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父親已經對你說起這件事,我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了,”伊莎貝爾果然中計,幽幽地說,“我的姐姐娜塔莉亞是個很不幸的女孩,出生不久就染上怪病,四肢癱軟無法發力,如果不是列昂尼德,她可能終其一生只能待在牀上或者輪椅上,永遠無法體驗獨自行走是什麼感覺。”
“這聽起來有點像脊髓灰質炎……”羅蘭小聲嘀咕了一句,發覺伊莎貝爾投來疑惑的視線,連忙改口,“如果有人爲娜塔莉亞施展高階神術,很有可能治癒她的疾病。”
“姐姐年幼的時候,父親還沒有當選鎮長,不過是開鐘錶店的小商人,既無人脈也無財力爲姐姐聘請高階牧師施法治療,更何況我家祖上是被帝國教廷流放到遠東的異端,聖光教廷的牧師老爺根本不可能爲異端的後代施法。”伊莎貝爾悽然一笑,“直到姐姐成年以後,我家的經濟情況有所好轉,父親做生意攢下不少積蓄,還當選爲鎮長,於是更積極的爲姐姐尋醫治病,他甚至託人購買了一張贖罪券,只要娜塔莉亞藉助贖罪券洗去異端身份,就可以獲得培羅牧師的治療,祛除折磨她十多年的疾病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的確是這麼回事,鎮長先生爲了愛女恢復健康,真沒少花心思。”羅蘭感慨道。
“既然事情已經籌備妥當,爲什麼娜塔莉亞最終還是沒能恢復健康?”妮基塔納悶地追問。
“我親愛的妮基塔姐姐,事情就壞在那張贖罪券上,”伊莎貝爾回想姐姐的遭遇,禁不住眼圈泛紅,“父親請了一位培羅牧師爲娜塔莉亞舉行贖罪儀式,按理說,只要一個人誠心悔恨自己犯下的錯,贖罪儀式就必定能夠成功,然而那天偏偏出了岔子,結果儀式失敗,牧師老爺還大發雷霆,發誓永遠不會原諒娜塔莉亞,而且他還要把那天在我家遭受的屈辱上報教廷,號召所有培羅牧師共同譴責我那可憐的姐姐,拒絕爲她提供任何服務,無論是贖罪儀式,抑或神術治療……”
“娜塔莉亞到底對培羅牧師做了什麼,竟使他如此憤怒?”妮基塔越發感到好奇。
“其實也沒有什麼過火的冒犯之舉,只不過娜塔莉亞這個人的性子比較耿直,當舉行贖罪儀式的時候,牧師手持贖罪券問她是否真心悔過,娜塔莉亞卻反問對方,‘我這樣一個出生就躺在病榻上的廢人,想犯罪也沒能力,我有什麼罪過值得反省?’”
“我的天哪!”妮基塔拍了拍額頭,“你姐姐可真……了不起!竟敢當着培羅牧師的面說這種話!”
羅蘭不由苦笑,娜塔莉亞錯就錯在瞎說大實話,這下麻煩可大了。
“誰說不是呢?”伊莎貝爾聳肩攤手,“我姐姐一輩子被病魔折磨,性情敏感又不通人情世故,只認死理,那個培羅牧師說她是異端,生來帶有原罪,所以必須誠心贖罪才能獲得解脫,娜塔莉亞當場就不服氣地反問,‘牧師先生,您覺得以血統來推斷一個人是否異端合理嗎?’,‘如果教廷認爲一個人的宗教信仰可以無條件的遺傳給後世子孫,那麼你們這些培羅牧師的祖先難道全是培羅的信徒?難道在奧術時代,在培羅教廷尚未創建的年代,你們的祖先不曾信仰過其它神明,按照教廷的邏輯——你們的祖先是異端,你們不也是異端?有什麼資格要求我贖罪!’”
“有理有據的批判,可惜用在了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羅蘭對那位英年早逝的娜塔莉亞小姐深感惋惜,“她這樣激烈的批評培羅牧師,贖罪券也無法改變她的命運。”
“贖罪券”其實就是一張神術卷軸,並不是說花錢買到手就一定管用,還要僱傭牧師以此卷軸施展“贖罪術”,施法成功以後纔算完成“贖罪儀式”。但是“贖罪術”有一個嚴格的施法條件,要求受術者必須誠心誠意反省和悔改自己犯下的錯誤,倘若心不夠誠,反省的不夠深刻,內心仍然懷有怨憤,那麼施法必定以失敗告終,徒然浪費一張神術卷軸而已。
從伊莎貝爾轉述娜塔莉亞的激烈言辭來看,這位小姐就別提什麼誠心悔過了,她壓根兒就不認爲自己有任何錯誤,還把爲她舉行贖罪儀式的培羅牧師狠狠批判了一番,這贖罪儀式還怎麼進行得下去?結果激怒牧師也就毫不意外了。
“羅蘭殿下,妮基塔姐姐,這些年來我經常回想起姐姐批評培羅教廷的那些話,越想越覺得字字在理,我們姑且認爲異端是一種罪過,然而這種罪過又怎麼能夠通過血緣傳承給子孫後代呢?這根本是無稽之談!”伊莎貝爾滿臉不忿,如果被培羅牧師看到,想必會被當作證明“異端的妹妹依舊是異端”的鐵證。
“培羅信徒怎麼想我不清楚,但是我們辛德拉信徒從來就不認同‘異端原罪論’,我們根本就不認爲世上存在什麼狗屁‘原罪’,人們可能因爲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天生就是窮人或者富家子,在物質生活上的起跑線各不相同,但是在精神上,我們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沒有誰出生就要戴上精神枷鎖。”羅蘭淡淡地說。
“您說的真好!聽您說了這些話,我都忍不住有些心動,想去寇拉斯堡朝聖!”伊莎貝爾被羅蘭喚醒了心底的宗教熱情,也爲姐姐生不逢時深感遺憾,“如果娜塔莉亞能活到現在,親眼看到培羅教廷強加在我們遠東人心靈之上的精神枷鎖被砸碎,她一定非常開心,而且不需要再舉行什麼贖罪儀式就可以請求命運女神的聖職者爲她治癒宿疾。”
“的確是生不逢時……”羅蘭輕聲嘆息,深有感觸地說:“伊莎貝爾,你姐姐的遭遇令我感到痛心,同時我也衷心希望,今後遠東大地上不會再發生這樣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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