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問過後,羅蘭在柳德米拉的陪伴下離開戰地醫院。來時牧師們匆忙工作,大抵對他視而不見,去時卻紛紛主動上前敬禮問好,眼中流露出發自內心的尊敬。
柳德米拉發覺了這一微妙變化,忍不住搗了他一肘子,“已經離開醫院了,你還裝什麼深沉!”
羅蘭微微一愣,隨即啞然失笑,表情稍有放鬆,“沒裝,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麼?”
“想我們這一仗打下來,能繳獲多少錢糧。”
“我剛去了一趟軍需官那裡,繳獲的糧食真不少,我估計至少夠咱們多撐一個月,你這條以戰養戰的毒計還挺靈。”柳德米拉調侃的口吻掩飾不住欽佩之意。
“得到這些補給,算是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今後的日子會好過一些。”羅蘭突然話風一轉,“對了,戰利品裡有鑽石嗎?”
“鑽石?你說鑽石是什麼意思?”柳德米拉有點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羅蘭平靜的笑笑,輕聲回答:“我喜歡鑽石。”
巨人少女柳眉微蹙,嚴肅告誡道:“我不喜歡你這種輕浮的態度,奢侈品是腐化墮落的誘因,你要警惕了。”
羅蘭忍俊不禁:“巡林客的思維方式很有趣,但是你多慮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柳德米拉正色道:“我們打了勝仗,可也犧牲了不少兄弟,你迫不及待打聽戰利品和珠寶首飾,到底是什麼意思?”
“瞧你這暴脾氣,也是沒治了。”羅蘭嘆了口氣,換了一種更嚴肅的語氣反問道:“你知不知道救活一個戰死者需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柳德米拉愣了一下,喃喃道:“請牧師施法啊,不然還能怎樣……”
“你親眼見過死者復活嗎?”
“我沒有……”柳德米拉心虛的垂下頭,小聲辯解:“高等牧師纔有機會接觸復活神術,我們兵團包括鮑里斯先生在內,能夠使用這門神術的牧師屈指可數。”
“僅此而已?”
“還有什麼代價,你倒是直說呀,別總是吊人家胃口,你知道我性子急還這樣,真夠壞的!”大姑娘惱羞成怒,嗔怪地橫了他一眼。
羅蘭抓了抓頭髮,苦笑道:“牧師施展復活神術,需要特殊的施法材料。”
“什麼材料?”
“鑽石,價值5000金幣的鑽石,只能多不能少。”
柳德米拉頓時驚呆了,過了許久才發出一聲呻吟:“天哪,我這輩子還從未見過如此昂貴的鑽石。”事實上……這位可憐的鄉下姑娘連鑽石長什麼樣都沒見過!
“鑽石,鑽石,不只擁有美麗的光澤,不只是昂貴的裝飾,它還象徵着咒法學派的生命,防護學派的永恆,它是惑控與死靈之徽記,亦是起死回生之神力的祭品,這就是鑽石。”羅蘭舒緩的語調彷彿在吟唱詩篇,“無論你醉心奧術還是信仰神術,當你用法術創造奇蹟的時候總會需要一些材料,有些材料廉價的一文不值,有些卻很昂貴,比如各種寶石,鑽石恰恰是其中最昂貴的一種施法材料,而復活死者,也恰恰是代價最昂貴的法術之一。”
柳德米拉跟上他的腳步,恍然道:“所以你打聽我們這次繳獲了多少戰利品,因爲復活戰死者不只需要牧師施法,還要很多很多的鑽石?”
羅蘭輕輕點了下頭:“就算牧師免費服務,救活一條人命也至少需要5000金幣,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
人命能用金錢衡量嗎?羅蘭在穿越之前認爲不能,因爲那個世界沒有起死回生的法術,可現在他的想法改變了。
5000金幣是一筆多麼大的支出不言而喻,寇拉斯軍的財政狀況有多麼窘迫也不需要多說。
羅蘭沒有繼續說下去,柳德米拉並不笨,該懂得自然懂,所以她的眼中浮現一抹令人心碎的陰翳。
“羅蘭,沒有辦法了嗎?不能想想辦法嗎?”她的嗓音帶着哽咽,羅蘭聽在耳中,禁不住心頭髮酸。
他笑了笑,輕聲呢喃:“辦法會有的,我們總會想到辦法賺錢不是嗎?”
“怎麼賺錢?我們的軍費已經很緊張了,打仗本身就是很燒錢的事,以戰養戰最多做到餓不死而已,哪裡還有餘錢買鑽石……”柳德米拉從小在旅店長大,幫着母親打理生意,她知道每一枚銅板都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是啊,我們不能像獸人那樣劫掠百姓,以戰養戰積累不起財富,所以我們應該去劫掠那些更富有的人。”
“更富有的人?你想清楚,這裡是遠東不是內陸,這裡只有集體農莊和艱難勞作的農民,並沒有多少土豪可供綁架,就算有,也跟贖罪堡的大人物關係密切,豈能容你胡來。”柳德米拉嚴肅警告道。
羅蘭搖頭一笑;“我當然不會去打窮人的算盤,洗劫土豪地主也未到時機,其實遠東這地界也有富得流油的傢伙,比如巨龍。”
“開什麼玩笑!我們哪有實力去屠龍!”柳德米拉被他氣樂了,“異想天開的傻瓜,你是不是在做夢啊!”
“沒有實力就不能有夢想嗎?”羅蘭擡頭望向遠方天邊那一抹火紅的晨曦,目光灼熱而堅定:“假如有一天我去某地尋寶,米拉,你願意跟我一同去冒險嗎?”
“當然!”少女的承諾斬釘截鐵。
“屠龍你也去?”
“你去我就去!”
“很好,現在這裡有兩個異想天開的傻瓜了。”羅蘭自嘲的聳聳肩。
柳德米拉白了他一眼,柔聲道:“你只不過是個剛入伍的菜鳥,犯不着操心這些事情,當心思慮過重長皺紋。”
羅蘭聽出她話中的安慰之意,感激地笑笑,將右手從血跡猶存的鐵手套裡費力的拽出來,握住巨人姑娘溫潤綿軟的玉手。
“你有什麼好建議,能讓我放鬆一下?”
柳德米拉咬着嘴脣想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興沖沖地問他:“你有沒有算過,打完這一仗,自己總共賺到多少功勳?”
羅蘭微微一笑,猜出她打得是什麼主意。
寇拉斯軍從創建第一天起就制定了嚴謹的軍紀,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功勳積累制度。
每場戰鬥結束後,魯道夫總會安排憲兵負責打掃戰場,計算功勳。
軍銜的晉升,戰利品的分配,幾乎全由功勳積分決定。
具體到這次襲擊獸人的戰役,就是根據每人親手斬殺的獸人數量計算功勳,團隊合作擊殺所獲功勳則平均分配。
不同等級的獸人,計分也不一樣。
普通獸人算1點功勳,小隊長級別算5點功勳,中隊長級別算10功勳,大隊長級別算30點功勳,戰團的首領和祭司各算100點功勳。
羅蘭和柳德米拉聯手斬了獸人薩滿,這是他們最大的一筆功勳收入,其次就是羅蘭一槍秒殺獸人大隊長獲得的30點功勳。
軍法官帶着憲兵隊下來統計每個人的功勳數值,嚴密到了嚴苛的程度。
寇拉斯軍的戰士們殺死獸人之後,習慣割掉一隻耳朵作爲記錄功勳的證據,但是僅僅如此還不夠,軍法官會仔細查看每一具獸人的屍體,要求斬殺者回憶戰鬥過程,確認吻合無誤,以免冒領功勳。
這個程序再怎麼嚴格也不過分,畢竟功勳直接跟戰士的獎金掛鉤,一點功勳隨時可以在軍需處兌換一個響噹噹閃亮亮的帝國金幣。
一個金幣能兌換10銀幣或100銅幣。按照當前遠東的物價計算,一個銅幣的購買力相當於一磅小麥,一個銀幣能買到一磅鐵,一個金幣則能換來一頭山羊。
遠東民兵大多數出身於流放者家庭,普遍生活清貧,對他們來說,一枚金幣就是一筆不菲的財富了。
寇拉斯軍的功勳有兩個屬性:首先是功績,這是不會被消費的,每個人累計獲得多少功勳都會記錄在冊,作爲晉升的重要指標;其次纔是貨幣屬性,可以作爲獎金消費,購買軍用物資。
如果一個軍人累計獲得100點功勳,然後全都拿去買裝備了,從金錢的角度講他已經沒有存款了,但是他的功績沒有受到影響,該晉升的時候照樣晉升。
那麼問題來了,既然功勳可以兌換金銀,爲何還要多費一道手續,爲什麼不把功勳的雙重屬性分開計算?記錄功勳,然後按照功勳直接發放金幣銀幣?
當然行,但是不好!
理解這個問題需要一點經濟學常識,好在羅蘭並不缺少這方面的常識。
如果你讓金銀鑄幣在軍營中流通起來,考慮到軍隊規模較大,金銀的流通量也會比較大,那麼這些流動資金就會成爲一種負擔,直接擠壓軍隊後勤採購部門所能佔用的流動資金。
這是非常不經濟的行爲,所以要採用“功勳”這種軍用券(類似糧票、食品券的準紙幣)來代替真正的金銀貨幣在軍營內部流通。
爲什麼軍用券比真正的金銀更經濟划算?
道理其實很簡單,你可以強制麾下官兵使用軍用券,使用紙幣進行內部交易,在威權、軍法、充足物資供應和公平交易原則的確保之下,無論官兵最初是否情願,只要在軍隊裡混,最終就得接受這種交易模式。
但是,你能讓軍需後勤部門拿着一張紙券去市場上買糧買菜嗎?
當然不能,市場不是軍隊內部,人家不承認你的軍用券的信用!
所以你只能支付真金白銀去購買軍用物資,哪怕對一支千人部隊而言後勤部門需要的現金流也是非常大的,爲了確保後勤部門掌握充足的金銀以滿足軍需,軍營內就要儘可能減少金銀流通,代之以軍用券,並且限定某些軍需品只能用軍用券購買而不接受金銀鑄幣,實際上就是強迫金銀退出軍營內部的流通體系,暗示你一個事實:你可以隨時把功勳和軍用券兌換成金銀,這沒錯,但是隻要你還在軍營服役,把功勳、軍用券兌換成金銀也沒多大意義,因爲你拿金銀買不到想要東西,甚至無法在食堂購買晚餐……這就是功勳體系的真正用意。
搞定功勳分配,天色已近黃昏。
軍營裡點起篝火,架上烤肉,等待晚餐的時間裡,魯道夫和鮑里斯走到營地中央,身後還跟着四名威武強壯的衛兵,合力推來兩輛滿戰利品的平板車。
魯道夫宣佈慶功大會正式開始,營地裡頓時一片歡呼。
首先是老規矩,魯道夫把一部分現金劃出來,按照犧牲名單分發撫卹金。然後帶領大家向犧牲的戰友默哀致敬,營地陷入一片寂靜……
羅蘭亦垂首肅穆,默哀致敬,腦中卻忍不住冒出一些庸俗的念頭……
默哀結束後,羅蘭回頭衝柳德米拉打了個響指,“給我找一份《救治手冊》來。”
幾分鐘後,羅蘭拿到了他想要的文件,一邊翻閱,脣角不由微微上揚。
跟他預測的一樣,“復活優先級”有着一套明確的規則,軍銜和職業等級是最重要的兩個參數。這對新兵或許不夠公平,但是忽視上述因素只會造成更大的不公,只要復活神術還是稀缺資源,就不可能真正做到一視同仁,在這個問題上羅蘭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制度建議,畢竟生產力決定生產關係,步子邁的太大容易扯到蛋。
默哀只是插曲,慶典纔是今夜的主題。太陽落山的時候河畔點起營火,酒肉與歌舞自不必說,更有柳德米拉最期待的節目——陣地拍賣會。
精製的盔甲和兵器,迷人的寶石,華美的藝術品,甚至包括戰鬥中繳獲的魔法裝備也將在這裡一一公開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