燁怎麼看待兒子的態度,玄燁撐着臉想了半天,才道:“早幾十年,朕還能想一想,可現在往回想,只能想起你,竟不知道胤禛這般態度,心裡是怎麼想的了。”
嵐琪一愣,玄燁則把棋子塞在她手裡,反過來說她:“好生下棋,你多大年紀了,還操心他們的事,你能不能歇一歇?”
“咱們這樣,是不是就叫老來伴?”嵐琪笑悠悠的,將散出的髮絲抿在耳後,纖白手指劃過臉頰,眼波婉轉間,猶存幾分風韻,她溫柔地看着玄燁,玄燁亦微微眯了眼睛,笑道,“朕很滿足。”
歲月靜好,除夕一過,又是新春,康熙五十一年平平安安地到來,皇帝身子比前兩年還硬朗些,開春入夏,諸事順意。可誰想到入秋後卻風波四起,皇帝突然來了興致再次肅貪,諸多官員受到牽連,好好的過了大半年,朝堂上下突然又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而這一年,嵐琪入秋後就隨皇帝回紫禁城了,過了五十後,日子越發過得快,一年年晃過去,她長時間在園子裡住,與榮妃幾人也少見了,宜妃心思活絡,時常還纏得皇帝把她帶去暢春園,所以還算見過幾次,與榮妃經常半年才見一次。
每每見她髮鬢上添了白髮,嵐琪都唏噓她們老了,就連榮妃也會說:“以爲你不會老,如今瞧着,也是老祖母了。”
而嵐琪這次歸來後,不打算再陪皇帝去園子裡,要緊是太后的身子越來越弱,從前還愛出門散散步,如今越來越懶,自稱是一把老骨頭了,時不時會感傷過去的歲月,榮妃私下對嵐琪說:“太后哭過幾回,都是想念溫憲,還說她早些走,能去找孫女,別叫她在底下孤零零的。”
這話嵐琪聽得心酸,可眼下女兒女婿在承德好好的,每個月會給她捎帶書信,而京城裡的時局每天都在變化,她並不希望女兒和女婿回來,重新捲入麻煩。之後與玄燁商議,玄燁亦是道:“只怕橫生枝節,再等等吧。”
十月時,肅貪查到內務府,虧空的銀兩叫人瞠目結舌,近年嵐琪都在暢春園隨駕,宮裡的事不大管了,便有人鑽了空子,嵐琪本欲自責,可榮妃一直在宮裡,她若怪自己,豈不是等於怪榮妃,皇帝不問,她便一直不提。
可這天她在景陽宮閒坐,宜妃卻風風火火闖來,虧她一把年紀了,中氣十足,讓底下奴才搬來一籮筐炭,踢了一腳道:“怎麼回事,我屋子裡被薰得喘不過氣,宮裡是揭不開鍋了嗎?怎麼給我用這種東西,皇上肅貪肅貪,宮裡的日子不過了?”
榮妃冷聲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糊塗,你家老九身上揹着官司呢,你還來這裡鬧?如今宮裡都用這些炭,不是虧待你,是今年成色本就不好,你去我屋子裡瞧瞧?”
宜妃不信,指了嵐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