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上游與下游

話雖如此,米哈伊爾還是帶着羅蘭去吉爾特宮大門前轉了一圈,順帶向他介紹城邦當局特殊的權力架構。

“白鷗港與基特蘭德城相比有一個明顯的區別,並不存在法理意義上的‘市政府’,代替市政府發揮城市管理作用的是一個行業公會自治機構,當地俗稱“三十三人議事廳,由城內三十二家主流職業行會各自選出一人擔任代表,負責爲本行業全體從業人員爭取利益,還有一個人選就是議長,照例由揚波家族的領袖世襲擔當,如遇重大議題,支持與反對兩方相持不下,議長可以選擇支持某一方,也有權擱置議案維持現狀。”

羅蘭聽他這麼一說,立刻聯想到地球上前工業時代那些由工商業行會控制的自治城邦,比如威尼斯、熱那亞、科隆和佛蘭德斯。由此可見,白鷗港的政治氛圍相對民主,但是當局的行政執行力也更低下,如果說基特蘭德城是一個“大政府”,那麼白鷗港就是一個典型的“小政府”。

本德同盟的官方辦事機構也設在吉爾特宮,當地人稱之爲“同盟委員會”或是“十二人議院”,出席會議的十二位議員分別代表本德同盟的一座城邦,白鷗港的代表就是柳博芙·揚波本人。涉及本德同盟的重大議題都要經過議院表決,與市政議事廳的區別在於柳博芙和其它城邦的代表都只有一票,並不存在誰比誰的權重更高。

可想而知,這個旨在調和同盟各城邦之間利益糾紛的機構比白鷗港內部的“小政府”更鬆散,存在的矛盾與分歧也更多,羅蘭很懷疑這個機構到底能發揮多大作用?或許所謂的“十二人議院”只是一個頂着議院名號的俱樂部而已。

吉爾特宮門前有一條大道直通城市中心廣場,四方形廣場正中央設有一座美麗的音樂噴泉,一羣白鴿終年在這裡徘徊覓食,往來行人也都習慣了隨手拋下一些麪包屑或者餅乾渣。

噴泉裡豎起一尊雕工精巧活靈活現的海豚像,象徵深海·塞悉拉聖徽的藍色小海豚彷彿藉助噴泉推力翩然躍起,尾巴掃出一蓬晶瑩躍動的水珠——理所當然的,廣場對面坐落着祭祀深海·塞悉拉的莊嚴神殿。

羅蘭朝神殿大門前望了一眼,發現柱廊下橫七豎八躺着許多衣衫襤褸的男女,看上去很是憔悴,與富麗堂皇的神殿構成一幅有些違和的畫面。

“那些是什麼人?”

米哈伊爾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漫不經心地回答:“有外地來的朝聖者,也有本地的無業遊民,其實就是一羣乞丐,您最好別搭理那羣懶鬼。”

羅蘭點了點頭,沒有做聲。白鷗港的確是一座美麗而富裕的城邦,然而陽光下總有陰影,在這座總人口超過十萬的城邦裡,貧富差距懸殊也是不可否認的現實。他不禁興起一個疑問:城邦當局對這種狀況秉承什麼態度?

米哈伊爾本來打算帶羅蘭進神殿參觀一番,現在覺察到他臉色變得有些沉重,知道是被那些流浪漢影響了心情,就識趣的換了一個提議。

“羅蘭先生之前說過要參觀紡織廠,我恰好認識一位工廠主,可以帶您去逛逛。”

“好主意。”羅蘭欣然道。

白鷗港的工業區設在海邊,這主要是出於運輸和動力的便利。

紡織從家庭作坊發展到集中在廠房中生產的大工業模式,其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動力。

羅蘭站在高處回望白鷗港輕工業集中佈局的灣區,最醒目的風景並非大大小小的工廠和作坊,而是沿着海灘整齊排列的水輪和風車,這些簡單的機械裝置晝夜旋轉,一年四季爲各家工廠提供幾乎免費的動力。

除了紡織廠,海邊還有很多磨坊,有的以加工穀物爲主,有的則以榨油爲主業,帶動磨盤的動力裝置主要也有兩種,或者是利用潮汐推動的水車,或者是利用海風驅動的風車。

基特蘭德礦業區、南方地區和帝國內陸普遍應用的魔晶蒸汽動力裝置,在白鷗港工業區比較少見,這也是因爲潮汐和風力等天然動力太過豐富——有免費的動力可用,工廠主們自然不會花錢去購買昂貴的魔晶蒸汽機。從短期來看,這的確是最有利可圖的選擇,然而從長遠來看卻未必是好事。

這次實地考察還驗證了羅蘭關於產業佈局的一些想法。

濱海地區牧場有限,不具備大量飼養綿羊和洛斯獸等產毛牲畜的條件,也就不可能成爲紡織品材料的原產地。

白鷗港當局巧妙的運用資本、技術和海外貿易這三大比較優勢,將以紡織品爲代表的輕工業鏈條切割成上游和下游兩大環節。

當地的紡織廠只從事高附加值的下游環節,也就是將集中採購來的羊絨和駝絨加工成呢料,其中二分之一出口外銷,四分之一就地消化,高檔料子賣給裁縫鋪,檔次稍低一點賣給成衣店,檔次最低的廉價面料則處理給估衣店——在這個工業化剛起步的時代,還不存在成衣品牌概念,成衣店和估衣店面對的客戶羣都是中產以下的階層,比如窮學生和跑船的水手,真正講就時髦的人絕不會去買成衣,而是請裁縫量身定做。

那麼還有四分之一呢料去了哪裡?

答案是返銷到那些提供羊毛等紡織品原料的產地,比如基特蘭德城。

米哈伊爾曾向羅蘭透漏他的生意訣竅:400包駝絨按照交易會上的價格賣給揚波商會控股的織布廠,用來抵賬的是兩百匹當季流行的印染呢料。

他用駝隊運來絨線,然後再把布料運回基特蘭德城出售,機器紡織的呢料質量比土布更好,印染也更美觀,絨線變成呢料,一轉手就能賺取超過五成的差價,所以現在你知道他爲什麼對攔路收購的“二道販子”不屑一顧?因爲他有更穩妥、更有利可圖的包銷渠道。

“生意做到這個地步,坦率地講風險全在路上,所以你看我在別的地方或許會計較成本,唯獨請傭兵保鏢絕不小氣,揚波商會也一樣,只要海上風平浪靜就可以躺着賺錢,所以說啊,沒有誰比我們這些貿易商更盼望天下太平了。”向羅蘭講明自己的經營秘訣之後,米哈伊爾由衷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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