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管家身形消瘦,穿着一身馬褂。梳着整齊的頭髮,臉上有着滿腮的鬍子。他那有些渾濁的眼珠,看起來略顯蒼老。而那微微躬起的背部,似乎在說明這位老人已經做了多年的家僕。
他小心翼翼地跟隨在一位牧師的後面,時不時的柔聲用那略帶沙啞的聲音讓後面那些擔着行李的僕人走快些。
哪怕是何應欽現在站在他的面前,也絕對認不出這位便是他們的那位威風八面、手握重兵的委員長!
天擦黑後,碼頭依然燈火通明。這天日軍選擇了停火,而中央軍則是在各部指揮官的指揮下將炸的一片混亂的碼頭清理了出來。
“嗚~~”一聲汽笛長鳴,遠遠的便見到了一艘油輪的漁火在緩緩的向着碼頭靠過來。一些在碼頭上警戒的中央軍士兵狠狠的啐了一口。
直至現在,他們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委員長閣下便在那些牧師的身後。他們已經收到了來自於上級轉達的命令,蔣中證委員長決定讓這些外國鬼子離開自己則是“和武漢共生死”。
這些士兵之所以啐,一部分是不甘心看着這些洋鬼子就這麼走了。說實在話,這些洋鬼子的醫術是不錯的。不少中央軍的士兵活下來他們功不可沒。
但另一方面,也是嫉妒那些可以跟着這些洋人們一起走的家僕。比如說那些挑東西的,和那個看起來有些瘦弱的管家。
憑什麼老子們就要不顧生死的奮戰,這些人就能走?!
如果是大家都不能走,不會有人起這種心思。但現在有人能走,他們卻必須留下拼命。這些士兵們難免會心中有些異樣。
整個中央軍都知道,統計局在中央軍裡安插的人不計其數。沒有人敢於把自己的抱怨說出口,能做到不過是狠狠的啐這些人一口表達自己的不滿。
隨着汽笛的長鳴,瑪麗.伍德夫人號緩緩的靠在了岸邊。碼頭工人隨後忙碌了起來,將船的纜繩繫好,用旋梯接上船舷……
而隨着瑪麗.伍德夫人號的靠岸,日軍的炮艦也在長江江面上若隱若現。那十六條旭日旗看起來是那樣的刺眼。
瑪麗.伍德夫人號的船長萊斯特有些不滿的皺了皺眉,但隨後卻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裡暗歎,大英帝國已經不再是日不落帝國了。
不然換在十九世紀初,這些該死的黃皮猴子怎麼敢在帝國的郵輪面前蹦達?!早被帝國的艦隊擊沉了,可惜……
不提萊斯特的心思,大副戴維德手心裡捏着一把汗。他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這關乎到了他的十五根金條啊!戴維德不由得有些緊張,下意識的看了看那邊上的日軍炮艇。
“戴維德,我的老朋友!不必擔心這些黃皮猴子,他們最多會檢查一下終歸不會把我們怎麼樣。”見到自己的大副似乎有些緊張,萊斯特呵呵的笑着道。
“帝國雖然已經沒落了,但這些黃皮猴子還是不敢爲難我們。這件事情已經溝通好了,只需要將幾位牧師和他們的隨從接回去就可以了。剩下的事情領事館會去處理。”
萊斯特其實也不太想來,但經不住自己老闆的要求。議會方面經受不住主教的要求,而給予了萊斯特他老闆一大筆的英鎊。
看在那些英鎊的份上,萊斯特的老闆屈服了。當然,萊斯特等幾人執行完畢這次危險的任務後也會分得一大筆。
在萊斯特看來自己的大副之所以緊張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前不久日本纔將美國的巡邏艦和美孚石油的油輪給炸了。
雖然後來日本人道歉並賠償了,可被炸死的總不能死而復生吧?!是以,萊斯特理解自己大副的擔心。
其實萊斯特自己也很擔心,但總是想着這事情畢竟是雙方溝通過的哪怕是再不濟自己總歸不會出現安全的問題。
“是的,萊斯特我的老朋友。”戴維德讓自己的情緒緩解了一下,對着船長便道:“可我還是很擔心。這些黃皮猴子有着出爾反爾的過去,我實在不太能相信他們……”
“哈哈哈……你多心了!即使他們有什麼想法,也不會危及我們的安全。”萊斯特哈哈一笑,對着自己的大副道。
“我們只需要將這些牧師帶走,就能夠光榮的歸國了。到時候豐厚的獎金會等着我們去拿!”
但願吧……戴維德心裡暗自想到,我也想拿到那筆豐厚的獎金。
船隻靠岸了,旋梯也搭好了。五個牧師帶着十餘個隨從緩緩的開始了登船,看着那些牧師的隨從們萊斯特皺了皺眉。
雖然說知道這些牧師會帶着自己的隨從,但他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多。這些隨從,未必就不會被日本人扣下來。要是到時候這些牧師鬧騰起來,事情卻不好處理。
“幾位牧師,我們接到的要求是將你們帶出武昌城。但這並不包括了你們的隨從,他們不可以登船!”萊斯特突然對着幾位牧師開口道:“你們可以上船,但這些人不可以上來。”
“不!船長先生,這些僕人都是隨着我們一起在武昌城裡經歷了戰爭的殘酷的。我們必須要將他們帶出這處險地!”一個牧師站了出來,對着萊斯特大聲道。
“我們不能拋棄他們,做爲主的僕人我們不能這麼做!”說着,這位牧師緩了緩自己的語氣,對着船長便道:“何況他們僅僅是平民,爲什麼不能離開這裡?!”
“對不起,牧師!我接到的要求僅僅是對您和其他的牧師負責,至於這些中國人只會將我們拖入危險!”萊斯特有些不耐煩了,揮了揮手對着牧師道:“我是瑪麗.伍德夫人號的船長!我需要爲我的船員負責!”
“我也要爲我的朋友負責!”這位牧師漲紅了臉,據理力爭:“如果拋下了他們,我們如何面對我們的主?!教義里根本就沒有拋下和自己一起的朋友逃命的這一條,這違背了我們佈道的真理!”
萊斯特沒有注意到,甚至那位牧師也沒有注意到他們正在爭論的時候那個管家模樣的人悄悄的躬起了身子走到了陰影處,對着大副戴維德亮出了一個手鐲。
戴維德原本就在觀察着人羣中到底誰是那個會給他帶來十五根金條的人,當看到那個老人亮出自己的手鐲的時候他心裡明瞭:就是這個人了!
作爲瑪麗.伍德夫人號的大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何通過最隱蔽、最不引人注意的手段將一個人帶到自己的房間裡。
戴維德湊在了萊斯特的耳邊輕聲道:“船長,你先處理一下這些牧師的問題吧。我去安撫一下船員,畢竟大家都暴露在日本人的炮口之下。時間久了難免會緊張,你儘快說服牧師吧!”
萊斯特點了點頭,心裡感嘆自己的大副果然是關鍵時候能夠站的住腳。隨後擡起頭繼續和這位牧師爭論,而戴維德則是悄然而隱蔽的對着那個老人使了個眼色。
那老人會意,順着陰影不着痕跡的向着戴維德示意的方向悄然走去。而幾個身影更是有意無意的遮住了這個老人的行跡。
戴維德緩步走出了萊斯特的視線,隨後便拉住了那位老人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
“我便是賙濟,是周元緯的叔叔……”戴維德聞言鬆了口氣,周元緯是戴維德的那位朋友的名字。而且要接的人的確叫做賙濟。
“跟我來,記住!不要亂跑,到可以出來的時候我會讓你出來的……”說着,戴維德帶着這位“賙濟”悄然的循着那些不易被察覺的路線迅速的來到了自己的艙房。
待得賙濟進來後,戴維德迅速的關上門。將書架的暗格打開來,讓賙濟鑽進去。賙濟顯然一點兒也不意外會出現一個暗格。
卻見他迅速的矮身進去,戴維德在將書架關上的時候沉聲道:“記住!在我沒有打開書架之前,你不要發出一絲生息!明白嗎?!”
“明白!”賙濟的回答是那麼的簡單明瞭。戴維德點了點頭,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了。他必須儘快的趕到船舷上轉達萊斯特和牧師們的爭論。安定船員們的心。
“我不管!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那麼我只有直接將船開走!”萊斯特已經是很不耐煩了,對着這位牧師便吼叫道。
“我必須對我的船員負責,如果日本人攻擊我們怎麼辦?!這些中國人會讓我們承擔更多不必要的風險!你明白嗎?!”
“要將他們拋棄,我們做不到!如果你們堅持不讓我們帶上他們,那麼我們只有下船了!”牧師也同樣的一步不讓。
萊斯特氣瘋了,轉過身去就想馬上命令船員起錨然後將這些該死的、頑固的牧師們全丟在武昌城裡享受日本人的炮火去!
但這時候戴維德趕過來了,對着萊斯特便沉聲道:“船長!冷靜,冷靜。這是議會下達的任務,要是因爲你的原因而沒有達成老闆絕對會炒掉我們的!我的老朋友,你知道在這個時候再找這樣一份工作是多麼的難……”
戴維斯這麼一說,萊斯特不由得泄氣了。而戴維斯隨後轉身對這些牧師們道:“你們五個人帶着十多個僕役,這肯定是不成的。最多你們能帶三四個人。這已經是我們的底線了。日本人檢查的時候也好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