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深夜,屋子裡沒有開燈,只從厚厚的雙層金絲絨窗簾裡透出一些光亮,人的面目模糊,看不出神情,否則定能看到王巖的臉已經黑了,緊緊地咬着嘴脣,他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就算平素有些小心思,也都是無傷大雅的,哪裡想到蘇南竟然有這樣的陰暗心理。
“你威脅我!”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若什麼都沒做,自然不怕威脅。”蘇南語氣輕鬆的像是在說明天吃什麼。
王巖語氣遲滯,想必是內心極爲震動:“我想不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
蘇南哈哈大笑:“那你以爲我是哪種人?清白淺顯一眼看到底?你們都喜歡這樣的人。”
“那有什麼不好?做人不該坦誠點嗎?”
王巖氣呼呼地說。
“你偷麪包的時候怎麼沒對我坦白呢?”
“我只是拿了一塊,說不上偷。”
“不告而取謂之賊,強而取之謂之盜。”
“哼,少擺出那教訓人的樣子,什麼叫五十步笑一百倍,老鴰笑豬黑?我拿的只是一塊麪包,你偷的卻是錢啊。”
王巖反脣相譏。
“我拿的是我應該得到的。”
蘇南語氣酸澀,嘆口氣:“算了,你怎麼知道我的事。”
王巖真的怒了!
這個人,三言兩語把自己逼到牆角,張口結舌無路可走,可他自己卻藏着太多的心事。
王巖怒火中燒,從牀上蹦起來,一把按在蘇南身上:“我就看不上你這個人陰陽怪氣,平時裝的雲淡風輕,其實骨子裡比誰都卑鄙,大家不過十五六歲,哪裡來那麼多壞心眼,今天不教訓你一番,我的姓倒着寫!”
“你的姓怎麼寫都是王,你就省省吧,阿木林。”“你罵誰阿木林。”
王巖一拳就砸在蘇南臉上。蘇南也是血氣方剛的少年,見自己平時沒當回事的十三點竟然敢打自己,當即也急了,反手抓住王巖的胳膊,兩個孩子就這樣打了起來,從牀上骨碌到地上,聲聲悶響,夾雜着低低的哎呦聲。
就在這時,就聽着咔嚓一聲,這聲音不大,暗夜中卻像是從人心底開裂。
兩個孩子都住手了,王巖驚道:“什麼聲音?”
蘇南撐起身,直奔窗戶,一把拉開厚厚的窗簾,王巖看着他的動作,發出一陣嚎叫聲:“啊!鬼啊。”
藉着月光,能清楚地看到那窗戶上緊緊地貼着一個人。
蘇南一貫細心知道這窗戶的窗臺是很窄小的,他來英國之前在圖書館各處查找英國的資料,知道英國在威廉三世期間曾經有過窗戶稅,一直到1851才得以廢除,因此倫敦很多古老建築的窗戶都是很小很狹窄的,甚至有的房子將窗戶封了起來。
這間旅館想必當年財大氣粗,開了許多窗戶,只是窗戶都不大,幾乎沒窗臺,所以這個人是貼在窗戶上的,就像個大壁虎。
什麼人能這樣貼在窗戶上?
蘇南愣了一下,一扇窗戶已經被打開了,那人嗖的一下,靈活的像一條大黑蛇,搖頭擺尾就那麼進來。
蘇南瞬間只想到一個詞:遊走!那人真的就像是遊走一樣,身子一擺就進來了,藉着淡淡月光,能看到那人黑亮的眼睛,笑眯眯的,一口白牙,像是……傳說中的吸血鬼。
王巖已經嚇的張大嘴巴不敢叫喊了,他擔心只要自己大叫一聲,那人白森森的牙齒就是咬上自己的脖頸。
“打啊怎麼不打了?”
那人說話了。
蘇南鬆了口氣,這是人,不是鬼。
“召南先生,這半夜來訪……”
王巖一聽是召南,剛纔被嚇的砰砰亂跳的心這才復位,但一口氣憋的久了,忽然平復,心中氣流四處亂竄,咯咯咯地打起嗝來。打嗝聲在這深夜中格外驚悚,嚇得他急忙緊緊地捂着嘴巴。
“一個偷麪包的小賊,一個偷錢的大賊,你們倆住一起還真是人以羣分啊。”
召南的聲音充滿諷刺。
王巖辯解道:“我就是餓了,一個麪包,還是隔日的麪包,硬的能噎死人,你們一個兩個揪着不放,太過分了吧?”
“你呢?偷走一大筆錢,有什麼可解釋的。”召南看向那少年。
蘇南嘆口氣:“原來剛纔哭聲都是你搞出來的。”
“吳女士的確鬼魂尚未走遠,你要想見,我也可以安排一下。”
王巖頭搖成撥浪鼓:“不用不用,趕緊把她送走吧,沒人想見她。”
“見她又何妨?就是面對她我也不怕,我拿的是我應得的,那女人不知廉恥,我不過是拿回自己應得的東西,何罪之有?”
蘇南梗着脖子,平時溫順的少年,此刻像一隻渾身毛都乍起來的小狗,隨時都要吠上幾聲,掩飾內心的虛弱。
“你應得的?”
召南冷笑:“那是吳女士得到的捐款,怎麼就成你的錢了。”
“她答應過我,這次捐助會給我一千英鎊,我拿走的那一千英鎊就是她答應給我的,我只是自己去取來的,否則……”蘇南停了一下,“我怎麼有鑰匙進去,警察在吳女士的遺物中怕是沒找到旅館的鑰匙吧?因爲她手裡的那把在我這,是她當時給我叫我自己去取錢的。”
說着他走到拉開櫃子,從自己的小藤箱裡摸出一把鑰匙,哐啷一聲扔到桌上:“呶,就是這個鑰匙,你不信可以拿着去開吳女士房間的門,我沒有說謊。”
“那晚,你和吳女士到底是怎麼回事?”
召南一把拉開燈,看到這少年不過是在強自鎮定,他臉色已經變了,額角露出汗水,他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就算性情穩重,比別的少年多一些心機,但在召南逼迫下已經瀕臨崩潰。
“她……吳女士對我有不軌之心。”
聽到蘇南這話,王巖睜大眼睛:“啊?對你?”
蘇南細高個,白白淨淨的清秀少年,王巖看看他又看看自己,低下頭去。
“這次我能從衆人中脫穎而出來英國,是她的功勞,我成績不是特別好,要是靠成績,輪不到我。她還對我承諾,從集來的善款中給我一千英鎊,資助我以後求學。我那晚趁着沒人,專門去樓下等她,她要拿錢給我的。”
“爲什麼不在滬城給你錢,偏偏在這時候?”
召南覺得這事古怪。
“因爲,她想讓我和鶯兒姐姐留在英國,悄悄留在這。她和吳鶯兒吵架想來也是爲這件事,說好那晚給我一千英鎊,我拿着錢藏起來,隨即鶯兒姐姐做了手術,我留在英國照顧她。我們沒有真正的身份,只能用這個辦法,黑下來。”
王巖嘴巴能塞進一個拳頭,他指着蘇南道:“天啊,原來吳女士打算做這種事!這也太陰險了。”
“你拿了錢爲何後來不走了?”
“怎麼敢走?吳女士被殺了,我要是拿着錢跑了,那倫敦警察怕是要張開天羅地網來抓我了,我這就是畏罪潛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