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諾去賀允兒的病房外晃了一圈,剛好遇到出來抽菸的賀東辰,賀允兒流產到底是因爲她的雞湯,所以面對這個亦兄亦友的男人,她還是忍不住心存愧疚。
賀東辰眸色平靜,並無怪責,反倒因爲剛纔賀夫人的言行,而向她致歉。
宋依諾直呼不敢當,模樣多了幾分憨厚與直率,倒把賀東辰逗樂了,他搖頭失笑,“我很難想象這樣的你,會是一個‘殺人’兇手。”
宋依諾呼吸一滯,她鄭重其事的再度道歉,“對不起,賀先生,我並非有意的,令妹的脾氣實在太倔,我沒能勸阻她,是我失責。”
“允兒從小到大都被家人捧在掌心寵壞了,聽不進別人的勸阻,你越是勸阻她,她反倒非得一試。當初她和沈遇樹的婚事,我們全家反對,她也是執意而爲。如今落到這步田地,只當是在她人生道路上,上了一堂重要的課,希望她能引以爲戒,及早醒悟。”賀東辰道。
宋依諾詫異地望着他,賀允兒是賀家最小的孩子,亦是賀東辰唯一的妹妹,他爲人兄長,妹妹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以爲他會護短到底,不說要把她怎麼樣,至少冷言冷語是會有的,可他卻是這樣的作爲,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賀東辰瞧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轉移話題,“你到這裡來,不是來找我道歉吧?”
“哦,是這樣的,我來叫沈遇樹,又不方便去病房裡打擾,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叫他出來?”
“稍等!”賀東辰轉身進了病房,不一會兒,沈遇樹出來,看到宋依諾已經明白了幾分,他轉身向賀東辰點了點頭,然後和宋依諾下樓去了。
重症病房前,連老爺子坐在輪椅上,猶似迴光返照般,忽然精神抖擻,他吃力的看了看自己的衣着,他道:“默兒,我看起來還好吧?”
連默用力點頭,爺爺大限將至,拼了老命也要來見楊素馨最後一面,這份深情讓他無法拒絕。此刻病房門緊閉,他上前一步,擡手敲了敲門,道:“沈老先生,我是連默,我爺爺想見楊女士最後一面,請准許!”
病房裡的人都聽得分明,幾人面色各異,但尤以沈老爺子臉色最爲惱恨,本是一家人重逢之時,偏偏被外人所擾,他看向沈存希,聲音冷厲,“老四,去把他們轟出去,不要打擾你母親休息。”
楊素馨躺在牀上,張嘴欲言,卻是氣息喘急,一時咳得停不下來。沈老爺子起身輕拍她的肩,以爲她也是被連戰明那廝給氣得,他音量加大,“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去!”
連清雨站在病房裡,看着牀上咳得翻天覆地的女人,她卻親近不起來,反而因爲她臉上的燒傷,而多了一抹懼意。
她昏睡時還好,此刻醒着,又因爲劇烈咳嗽而顯得面目猙獰,她更是離病牀遠遠的。
沈存希鳳眸微沉,他大步走向病房門,拉開門,見連老爺子坐在輪椅上,已經沒有昨日所見的精神。他怔了怔,這一夜,他在心裡恨過連老爺子幾千萬次,但是此刻見到他,卻沒有想象中那樣面目可憎了。
他向連老爺子作了揖,聲音溫涼,卻是不容人拒絕的氣勢,“伯父,我們一家人很感激您當年的義舉,但是我母親不想見您,您請回吧!”
連老爺子聽到病房裡傳來那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他心疼得撓心撓肺的,他擡頭望着沈存希,乞求道:“存希,讓我見見她,一眼就好。”
宋依諾與沈遇樹從樓上下來,就聽到這番話,沈遇樹快步走過去,冷笑道:“你還有臉來?要不是你把我媽藏着,我們一家人早就團圓了。”
“遇樹!”沈存希擰眉,“伯父,我母親身體抱恙,醫生讓她靜養,不方便見客,請回吧!”
宋依諾慢慢走過去,她沒有見過連老爺子,聽沈存希講述的那段往事,她心裡所描繪出來的是一個大奸大惡之徒,此刻看見他,才發現,他只是一個愛而不得的蒼桑老人。
連老爺子從未想過,有一天一扇門,會阻斷他們所有的聯繫,15年的相陪相伴,如今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他心裡悲愴,老淚縱橫,“存希,我救了你母親,卻因私心將她藏起來,是我的過錯。但是15年來,我與你母親真心相待,我時日不多,求你讓我見她最後一面。”
連默低頭看着爺爺,他一身傲骨,從未向任何人低頭,此刻卻爲了見一個女人,向沈存希哀求,他心中一時五味雜陳。有些感情與遺憾,或許他們此時並不能夠理解,但是總有一天,他們會明白,爺爺現在執拗的是什麼。
他撲通一聲跪下,向病房方向磕了三個頭,他道:“沈老爺子,我爺爺的行爲對於你們一家人來說,確實罪不可恕,但是我請求您,允許我爺爺見楊女士最後一面。”
宋依諾心下震顫,萬萬沒料到連默會跪下,她走到他身邊,剛伸手要扶他起來,耳邊傳來沈存希漠然的聲音,“依諾,他想跪就讓他跪着,不準扶他!”
宋依諾的手指剛碰到連默冰冷的西裝外套,她瑟縮了一下,下意識收了回去,她低聲道:“連默,你起來吧,連老爺子的行爲對沈家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痛,你這樣做也無際於事。”
“依諾,我爺爺不行了,他只有這個心願,你幫我勸勸沈存希,讓他見一面,哪怕只看一眼就好,不要讓他抱憾而死。”連默握住宋依諾的手,滿臉乞求。
宋依諾爲難地看向沈存希,沈存希臉色鐵青,他大步走過來,將宋依諾的手從連默手裡奪了回來,緊緊拽在掌心,他居高臨下地睨着連默,冷笑道:“連默,不要妄想從依諾這裡下手,她幫不了你。”
說完,他佔有似的攬着宋依諾,將她帶離。
連老爺子看見連默向沈家人跪下,他心頭大怒,氣血翻涌,他指頭連默,“起來,不許跪,永遠不許跪沈家人,咳咳咳……”
連老爺子咳得越來越厲害,忽然“哇”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濺在病房門上。連默騰一起站起來,彎腰拍着連老爺子的背,他眼眶溼潤,“爺爺,您別生氣,我會求他們讓你和楊女士見一面。”
那口血噴出來後,連老爺子整張臉迅速灰敗下來,他看着這道門,永遠也跨不過去的門,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蒼涼悲慟,宛如夜鶯啼哭,使聞者落淚。
他笑中帶淚,緩緩止住了笑,他說:“不見了,黃泉路上,我們自會相逢,這樣也好,到時候就再也沒有閒雜人等。”
連老爺子說完,目光怨毒地睨着沈存希以及他懷裡的女人,他近乎詛咒道:“沈存希,你今日相攔,他日必定也要受一次這種錐心之痛,我會竭盡我的怨靈詛咒你,讓你此生求而不得!”
沈存希看着連老爺子的眼睛,那雙眼睛已經渾濁不清,可他分明看到了無數的怨氣直衝他而來,叫他遍體生寒。
宋依諾亦是感到驚心,她不安的後退了一步,跌進沈存希懷裡,他身體的溫度包裹住她,卻驅散不了她心裡的寒氣。
沈存希倨傲地擡起下巴,不屑地盯着連老爺子,他冷笑道:“只有無能的人,纔會用這種幼稚的方式詛咒別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呵呵!”連老爺子冷笑一聲,沒有再說半個字,他似乎耗盡一身元氣,他揮了揮手,連默推着輪椅,緩緩離開病房。
宋依諾看着連老爺子的背影,不知爲何,竟覺得悲涼,不由得悲從心頭起。她擡頭望着沈存希,她說:“爲什麼不讓他見媽媽最後一面?我看他來此並沒有惡意。”
“誰知道他又想玩什麼花樣,這話和我說說就算了,一會兒進去不要在老爺子面前提起。”沈存希攬着她,向病房裡走去。
病房裡,楊素馨的咳嗽一直沒有停下來,尤其是聽到連老爺子詛咒沈存希的那番話,她更是咳得厲害,沈老爺子輕拍她的背,直到她咳出一手的血,那血止都止不住,源源不斷的從嘴角流了出來。
他臉色大變,瞪着站得遠遠的連清雨,大聲道:“小六,快去叫醫生,快點!”
連清雨嚇得跳了起來,她慌亂的向病房門邊跑去,剛好撞到走進來的沈存希身上,沈存希扶住她的肩,蹙眉道:“清雨,慌什麼?”
“她、她一直在吐血,爸讓我去叫、叫醫生。”連清雨嚇得聲音都結巴了,她說完,就快步往門外跑去。
沈存希與沈遇樹心裡一緊,連忙走了進去。
連清雨去叫了醫生護士,她氣喘吁吁地靠在護士臺前,這一天一夜的經歷,足以用驚悚來形容。她跑出來後,甚至沒有勇氣再踏進病房。
忽然,她感覺到身邊站着一個人,她嚇得擡起頭來,就看到連默悄無聲息的站在她旁邊,她嚇得心臟砰砰直跳,她輕拍着心口,喘着氣道:“哥,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們不是走了嗎?”
“爺爺要見你!”連默面無表情的說完,拽着連清雨的手腕就向電梯間走去。
……
醫生很快趕到,給楊素馨注射了一劑針藥,她才安靜下來,不再像剛纔那樣不停咳嗽。醫生看了一眼沈存希,道:“沈先生,借一步說話。”
沈存希看了一眼躺在牀上奄奄一息的母親,跟着醫生出去了,醫生一臉惋惜,他說:“沈先生,令堂的病已到末路,準備後事吧。”
沈存希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他眉目冷凝,看向病房的目光十分複雜,良久,他點了點頭,苦澀道:“我知道了。”
醫生轉身離去,沈存希站在病房外,呼吸壓抑,他長長的吐了口氣,看見連清雨失魂落魄的從走廊過來,他站在門邊等她,見她走近了,他才道:“清雨,怎麼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連清雨回過神來,她擡頭望着沈存希,連忙搖頭道:“沒、沒什麼,就是擔心媽媽。”
“進去吧,也許……這是……”沈存希沒有說下去,也說不下去。他伸手攬着她的肩,兩人一起往病房裡走去。
連清雨沒想到他會摟着她,她偏頭望着他英俊的側臉,他很少這樣主動親近她,她甚至都忘記了,他上次這樣攬着她是什麼時候。她不由得貪戀這種溫暖,恨不得這段路永遠沒有盡頭,他們能一直這樣走下去。
只可惜,這段路的距離是那樣的短,她還沒來得及感受到溫暖,他已經放開了她,獨留她一個人在寒冷的深淵裡苦苦掙扎。
沈遇樹趴在病牀邊,看着垂垂老矣的母親,他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媽媽,我是遇樹,您聽見我說話了嗎?”
楊素馨緩緩睜開眼睛,她眼前一片模糊,已經看不清眼前男子的模樣,她感覺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她在屋裡看了一圈,眼前渾濁,視物不清,她虛弱的問道:“小六,小六……”
沈遇樹連忙道:“小六在,您等一下,小六,快過來!”
連清雨站在牀尾,她心中忐忑不安,她擡頭看着沈存希,沈存希衝她點了點頭,她這才鼓起勇氣朝病牀邊走去。沈遇樹握住她的手,對病牀上的老人道:“媽媽,小六來了,您有什麼話要和她說?”
連清雨低頭看着她,媽媽兩個字怎麼也喊不出口,沈遇樹擡頭看她,低聲道:“小六,快喊媽媽。”
連清雨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就是喊不出口,楊素馨用力眨了眨眼睛,視線慢慢變得清明,當她看見面前的女孩子時,她瞳孔忽然放大,張嘴欲說話,再度劇烈咳嗽起來。
衆人都慌亂起來,沈老爺子上前一步,擠開了連清雨,他將楊素馨扶坐起來,輕拍她的背,“素馨,你別激動,小六在這裡,我們一家人都在這裡。”
楊素馨不停的咳嗽,她拼命搖頭,卻說不出話來,沈存希和宋依諾圍在牀邊,看着她盯着一個方向,那目光說不出來的荒涼與惋惜,宋依諾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她正盯着被擠到後面去的連清雨。
而連清雨已經淚流滿面。
耳邊傳來沈老爺子與沈存希兩兄弟撕心裂肺的呼喊聲,她回過頭來,看見楊素馨歪倒在沈老爺子懷裡,她的手指着連清雨的方向,終是無力的垂落。
她心中大慟,病房裡頓時響起一片哀悽的呼喚聲,而連清雨自始至終,都站在離病牀一米遠的地方,不曾靠近過。
與此同時,連老爺子在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裡壽終正寢。
楊素馨的葬禮很低調,沒有邀請外客,畢竟死而復生的事情很玄乎,也無從解釋。但是下葬那天,薄慕年攜韓美昕,以及沈存希的兄弟都前來送行。
城西墓園,寒風刺骨,天上飄着小雨,薄慕年一身黑色西裝,顯得眉目端肅,沉穩內斂,他拍了拍沈存希的肩,低聲道:“小四,節哀順便。”
沈存希眼眶很紅,眼球上佈滿了血絲,他看着雨中的墓碑,他自責道:“如果我早一點察覺,也許……”
“小四,你心裡明白,這世上沒有如果,又何必自苦,我相信伯母在天有靈,也不會怪你。”薄慕年安慰道,擔心他會因此而消極。
沈存希點了點頭,“老大,謝謝你們過來。”
“等你料理完後事,找時間出來喝一杯。”薄慕年道。
“好。”
嶽京、郭玉和畢雲濤挨個的過來安慰他,沈存希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那端宋依諾穿着黑色羽絨服,鬢邊戴了一朵小白花,韓美昕撐着傘站在她旁邊,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墓碑,她說:“依諾,不要難過了,她若是知道你們會這樣傷心,只怕也不願意再出現在你們面前。”
宋依諾垂下眼睫,眼淚滾落下來,她偏頭看向另一邊的沈存希,她說:“我只是心疼,他們母子待在一起不到24小時,就再度面臨生離死別。”
“也許,這就是老天的安排,讓伯母出現,解開沈存希的心結,讓他不要再自責於過去發生的事,圓他們一家團圓的夢,如此便已足矣。”韓美昕道。
宋依諾吸了吸鼻子,還是壓抑不住心裡的悲傷,她收回目光,落在連清雨身上,說:“不知道爲什麼,媽媽看到她情緒忽然激動起來,原本病情已經穩住,但是立即惡化,短短几分鐘就嚥了氣。”
韓美昕望着連清雨,她安靜地站在那裡,不哭不笑,安靜得有點過分,“依諾,我聽說她三歲就走丟了,也許伯母是對她心存愧疚,纔會情緒激動。”
“也許吧,可我總感覺媽媽像是死不瞑目,好像還有心願沒有完成。”當時他們心情都很難過,沒人注意到連清雨的異樣,她卻注意到了,媽媽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她明顯感覺到連清雨鬆了口氣的樣子。
按理說楊素馨是連清雨的親生母親,就算母女感情生疏,楊素馨死了,她也應該是難過纔對,怎麼會鬆口氣?她實在想不通,爲什麼連清雨會這樣?
“依諾,你別說得這麼靈異,我雞皮疙瘩都讓你嚇出來了,這裡是墓園。”韓美昕撫了撫手臂,真的要被她嚇出心臟病來。
宋依諾偏頭望着韓美昕,瞧她確實嚇得不輕,她歉疚道:“抱歉,我無意嚇你,只是心裡有疑惑罷了。”
韓美昕搖了搖頭,她朝四下裡張望了一下,見沈家人離她們距離有點遠,她壓低聲音道:“依諾,有件事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聽說連老爺子死了,和伯母同一天同一個時辰,也是今天下葬。”
宋依諾心裡一震,“連老爺子死了?”
“嗯。”
宋依諾忽然想起那天連老爺子詛咒沈存希的話,她心底陰風陣陣,連老爺子死了,他真的是來見媽媽最後一面的,而他們卻讓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
她不知道15年的囚禁對楊素馨而言算什麼,但是在連老爺子心裡,那是情深意重,是執着的相守,是不可取代的相伴。
站在沈家人的立場上想,這對他們而言是生生的剝奪,哪怕連老爺子以性命相救,也磨滅不了生離的傷害。
她無法斷定孰是孰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也有自己堅持的感情,只是嘆息,結果竟如此淒涼。楊素馨死了,連老爺子死了,如果真的有黃泉,他們會在黃泉路上相遇嗎?
最終,還是孤苦了沈老爺子,圓滿了連老爺子,活着的人,總是會比死去的人痛苦萬分。
“也許這是他最好的歸處。”良久,宋依諾嘆息道,韓美昕表示聽不懂,這句話太高深了。
葬禮結束後,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沈老爺子拄着柺杖,一夜之間,似乎蒼老了十歲,滿頭白髮生。他沒有讓人扶,堅持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沒走多久,他們就遇到了連家人,連默手裡捧着連老爺子的遺像,與沈家人撞到一起,也有些猝不及防。連老爺子膝下只有兩子,長子連易峰出車禍死了,次子連明被律師保釋出來,葬禮一結束,就被警察帶回了拘留所。
所以現在只剩連默和連家的近親。
這些親戚只收到連老爺子將舉行婚禮的喜帖,哪知道喜事辦不了,竟變成了喪事,此刻見到沈家人,也都是一頭霧水。
連默將遺像交給了連明的妻子,讓她先帶人離開,連家人剛走,連默斯文的表情忽然變得格外陰狠,他的目光越過沈老爺子,最後落在沈存希身上。
沈存希靜靜地看着他,兩人無聲對望,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氣氛壓抑緊張,就在衆人心中惴惴時,連默收回目光,轉身大步離去。
沈存希鳳眸微眯,薄脣抿成了一條直線,雖然連默什麼都沒說,但是沈存希感覺得到,連默對他的敵意,只怕連默要向沈氏出手了。
宋依諾不安地望着沈存希,沈存希伸手將她攬進懷裡,衝她搖了搖頭,表示讓她不要擔心。宋依諾感覺得到連默的變化,他要是拼盡全力與沈家爲敵,到時候沈存希也很麻煩。
衆人下山,沈存希兄妹幾人目送沈老爺子上車,沈老爺子坐在車上,望着他們兄妹三人,他說:“老四,搬回來住吧,你媽臨終前,希望你們都在一起。”
沈存希垂眸看了宋依諾一眼,他淡淡道:“我會考慮。”
沈老爺子可能是心力交瘁,也不想多說,便升上車窗,示意開車。
等車子駛離,沈唐啓鴻才轉身看着他們兄妹三人,他道:“存希,遇樹,小六,我和你們大嫂先走了,你們也不要太傷心了。”
沈存希點了點頭,沈唐啓鴻這才和顏姿一起上車,唐佑南也跟着坐上自己的座駕。車子駛出去,顏姿就忍不住升起車內的隔絕板,她看着沈唐啓鴻,遲疑道:“老公,你剛纔看見了嗎?連默對沈存希恨意很濃。”
“看見了,你又在打什麼如意算盤?”沈唐啓鴻偏頭望着她,夫妻二十幾年,有些話都不用明說,就心意相通。
顏姿說:“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我真沒想到楊素馨的命這麼大,居然死而復生,不過她也算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激化了沈連兩家的恩怨,只要我們借連默的手除掉沈存希,沈氏就是我們的了。”
“這件事你萬萬不可輕率,先靜觀其變,等他們狗咬狗,我們再出手,說不定到時候能一舉拿下連氏。”沈唐啓鴻眼裡掠過一抹精光。
顏姿細細思忖,她點了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全,我們現在不出手,就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
沈存希送走了沈唐啓鴻夫婦二人,薄慕年攜着韓美昕也告辭了,韓美昕傾身抱了抱宋依諾,和薄慕年坐上車,郭玉三人也相繼離去。
山下停車場裡只剩下沈存希兄妹三人以及宋依諾,沈遇樹道:“四哥,我送小六回去,你和四嫂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也好,清雨,你跟遇樹一起回去,不要傷心難過,別讓媽媽走得不安心。”沈存希低聲叮嚀。
連清雨點頭,哽咽道:“四哥,我知道了。”
沈遇樹和連清雨上了車,賀允兒因爲剛剛流產,身體還沒恢復,不宜見風,所以並沒有來參加葬禮。兄妹二人離去,宋依諾走到沈存希身邊,看着他俊臉上壓抑的悲傷,她伸手輕輕握住他的手,低低道:“沈存希,搬回沈宅去吧,爸需要你。”
“那你呢?你不和我搬回沈宅嗎?”沈存希定定地瞧着她。
“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去哪裡,我當然去哪裡。”宋依諾道。
沈存希心存顧慮,“可是……大哥大嫂也住在沈宅。”
“我沒關係的,實在適應不了,我們就搬出來,但是現在爸的情況不太好,我們還是搬回去,陪陪他老人家,至少他心裡上有些安慰。再說這是媽媽臨終的願望,我受點委屈沒什麼。”宋依諾體貼道,短短几天,沈老爺子就蒼老了十歲,他已是風燭殘年,能陪一日是一日吧。
沈存希反握住她的手,他沉聲道:“依諾,我娶你進門,是要給你幸福,不是要讓你受委屈。如果你在沈宅受到委屈,我們馬上搬回依苑,知道嗎?”
“嗯!”宋依諾用力點頭,他這麼愛她,爲她付出了那麼多,她也想爲他做點什麼,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退讓,也想盡可能去成全。
“上車吧,我們回家。”沈存希拉開車門,護着她上了車。車子駛了出去,宋依諾偏頭看着開車的沈存希,她猶豫了一下,道:“沈存希,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什麼事?”
“媽媽的葬禮剛過,這個節骨眼上再舉行婚禮,恐怕不太合適,我們的婚禮要不要推遲到明年開春再舉行?”宋依諾望着他道。
沈存希眉峰輕蹙,他偏頭看了她一眼,又注視着前面的路況,他說:“最近發生了許多事,一樁接一樁,正好我們下個月婚禮,熱鬧熱鬧,不用推遲到開春。”
“可是……”
“這件事我會知會老爺子,你不用擔心。”沈存希淡淡的阻止了她,他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但是他不願意委屈她,已經定好的時間,不用再改。
“哦。”宋依諾垂眸,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多了幾分沉重,想到連默離去時陰鷙的眼神,她就止不住擔心。還有搬去沈宅,一想到賀允兒流產是因爲她,她的心就止不住往下沉。
網上流傳着一句話,出來混的遲早要還,搬進沈宅,也許就是她還債的時候,到時候她真的能夠應付嗎?
回到依苑,沈存希就上樓去了書房,宋依諾在樓下休息,蘭姨瞧她神色不好,去廚房裡盛了一碗雞湯端出來,讓她喝下去。
這兩天爲了葬禮的事,他們東奔西跑,也着實傷神,宋依諾謝過蘭姨,接過雞湯喝了一碗,喝完雞湯,她看了一眼二樓方向,道:“蘭姨,麻煩你再盛一碗,我給沈存希送上去,他這兩天也沒吃多少東西。”
“好嘞。”蘭姨連聲應道,轉身進了廚房。
過了一會兒,蘭姨端着托盤出來,托盤裡放着一碗雞湯,雞湯上面飄浮着一層黃澄澄的油光,她端着托盤上樓,來到書房外面,她聽到沈存希正在打電話,隔着門板,她聽不太真切,只聽到了連氏和連默幾個關鍵字眼。
沈家與連家徹底反目成仇,只怕連默馬上會對沈氏下手,沈存希安排防禦連默的攻擊,也在情理之中。她在門外等了一會兒,直到書房裡沒了聲音,她才擡手敲了敲門,推門進去,看到沈存希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荒涼,她柔聲道:“沈存希,蘭姨燉了雞湯,你喝點吧,這幾天你都沒有好好吃東西,身體會受不住。”
沈存希轉過身來,看着她走到小圓桌旁,將雞湯放在圓桌上,他大步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仰頭望着她,眸含深情,“餵我喝?”
宋依諾臉頰一紅,還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湯放在嘴邊吹了吹,這才送到他嘴邊去,看他張嘴含下,她又繼續重複剛纔的動作。
沈存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很少對他這樣千依百順的,總是要讓他逼她,她纔會做一些他想讓她做的事。他心中一動,安靜的喝完雞湯,直到一碗雞湯見了底,他才伸手攬着她的腰,將她拉進懷裡,讓她坐在他腿上。
宋依諾低頭,見自己以這種姿勢跨坐在他腿上,她臉頰上的紅暈更甚,她不自在的動了動,就見沈存希的喉結急劇滑動了一下,眸色變得更深沉,她嚇得不敢再亂動了,“沈存希……”
“依諾,我的心很難受。”沈存希忽然道。
宋依諾神色驚慌,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手慌亂的在他身上亂摸,焦急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沈存希握住她的手,他搖了搖頭,“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難受。”
宋依諾輕嘆一聲,哪裡不知道他在難受什麼,她輕輕靠在他肩上,柔聲道:“沈存希,不要難過,今天美昕和我說,也許老天這樣安排,只是想讓你們母子再見一面,解開你的心結,讓你不再自責。不要辜負上天對你的一片心意,也不要讓媽媽走得不安心。”
“小六三歲時,如果我沒有那麼貪玩,也不會弄丟她,媽媽就不會得了失心瘋,更不會……,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小六走丟那年,你才八歲,不要苛責自己。”宋依諾伸手抱住他的腰,她說:“世事無常,誰也無法預料下一秒會發生什麼,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就積極面對,努力補償,減少遺憾,好嗎?”
宋依諾克服心裡的重重擔憂,提議讓他搬回沈宅,就是不希望他再自責。爲了他,她可以做出退讓,這是她唯一能爲他做的事。
“嗯。”沈存希點了點頭,聲音低啞,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傷痛,“依諾,謝謝你願意陪在我身邊,和我一同去面對。”
“傻瓜,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宋依諾輕嘆。
沈存希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其實不管他如何叛逆,他心裡對沈老爺子始終存有愧疚,如果她不讓他回去儘儘孝道,這種愧疚遲早會將他壓垮,讓他一輩子都無法解脫。
這不是她的本意。
可當她把她的決定告訴韓美昕時,韓美昕差點沒跳起來,直罵她腦子被門夾了,“依諾,你不知道沈宅那些人對你什麼態度嗎?你這一去,就是一隻雞掉進了黃鼠狼窩,他們恨不得把你拆吃入腹,到時候誰護得了你?”
宋依諾坐在靠窗的位置,冬陽透過落地窗玻璃照射進來,卻驅不散她心頭的寒意,她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也不想去沈宅,但是我不能不去,媽媽臨終遺言,希望沈存希能搬回去,爸也希望我們能搬回去,我無法阻攔。”
韓美昕無奈地看着她,她知道有些事情依諾身不由己,但是她真的很擔心,“依諾,沈存希要盡孝,你們每週末可以回去住兩天,陪陪老人家,不一定要搬回去。你想過沒有,賀允兒剛剛因爲你流產,她對你肯定是恨之入骨,你的前公婆和你的前夫都住在那裡,他們有心想設計點什麼,不是沒有機會,這些人就算了,還有一個戀兄癖的連清雨在那裡虎視眈眈地盯着,你的日子能好過嗎?”
“我……”宋依諾遲疑。
“你看,你自己都不確定,你爲什麼偏偏要送上門去受虐呢?”韓美昕憂心忡忡道。
宋依諾垂眸,擱在膝蓋上的雙手用力絞緊,她自我安慰道:“也許我們把他們想得太恐怖了,也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倒先自己把自己嚇死了。”
“依諾,賀允兒是怎麼懷上沈遇樹的孩子的,又是怎麼拆散了沈遇樹和厲家珍這對相愛九年的情侶的?前車之鑑,你不得不防。原本她還找不到機會對付你,你和沈存希這一回去,可不就讓她找到機會了?再加上連清雨那個心機婊,這蛇鼠一窩,我想到就頭皮發麻,你惹不起難道還躲不起嗎?”韓美昕力勸,她就想不通了,盡孝的方式很多種,爲什麼偏偏要選擇讓自己最辛苦的一種?
“美昕,當我答應和沈存希去領證的那一刻起,我就躲不了了,他的家人也是我的家人,他爲了我甘於與天下人爲敵,我爲什麼不能爲了他回他家去住?感情是相互的,有付出就有回報,我不想他一直單方面爲我付出,我也想爲他做點事。”
“唉!”韓美昕沉沉一嘆,依諾這是打定主意偏向虎山行了,她說:“依諾,我佩服你的勇氣,但是如果你覺得辛苦,不要硬撐,有些人心是感化不了的,尤其是女人的恨意,不死不休!”
宋依諾苦笑,“美昕,你就非得說這些話來寒滲人麼?”
“我只是提醒你,鬥不過就躲,還有對她們不要太掉以輕心,我怎麼感覺你這一去,真是壯士一去兮不復返啊。”韓美昕並非有意恐嚇她,三個女人一臺戲,沈宅裡可不就住着三個居心叵測的女人。
宋依諾作勢要去撕她的嘴,韓美昕連忙躲開,宋依諾故作惱怒道:“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她們再狠毒,也就是合起夥來欺負我,總不敢還給我下毒,把我弄死吧。”
“這倒不至於,頂多是給你灌點加了料的藥,把你打包扔進唐佑南房裡,再誣陷你和唐佑南餘情未了,以賀允兒和連清雨的智商,恐怕下作的事就只能想到這些,至於你的前婆婆嘛,還好有她在,所以賀允兒和連清雨的詭計一定會被她識破,不會讓她們得逞,拉她的寶貝兒子下水,你小心她們不要打別的主意坑害你就可以了。”韓美昕分析道。
宋依諾笑盈盈地望着她,“你這算不算是我的狗頭軍師啊?”
“我跟你說正經的,你別不往心上放,反正打不過就跑,別傻傻的讓人欺負了去,知道了嗎?”韓美昕提醒道。
“知道了,知道了,跟你說了,我心裡就有底了。”宋依諾的心情確實不像剛纔出來時那樣沉重了,兩人又聊了一會兒,宋依諾纔開車回去,收拾東西準備搬去沈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