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司徒允察覺到自己似乎在跟在這個中年女鬼身後,不知走向何方。
與他始終保持着三四米遠的中年女鬼渾身散發出綠幽幽的暗光,如一團鬼火,無聲地飄移於濃重的霧氣中。
灰色的霧氣早已吞噬了周圍的一切,除了前方帶路的鬼影,司徒允根本就看不清其他任何東西。
她這是要把我弄到哪裡去,該不會是陰曹地府吧?我是不是死定了?
理智告訴司徒允,現在他最應該乾的事情就是拔腿便跑,但要命的是,他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根神經都好像被一種無形卻無比有力的力量操控着,完全脫離了大腦的指揮。
他都不知道跟着這個陌生女鬼到底走了多久,好像是走了一天那麼長久,又好像才走了短短几分鐘而已。
突然間,不知從何刮來一道徹骨陰風,瞬間吹散了前方的濃霧,周圍一下子就變得明亮起來,視野也隨之豁然開朗。
被這道陰冷刺骨的怪風一吹,司徒允原本混沌一片的腦袋似乎清醒了許多,精神也爲之一振。只不過,他還來不及高興,就已經發現眼前的情況依然還是很不對勁。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原野之上,所見之處灌木茂密,鮮花盛開,還有數不清的各種蝴蝶在花叢間翩翩起舞,流連忘返。
這本該是一幕色彩繽紛的美麗場景,然而映入了司徒允眼中後,呈現的卻始終只有黑白兩種顏色,就好像此刻展現在他面前的並非真實世界,而是一場年代久遠、褪了色的老電影,抑或說是一場亦真亦幻的夢境。
然而,之前一直漂浮在他前面的鬼火似的中年女鬼卻如這穿越原野的風,早已不知蹤影。
不多久,司徒允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人影晃動,定睛一看,原來是兩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他們手拉着手在花叢中漫步,嬉鬧,快樂的笑聲隨風飄散於原野各處,顯得如此的情真意切,如此的無憂無慮。
司徒允一眼就認出了那個拉着長髮白衣的女孩手的年輕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剛剛纔造訪過的楊淮。
只不過此時的楊淮彷彿穿越了時空,與高巖發現的那張老照片上一樣,才二十出頭的樣子,猶如一輪朝陽,意氣勃發,英俊的臉上始終掛着春風一般的笑意。
可奇怪的是,司徒允始終都看不清楊淮拉着的白衣長髮女孩的模樣,因爲女孩的臉像是蒙上了霧氣似的,始終都是模糊不清。
但即使如此,他也馬上意識到她的真實身份!
緊接着,司徒允感到身邊傳來了一陣壓抑的氣息,好像有人正因爲某種原因導致呼吸沉重,可又不得不拼命壓制。
他扭頭看去,這才發現離自己不到一米遠的地方不知何時,像是變戲法似的出現了另外一個年輕女子。
這個新出現的年輕女子躲在一棵粗壯的大樹的樹幹後面,她穿着一件式樣老舊的黃色碎花裙子,扎着一對刷子似的辮子,不大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前方那對與她年齡相仿的親密戀人,目光中難掩嫉妒之意。
她的嘴巴死死地咬着一塊黃色手帕,但依然堵不住因爲生氣妒忌而變得異樣沉重的呼吸,捏着手帕的雙手因爲過度用力,十指關節都已經微微泛白。
司徒允幾乎立刻就認出了她!
沒錯,雖然她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比剛纔年輕了幾十歲,眼睛也恢復成了正常人該有的黑白分明,但這副頂多只能算是清秀的五官幾乎沒有太多的改變。
如果他猜得沒錯,帶他來到這個莫名之地的中年女鬼,同時也是眼前這個正躲在角落裡偷窺楊淮和嚴妍的女子,應該就是楊淮已經過世的妻子,美雪。
可是她爲什麼把他弄來這個奇怪的地方?不會是因爲他剛纔說她靠陰謀詭計才當上楊淮的妻子,把她得罪了,想要收拾他吧?
司徒允很想跟近在咫尺的美雪談談,想問問她究竟爲何要將他弄到這個地方,但無論他如何拼命地張嘴,卻始終像一條上了岸的魚似的,吐不出半點聲音來。
不僅如此,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依然處於脫離大腦指揮的狀態,如脫線木偶般,根本就無法隨意移動。
現在,他該怎麼辦?高巖和寒薇凝到底到哪裡去了?會不會也跟他一樣深陷險境?
司徒允正這麼想着,只聽得身後一陣悉悉索索地作響,好像有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正在緩緩地靠近,心裡一陣悚然,很想回頭看個究竟,卻始終無法挪動身子。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時,他看到美雪停止了哭泣,手裡拽着手帕,驚訝卻低聲地朝他身後問道。
意識到自己身後站了個人(或者是別的東西)卻一直無法回首一探究竟,這種體驗對司徒允而言,簡直就是一種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折磨。
可是除了無力地感覺自己的後脊背一陣陣的發寒,他又無計可施。
他身後的人(或者東西)發出了一陣低低的笑聲,是女人的聲音,尖尖細細的,像極了某種齧齒動物尖叫,令人渾身都不舒服。
美雪的臉色變了,慌里慌張地瞄了一眼正在追一對大蝴蝶的楊淮和嚴妍,懇求般地對司徒允身後的人說道:“你小聲點,別讓他們發現了!”
“你喜歡楊淮吧?”司徒允身後的那個人突然問道,發出的氣息撲在他的後脖頸上,涼颼颼的一片。
“是又怎麼樣?”美雪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她對楊淮的感情,但臉上的嫉妒和痛苦卻是有增無減,“可是有嚴妍在,他根本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
司徒允身後的那個人又笑了一聲,隨即說出了一句令司徒允和美雪都大吃一驚的話來:“那就想個辦法讓嚴妍消失不就行了?”
“怎麼,嚇到了?”那個人見美雪如此,語含譏諷道,“真是個沒用的膽小鬼!也難怪嚴妍明知道你喜歡楊淮,卻一直都不把你放在眼裡。”
本來面露怯色的美雪聽了這最後一句話,不大的眼睛裡一下子就射出了兇光,雙手死死地拽着手中的手帕,就好像狠掐着自己憎恨的某個人的脖子,呼吸愈加沉重,半天才從牙縫裡迸出了這麼一句話:“你以爲我不想那麼做?我做夢都想讓她徹底消失!”
“做夢?”這個人的聲音中的譏諷之意有增無減,“你也就只敢在夢裡想想而已了,哼!要是換了我……”
這個時候,司徒允再度聽到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彷彿這個人正踩着地上的青草朝前而行。
驟然間,他看到有什麼物體直直地穿過了自己的身體,走到了他的前面——是一個高個子的女人,留着一頭齊眉齊耳的短髮,一身黑色衣褲在這黑白畫面中顯得尤爲分明。
“要是換了你怎麼樣?”美雪緊盯着高個女子的背影,尖聲問道。
“要是換了我,肯定會拼上性命去試一試!”高個女子說完,猛然轉身,朝目瞪口呆的美雪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白淨的瓜子臉上,一對大大的丹鳳眼幽光閃爍,令人不寒而慄。
秦珊?不,是趙晗!
望着這個站在自己前面的女人,司徒允張大嘴巴,發出了無聲的吶喊。
但趙晗是看不到他的,她依然注視着一旁的美雪,嘴角掛着陰森森的笑意:“你敢不敢試一試?如果敢,也許我可以幫你……”
“你幫我?”美雪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爲什麼,你不是嚴妍的朋友嗎?”
趙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毫不掩飾的厭惡之意:“朋友?那只是表面現象而已!”
“爲什麼?”這個問題不禁是美雪想問的,更是吃驚不已的司徒允想要弄個清楚的。
“因爲她太出挑了,出挑得簡直讓人討厭!”趙晗伸出手,用力地扯斷了她腳邊一簇正在盛開的野花的花枝,用白淨細長的手指一點一點地將枝上的花瓣悉數碾碎,然後慢慢地撒落在了地上。
隨後,她擡頭,指着自己,問美雪道:“你看我,我不漂亮、不優秀嗎?”
美雪只是機械似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可是,漂亮、優秀的我只要往嚴妍身邊一站,就像太陽出來後的月亮,徹底消失了!無論是在學校也好,還是在現在的工作單位也好,大家都只看到嚴妍,卻忘記了站在她身邊同樣優秀的我!”趙晗幾乎是含着笑說完這段話的,但其笑容中透露出的惡意卻足以令司徒允這麼個男人都感到膽戰不已。
“所以,我想,要是沒有嚴妍,也許對你,對我,都是一件不錯的事情。你說呢?”趙晗說完這些,歪着腦袋,微笑着看着美雪。
美雪盯了趙晗很久很久,似乎在確認她所言真假。當她確信自己從趙晗的丹鳳眼中看到了和她一樣比海還深的對嚴妍的恨意,嘴角終於溢出了一抹和趙晗一樣陰冷的笑意:“我想你是對的,有些事情如果光是做夢的話,是永遠也無法變成現實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倆女的打算一起合謀加害嚴妍?難道她們就是向嚴家下咒的那個幕後黑手?
司徒允正驚愕不已,突然間就感到了一股滾滾熱浪撲面而來。
一開始,他還以爲是美雪鬼魂所製造的另一個幻境,直到他看到一大團從天而降的火球瞬間吞噬掉了眼前的美雪。
原野、花草、楊淮和嚴妍,包括趙晗在短短數秒鐘內都消失了,濃霧再度籠罩了一切。
但吞噬掉美雪的火球沒有消失,依然在司徒允面前熊熊燃燒。
“啊——”火球中突然傳出了淒厲的哀嚎,如受傷的困獸的嘶鳴,令人肝膽俱裂。
然後,司徒允看到了在火球中拼命掙扎的那道黑影——
是美雪!
她又恢復成了四十多歲的樣子,原本慘白的臉龐因爲烈火的炙烤迅速變成焦黑一片。她痛苦萬分地朝司徒允伸出已經烤成枯樹枝似的雙臂,淒厲嚎叫道:“真相!嚴妍的死,是……”
然而,她還未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就在熊熊烈焰的侵吞下,徹底化作了一縷黑色的菸灰,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