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禁不住變了臉色:“老師,您懷疑寇拉斯父子有……那個,政治野心?”
菲利普輕蔑地一甩手,“事到如今還談什麼懷疑?這不是明擺着的麼!魯道夫這兩年自籌軍費擴充部隊,爲的是什麼?還不就是想自立爲王!如今北方戰事已經結束,魯道夫挾三萬大軍即將回歸贖罪堡,下一步必然是逼我交出權力,如果我拒絕低頭,一場血腥慘烈的內戰就會在贖罪堡上演……”
維特吃驚地瞪大眼睛:“您既然猜到魯道夫歸來意圖謀反,爲什麼還要在這樣危險的時候把克勞茨將軍和騎士團派往邊疆剿匪,這豈不是在幫魯道夫奪權大開方便之門……”
菲利普搖搖頭,苦澀地說:“因爲眼下城裡還有比魯道夫更緊迫的威脅需要解決,克勞茨那個偏執狂留在城裡只會幫倒忙。”
“您是說徵收‘什一稅’的事?”維特關嚴房門,靠近菲利普壓低聲音,“老師,這幾天城裡的氣氛很緊張,街頭巷尾都在討論新稅法,都在咒罵帝國暴政,如果那位福格爾家族的督辦真要在城裡徵收什一稅……我擔心會鬧出大亂子。”
“對異端徵收什一稅本來就很荒唐,民衆有怨言也是難免的。”菲利普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城裡已經有人在組織集會抗議,據說會有上千人參加,明天一早就要把稅務大樓圍起來,要求包稅督辦出來跟他們談判。”
“才上千人參加?”菲利普扯了扯嘴角,不以爲然地說:“維特,你低估了民衆的憤怒,我認爲明天參加抗議活動的人數至少也有上萬。”
“老師,您是在開玩笑吧?”年輕的牧師滿面詫異,“贖罪堡從來沒有出現過上萬人聚衆鬧事的先例,就算新稅法再怎麼苛刻,總不至於有那麼多人膽敢觸犯法律圍攻帝都派來的督稅官,這搞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啊!”
“從前沒有發生過的事,不等於將來也不會發生,維特,遠東行省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壓抑沉悶的異端流放地,這一代遠東人也不再甘心像他們的父輩那樣逆來順受,寇拉斯軍團每到一地都會大肆傳播所謂的‘民族覺醒論’,宣稱遠東行省應該建立起一個屬於遠東人的國家,保護遠東民族不再受帝國的壓迫,徹底擺脫異端罪名,享有信仰自由……這些危險的思想像瘟疫一樣迅速在遠東大地上散播開來,正在改變人們的觀念,徵收什一稅是一條導火索,給那些受到魯道夫影響的激進分子一次發泄不滿的機會,如果我們不趕緊設法安撫憤怒的民衆,他們就會打開城門把寇拉斯軍團和辛德拉教會請進城裡,取代我們這些人所代表的舊體制!”菲利普沉痛地做出預言。
維特牧師聽得目瞪口呆。他還太年輕,他的閱歷不足以理解菲利普深刻的預見力。
魯道夫軍團爲遠東大地帶來一股充滿活力的啓蒙風潮,沐浴在這一風潮中的人們血液躁動,對現實忍無可忍,愈發感到有必要改變現狀。
當人們不懂自由爲何物的時候大抵缺乏反抗的動力,你不給他某種權利,他也不敢索要,然而緊閉的大門稍稍打開一條縫隙,使人們看到一絲自由的陽光,打破大門投身於陽光之下的渴望就會無可遏制的膨脹,哪怕當權者選擇妥協,承諾稍微放鬆鎖鏈,也無法阻止人們徹底打碎枷鎖的衝動。
菲利普很清楚自己屁股下面坐着一個隨時可能猛烈噴發的火山口。他既不想淪爲遠東革命的犧牲品,又沒有能力消除人們心中的怒火,與其被自下而上的革命推翻打倒,失去目前所享有的一切特權,不如提前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革。
事實上,早在魯道夫軍團前往高原作戰的時候菲利普就預感到會有這麼一天,爲了避免遠東落入魯道夫手中,他曾向帝國高層建議赦免遠東行省的異端後裔,並且提出一個解放異端的方案:爲帝國繳納10年賦稅、期間沒有犯罪記錄者,即可自動獲得免費的贖罪券;贖罪者自動成爲培羅信徒,與帝國公民享有相等權利,確保維持聖光教會在遠東思想界的主導地位,壓制辛德拉信仰蔓延,進而破壞寇拉斯集團的民意基礎,遏制其政治野心,從而避免遠東行省爆發內戰。
然而時隔不久,菲利普改革教會的夢想就被殘酷的現實碾碎。帝國內閣與教廷否決了他的提案,還變本加厲地下達了對遠東行省居民普遍徵收什一稅的法令,由此激化的巨大社會矛盾迫使他必須儘快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忠於國家,還是保全教會?
執掌帝國皇位近三十年的查理四世日漸衰老,體弱多病,近年來已經很少親自理政,國務多由內閣大臣商議處置。然而帝國內閣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黨派林立關係複雜,其中影響力最大的有三個派系:以首相兼財務大臣穆勒伯爵爲首的保守派,以皇弟齊格蒙特親王爲首的軍方勢力,還有就是以皇太子弗蘭克殿下爲代表的少壯改革派,而在內閣之外,聖光教會的巨大影響力也不容忽視。
教會名義上沒有派出代表入閣參政,但是內閣三大派系或多或少與教會有聯繫,穆勒伯爵更是得到當代“普世牧首”、“聖徒”格里高利的大力支持才得以入閣拜相,而皇太子本身還有一個“大公裁判”兼培羅選民的聖職光環,代表了教會中的激進改革勢力。相對而言,軍方與教會的關係倒是若即若離,齊格蒙特親王善於在格里高利和皇太子之間左右逢源,拉一派打一派,總會根據具體利益調整立場。
聖光教會作爲神聖亞珊帝國的國教,創建迄今已經有十六個世紀之久,在這漫長的歷史中教會從未間斷對國家機器的滲透,組織結構也由原本那個單純的宗教社團膨脹成爲極其複雜臃腫、囊括數十萬聖職人員的社會性組織,其影響力也由宗教事務拓展到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外交、軍事乃至國計民生的所有領域,時至今日高階聖職者與其說是牧師,到更像是貴族、地主、商人和政客的綜合體,領導這樣一個世界性組織的三位至高聖職者,被稱爲“教會三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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