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被凝固了一下,連耳畔的山風也沒有了聲音。
裴錦川旋身,大步流星地朝房間內部走去。
木屋的門不太結實,他一把就能推開。
可推開之後,三個人便愣在了原地......
紀北辰手忙腳亂地推開死纏在他自己身上的翠翠,裴錦川則是一臉尷尬。
還有......滿臉緋紅的翠翠擡手捂住自己沒有穿內衣的胸膛。
愣了幾秒,裴錦川退了一步,“對不起,打擾。繼續。”
甚至還紳士地幫紀北辰合上了房門。
“紀大哥,現在被人看到了我們在一個房間睡覺,你要對我負責啊......”
紀北辰:“......”
翠翠興奮的聲音透過門板鑽入裴錦川的耳朵裡。
剛剛繃得很緊的面頜這才略略鬆了幾分,原來,是個陌生的女子而已!
不是他的裴太太!
這個認知讓他的心口多了許多愉悅,可愉悅過後,便是濃濃的危機感。
他覺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再等。
必須帶裴太太回家!
紀北辰此刻正被翠翠纏着,是個好時機!
他輕步走到秦汐房間門口,忍住自己的心急,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人回答他。
“秦汐!”
裴錦川怕她又不見了,立刻推開門。
許是因爲翠翠出來的緣故,所以門沒有鎖,可是他一進門,就有一股子夏夜的熱浪迎面而來。
見到牀上那微微隆起的人影之時,他鬆了一口氣。
房間裡安安靜靜的,還有她清淺的呼吸聲。
應該是睡着了。
真是跟小貓兒一樣。
裴錦川脣角勾起一抹笑意,這是三天來,他第一次如此地安心。
這個房間不太通風,連風扇都沒有,被子早就被她踢到了牀下面。
她愛踢被子,愛睡牀邊,在家的時候偶爾會掉下牀去,剛開始他怕她摔疼了,晚上只要她稍稍一動,他就容易驚醒。
後來,她怕他睡不好所以就在牀邊鋪了厚厚的地毯,即便掉下去也無妨。
結果發展到最後,只要她掉下去,他也會很快醒來,卻並不着急將她從地板上撈起來,而是翻身輕覆上去。
然後,纏綿到天亮。
這樣的暖綿時光在他們的婚姻生活裡佔了許多比例。
平心而論,他覺得他們的生活很愉快。
所以這三天的事,他會當成是一個小插曲,不會對他們產生任何影響的小插曲。
裴錦川上前將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放在一旁,然後轉身把窗戶開了一點,讓外面的涼風吹拂進來。
牀上的人嗯了一聲,蜷縮成了更緊的一團,像是不太舒服。
裴錦川連忙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該死的!
她全身居然這麼燙!剛纔在門外的時候他居然沒有察覺!
“秦汐?!”,他俯身,輕輕地在她耳邊喚着她的名字。
但是,她毫無意識,連應都沒有再應一聲。
他快速地將她整個人抱起,扣在自己懷裡——
果然,她又中暑了。
擡眼看了一下週遭,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用的東西,他乾脆將她打橫抱起,直接穿過庭院走到外面。
車子停在了村口的位置,距離很遠,他卻走得很快。
到車裡的時候裴錦川全身已經溼透,卻還是先將秦汐放在了座位之上。
車裡沒有多餘的東西,只有那車掛墜是一枚古銅錢。
他連忙將銅錢解了下來,然後從後備箱裡找出急救箱——
紅色的小巧急救箱,是裴太太給他準備的。
她照顧着他生活的方方面面,急救箱裡也是酒精棉花,還有創口貼等一應俱全。
沒想到,是她自己先用了這個急救箱。
裴錦川連忙把銅錢消毒,然後把秦汐抱起來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褪開她的粗布衣衫,裴錦川的眉頭忽然擰了一下。
這三天她很辛苦,身上還有被太陽毒曬之後的緋紅痕跡。
他輕輕地在那片曬傷的肌膚上摩挲了一下,然後將銅錢摁在了她的背部上。
不是很懂刮痧,可是他夏天的時候偶爾會被裴太太拿來做**實驗練手。
所以現在裴錦川也尚算熟練地將銅錢由上到下地颳着。
也不知重複了多久這個動作,她終於出痧了,裴錦川鬆了一口氣,再去探她的額頭,已經有了微薄的汗水。
他輕輕地將她翻轉過來,讓她仰躺在自己的腿上,就着月光看清楚了她的面容。
明明這麼精緻小巧的一張臉,左邊脣角還有淺淺的梨渦,卻偏生.....這般地倔強。
倔強得連他,都不知道要拿她怎麼辦纔好了......
“等你醒了,真想打你一頓!”
他發了狠話,可語氣卻兇不起來。
秦汐悶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到裴錦川的話。
過了一會兒,她全身就開始被汗液浸透。
裴錦川沒有帶多餘的衣衫,乾脆將她的粗布衣服全部脫下來,用後排的薄被裹住她。
然後將自己溼掉的襯衫也脫下來,半掛在車窗上。
車廂裡很安靜,她如同一隻貓兒一樣窩在他懷裡,雖然意識不清,可是兩個人的呼吸卻還是如往常一樣,糾纏。
裴錦川輕輕地低頭,俯身在她的額角印上一吻,“裴太太,下次再這麼任性,我就罰你三天不下牀!”
秦汐依舊半夢半醒,自然沒有聽到他聲音裡那一股小小的,卻又無可奈何的深深寵溺......
翌日醒來,車內的冷氣讓秦汐猛地清醒過來。
她連忙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居然是在裴錦川的卡宴裡面,身上還穿着他的襯衫。
而他,半裸着上身,正在開車。
車子沿着盤山路一路而下,速度卻並不慢。
“裴錦川!”,她怒!
他是什麼時候把自己弄上來的?這簡直就是在趁人之危!
“裴太太,早安,”他騰出一隻手伸到後座,等待着。
他經常做這樣的動作。
在家裡的時候,醒來,他會伸手讓她把手放進他的掌心,然後輕輕吻住她的手心,對她說裴太太早安。
可是現在,她卻並不買賬,“送我回去。”
那些孕婦還在等她,她怎麼可以如此不負責任地說走就走?!
裴錦川脣瓣的弧度略略縮緊,“玩了三天了,該回家了。”
而且,他不願意承認的是,在看到她和紀北辰在一起的那一刻,他的心,微微地,泛酸了。
“我沒有玩,我在工作!做我自己喜歡的事!”
秦汐的眉頭蹙得快要打結,“你不掉頭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走。你只需要停車就可以了。”
她的聲音有些沙,裴錦川不悅,“你已經生病了,我絕對不會允許你再回到那個村裡去!”
秦汐冷笑。
她知道再多說下去也是白費脣舌。
不如靠行動來爭取。
後座突然地安靜了下去,裴錦川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
小貓兒一樣裹着毯子靠在後座上,看樣子,是妥協了。
他滿意地笑了笑,“到了海州,你想吃什麼我都陪着你,好不好?吃得辣一點也無所謂。”
雲鎮的人都喜歡吃辣椒,可是她爲了遷就他,從來都把菜做得很清淡。
他今天也要遷就裴太太一次。
秦汐不去看他,“打一巴掌又給個甜棗嗎?”
“別鬧,”他當她只是孩子心性,“大不了,一會兒我讓你打一巴掌,好不好?”
秦汐沒有再理會。
車子到山腳的時候,她見到一個加油站,立刻開口,“我要上洗手間。”
裴錦川立刻停車。
山裡的加油站人不多,他關上車門,“我陪你去。”
秦汐:“......男女有別,你別跟來了。”
“你全身我都看過,你怕什麼?”
秦汐:“......”
“我站在門外等你就好。”
裴錦川堅持跟着,她沒有辦法拒絕。
逃跑的計劃也只能暫時擱置。
等從洗手間出來,他還在門邊等她,牽着她的手往車那邊走了。
可剛走了兩步,天生的敏銳便讓他開始察覺到不對。
加油站人本就不多,他也沒有要求加油,可是穿着橘色制服的那些‘工作人員’已經漸漸地朝他們圍攏。
五六個人,已經將他和秦汐圍在了正中央。
秦汐心裡亦是咯噔了一聲,開始覺察出不對,“裴錦川......”
裴錦川的手將她抓得牢牢地,如果可以,他倒是寧願她剛纔逃走的小計劃得逞了,現在她也不用和他一樣身處險境。
可是,沒有如果。
“裴先生,”爲首的人拿着一張照片對比了一下,然後將照片揉成一團丟掉,“我們恭候多時了。”
他一邊說,一邊揚着自己手裡的鋼棍,凶神惡煞得讓秦汐想起雲鎮街頭那些拉摩托車的中年老混混。
裴錦川冷冷地掃了他們一圈。
六比二的比例,他還要護着裴太太,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勝算。
秦汐早已出了一身冷汗,卻強撐着不去顫抖。
她,不想拖累他。
裴錦川反手將她扣在自己背後,對着那羣人笑了笑,“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生意場上的事本就沒有對錯,你們要多少?我裴錦川照樣給得起!”
他護着秦汐,不動聲色地朝轎車的位置退去。
對方的人卻只遞給他一記冷笑,“這不是錢的問題。唐家人不想看到有人找顧少庭父子的麻煩。所以,讓我來清理一下路障。”
裴錦川心口又是一沉。
連秦汐此刻都已經明白這次的兇險——
唐家,顧家。
對方連名字都懶得掩飾,恐怕是已經打定主意要將他們弄死。
那些人步步進逼,還揚了揚自己手中的鋼管,“裴先生,你妻子......挺漂亮的,那張臉,唐心小姐說,她要了。”
爲首的人露出一口黑牙,“聽說,秦小姐是顧先生的前妻?難怪唐小姐不想放過你了。”
秦汐的手狠狠地抓住裴錦川的拇指,因爲緊張所以連指節都有些泛白。
可是,她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沒有給他增加任何的負擔。
裴錦川心口擰得更緊,沉聲一喝,“你告訴唐心和顧少庭,秦汐什麼都不知道,放她走!”
她的確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只是顧家和裴家的事而已!
那些人還想再逼迫,可裴錦川已經開了口,“你們給唐家辦事,可是也別忘記了,裴家在海州也不是好惹的!有什麼條件我們都可以談,但是我妻子必須馬上回去!”
唐心那一句要秦汐的臉,真的讓他有些不淡定了。
那些人被暫時唬住,有人已經開始提議先打個電話請示一下唐心再說。
幾個人壓低聲音商量的時候,裴錦川也開始拉着秦汐的手,“一會兒直接拉開車門,快速上車,知道嗎?”
“嗯。”
他們的聲音很低,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像是每天晨起的時候,兩個人才懂的呢喃。
“商量好了嗎?”,裴錦川催促。
“慌什麼?!”,黑牙掏出手機,“馬上!”
裴錦川不經意的嗯了一聲,“我自己和唐心說。談條件。生意場上的事,你們不懂。”
那幾個人又猶豫。
“難道你們懂我們的生意?那你們來談。”
裴錦川無所謂。
黑牙啐了一口,“媽的,有錢人了不起啊?!”
裴錦川接過他手裡的電話,突地擡手狠狠把電話往汽車的方向一拋,拉着秦汐的手就往那邊的方向狂奔。
他不怕自己被這些人爲難,他怕她被波及!
“操!給我追!!!”,黑牙發覺上當,立刻下令。
後面的腳步聲如驚雷傳來,裴錦川卻拉着她跑得更快。
片刻,他就已經將她塞進了車後座。
啪地一聲,車門被鎖住。
兩個人都已經上了車。
裴錦川手腳並用爬到前排,“坐好!一會兒我去前面的路口放緩車速,你抓住機會跳下去。他們追的是我!”
卡宴如離弦之箭一樣飛馳而去,身後卻又突地冒出好幾輛性能也很好的越野車。
他們早有準備,根本不會讓裴錦川活着回去。
秦汐全身發抖,卻還是忍着,爬到了前排的副駕駛位置上,“報警,馬上!”
“這裡離市區很遠,警察來不了那麼快!”
裴錦川看着周遭的地形,看到了下上的那條岔路口,“還有兩百米到前面路口,我把你放下去,你趕緊朝山上跑,剛纔我們下來的時候看到那邊有一戶人家,昨天我來的時候問路,那一戶有孕婦認識你,你去躲起來!”
“我不!”
“聽話!不要拖累我!”,他還在對她笑,“他們就是要點錢,這種亡命之徒,用錢最好收買了!”
“我不信!”,她拼命搖頭,“我哪裡都不去!”
“下車!”
他一個急轉彎,直接降速,伸手越過她打開那邊的車門——
“抱頭!”
吼出一句,他已經將她推到了路邊的草坪上!
秦汐抱頭翻滾了幾次,落在了草坪邊上,卡宴的車門還側開着,卻已經瘋狂地衝過下一個路口——
幾輛追得紅眼的越野車忽略了她,朝前方追了過去。
“裴錦川!”,秦汐瘋了一樣起身,強迫着自己努力保持着最後一絲冷靜。
她手裡還握着剛纔在他車上拿着的手機。
趕緊打了一個電話報警,然後沒有猶豫地打給了離他們最近的紀北辰。
最後毫不遲疑地追着卡宴的方向狂奔而去——
路邊,裴錦川的車子已經被逼停。
那幾個人拿着鋼管直接將他從車裡拽了出來,毫無章法地亂砍。
裴錦川擡臂護在自己的頭頂,一片混亂之中,他清晰地聽到了咔噠一聲。
手骨,斷裂了。
撕裂的痛快要將他帶入無止境的黑眩之中,猩紅的液體開始慢慢地從額頭上洶涌而出,染紅了他的眼......
裴錦川狼狽地倒在路邊,身體蜷縮成了一團。
還好,還好,裴太太已經下車了......
想起她,他的心,又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揪然所擊中。
幸好,幸好......他在她身邊,讓她沒有受傷,也幸好幸好,救她的人,不是別人。
可是——
下一瞬,他整個人被一個溫軟的身體護住。
秦汐去而復返,不顧一切地奔了過來,“錦川!”
他已經吐了好幾口血,吐得她的心都碎了。
她淚眼奔飆地看着那些狠戾的人,“我告訴你們,我已經報警了!還有,我朋友也馬上就會來!”
“報警?!”,黑牙目光一沉,“那就直接兩個全殺了!”
秦汐呆住。
這個世界,還有沒有王法?!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裴錦川做的是正規的生意,怎麼會招惹上這樣的人?還有唐家,顧家,裴家......以及,以及他說的那個官司......,真的只是商業糾紛嗎?!她,不太相信了......
“秦汐,你趕緊給我走!”,裴錦川氣急敗壞地撐着最後一口氣,“不關她的事,她什麼都不會說!”
砰!
一記悶棍又狠狠地敲打在他的胸膛上。
裴錦川哇地一聲嘔出了一口血。
“裴錦川!”,秦汐快要崩潰。
打在他的心口上,可是,痛是在她全身的啊!
她狠狠地抱住他,護在他的心口,語無倫次,“要死也是我先死,求求你們先打死我,打死我......”
她可以挨什麼下,她不哭,也不叫!
他們可以盡情地打!
哪怕是被打死了,她也要讓他多一分存活下去的機會!
裴錦川被撼住。
從未有過的震撼和感動如暖流一樣,將他的心房都撐破了。
那幾個男人面面相覷,有點不知所措。
裴錦川忍着劇痛翻身,將秦汐重新反過來,護在自己懷裡。
背對着那幾個人。
“打!”
眼見他如此,那幾個人又來了力氣,狠狠地招呼了下去。
“不要,不要!”
秦汐聲嘶力竭地吼着,眼淚再也止不住地狂奔出來,他們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可以!
他是她最愛的人啊!
她想要翻身,想要將他重新護住,可是,他明明手骨都斷了,卻還將她護得那樣緊張,那樣緊。
鋪天蓋地的疼痛快要將她五馬分屍,秦汐嚎啕大哭。
她伸手,去擦他頭上的血跡,卻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沾滿了她的兩隻手掌......
她崩潰地大叫——
她真的,再也不離家出走了!
她要好好地守在他身邊,哪怕他心裡還殘留着另外一個女人的影子,她也要留在他的身邊!
她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事讓他陷入了這樣巨大的危險之中!
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保他平安!
紀北辰匆匆從山上趕來的時候,就聽到了秦汐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心口一涼,連忙奔了過去。
整個人,卻被驚住——
作爲醫生,他見過太多太多的血,卻是很久很久,沒有再見過這樣的暴力畫面了!
秦汐被裴錦川護在身下,可那些人卻還在暴打他!
再這樣下去,脊柱都要被打斷了!
紀北辰暴怒地狂奔過去,“你們住手!”
那些人一愣,爲首的黑牙見到紀北辰更是震驚,手中的鋼管也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你你你.......”
紀北辰腳步頓住,在見到黑牙那張臉的時候,腿竟像是被灌了水泥一樣,再也挪動不了。
“你,你們......怎麼會是你們?!!!”,他的聲音,充滿着濃濃的痛苦,還有,難以相信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