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一隻羽箭帶着風聲筆直地射向了不遠處的一隻正停下四顧的狼。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來自另個方向的一隻箭也射了過去,兩隻箭齊齊插入了狼的身體,狼嗷叫了一聲,倒了下去。
一個男孩將弓在自己後背一掛,飛快地朝中箭的狼跑了過去。
“等等!”
在他快要到狼近前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男孩停下了腳步,回身笑嘻嘻地看着正分開濃密的枝葉朝自己大步走來的那個女人。
她身上穿了件簡單的斜肩一體式短裙,長髮編成了一條粗辮子隨意垂在身後,赤着腳,露在外的全身淺蜜色皮膚映襯着烏黑有神的眼睛,讓她整個人看起來英姿勃勃。她手上拿了張青綠的弓弩,腰間背了個皮箭囊,正大踏步地朝那男孩走去。
“閃電,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還小,不要單獨跑出來。萬一要是碰到了猛獸怎麼辦?”
她到了那男孩面前,沉下臉責備。
“阿媽你說錯話了。阿爸前幾天剛剛說我正好八歲,已經是大人了,他還送了我這張弓!狼叼了我養的兔子,我要像阿爸一樣射死它!”
那個被叫做閃電的男孩顯得很不服氣,叉腰翹着頭和自己的母親對質。
這個正被自己孩子對質的女人就是木青。
木青望着閃電被烈日曬得黝黑的臉上滿是不服氣的樣子,板着臉嚇唬他:“你這麼聽你阿爸的話,過幾天我們全家去朗達草原,阿媽跟你阿爸說下,帶上弟弟霹靂,就讓你就留下來看家。看你阿爸還帶不帶你去!”
閃電眼睛骨碌轉了下,一下撲在了木青身上扭來扭去,笑嘻嘻說:“阿媽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又說錯話了?你想想,我聽阿爸的,阿爸聽你的,最後我不是還是聽阿媽你的嗎?阿媽一定要帶我去!”
木青再也繃不住臉笑了出來。
閃電歡呼一聲,轉身拉着木青往那隻中箭倒地了的狼身邊走去。
這時候的狼的體型比普通的家狗要大,身體健壯結實,四肢細短,看起來更像是鬣狗,但是一張嘴很寬大,估計連骨頭都能咬碎。最近他們居住的谷地附近冒出來了一羣這樣的狼四處徘徊,前幾天甚至有一隻不知從哪裡潛進了谷地裡,咬死了幾隻野雞和閃電養的兔子。閃電小孩子心性就記仇了起來,前段時間總是自己偷偷溜出來要去射殺狼。被木青發現教訓了一頓關了兩天禁閉,今天剛放出來,她一轉身,就見五歲的小兒子霹靂邁着兩條肥肥的小短腿過來,奶聲奶氣地告狀,說哥哥又偷溜出去了不帶他玩。木青不放心,這才找了出來。找到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在挽弓要射一隻遭遇的狼,怕狼未被射死反噬過來,顧不得別的,自己急忙也抽箭搭弓射出了一箭。
狼的咽喉處深深插入一隻銳利的青色竹箭。另一隻釘在了背腹部。
閃電用力拔出了那兩隻箭,舉到了木青面前歡呼着道:“阿媽,你又輸了。你看我射進了它的咽喉,你卻射到了它的肚子上。阿爸說了,一個好的獵人,射殺獵物的時候必須要一箭射中它的咽喉,這樣纔不會給它反咬。你射了它肚子,箭入得也不深,怎麼能射殺狼?不過阿媽是女人,阿爸說了,叢林裡的男人要保護女人的。阿媽有我和阿爸的保護,箭射得馬馬虎虎些也沒關係。”
木青聽他嘴裡突然冒出了自己前天剛教過的“馬馬虎虎”,一串驪芒的語言中夾雜了她的語言,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且小小年紀,那話說到後面卻鄭重得似個小大人,又口口聲聲阿爸阿爸的,強忍住了笑,嗯嗯地順着他點頭,揪了幾片樹葉擦拭了下箭頭染上的狼血,把箭隨手插回了腰間的皮囊裡。
木青彎腰要拿起那隻狼,閃電已經搶先一步拎了起來甩上自己的肩,朝木青得意一笑。
木青看着這個幾乎已經和自己齊肩高的兒子,眼前一下閃過他小時候才幾個月大時的模樣,心中不禁微微有些感觸。
日月如梭,自己剛到這裡時的種種彷彿還是昨天,一下竟已經過去了年了。
她扯出胸口吊帶上的那個哨子吹了下,很快,一隻渾身黑亮的大傢伙就從樹叢裡飛快地躥了出來,撲到了她的面前。
“小黑!”
閃電把肩上的狼往地上一丟,雙手抱住了小黑的頭摸它毛髮,親熱地把自己的臉和它蹭來蹭去,小黑有些嫌棄地偏過了頭,實在躲不過去,這才彷彿很無奈地任由他蹭。等閃電蹭夠了,縱身躍上了它的脊背,這才用力晃了下腦袋,剛纔被閃電弄亂了的頭臉上的毛髮立刻又平順了下來。
小黑如今個頭有水牛大小,身上的毛和後頸上的棘角黑得油光發亮,一雙金色的眼睛在夜裡看起來就像兩隻燈籠。木青家裡現有的三張虎皮,除了最早的那張,剩下的兩張都是小黑光輝戰績的勳章。那是有次它和驪芒一道外出狩獵的時候,意外遭遇到了兩隻正在交配的劍齒虎。被幹擾了的老虎狂性大發,撲了上來攻擊。趁小黑力鬥二虎的時候,驪芒上樹挽弓,覷射了老虎的眼睛,最後合力一道將兩隻老虎殺死。那一戰小黑雖然受了傷,但王者無敵的氣勢從此天成,叢林裡別說尋常的動物,就算是猛獸聽見了它發出的吼聲也都避之不及。
木青拎起剛纔被閃電丟地上的狼,自己也跨坐在了閃電身後。等她一坐穩,小黑立刻往谷地方向縱身而去。
當年谷口通道處驪芒挖出的那道壕溝早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依傍着兩邊的山崖地勢建起來的又高又厚的石牆,中間是扇粗木吊門,下面兩角用搓出的麻繩和懸崖上的老藤扭結而成的粗纜繩吊上或放下。
小黑飛快躥入這道門,一直衝到了屋子前,這才停住了腳。木青從它身上下來,習慣性地攬住它脖子親了下表示感謝。和剛纔截然不同,小黑對她的這種親熱很是歡迎,喉嚨裡發出了陣溫柔的咕噥聲。正坐在樓梯上翹首等着的霹靂看見他們回來了,高高興興地拍着手跑了過來,嘴裡不住嚷着“洗澡洗澡”。
霹靂說的洗澡,可不是叫木青給他洗,而是他和哥哥閃電一起與小黑去洗澡。
木青一直就有定期給小黑洗澡的習慣,要不然時間一久,就會有股味道。小黑從前不習慣,她一按它下水,就要逃之夭夭,但這麼多年過來,它自己漸漸也愛上了乾淨,每隔幾天就要下趟水。從前都是木青自己給它洗梳毛髮的,現在閃電和霹靂漸大,像這樣的夏日傍晚,時常是他們兩個和小黑一道在小溪裡撲騰。
木青看着小黑帶着自己的兩個孩子往前面不遠處的小溪下游處去玩水,想起驪芒還在漚麻,匆匆過去想幫忙。轉過小山坳,一眼就看見坑塘邊的地上堆滿了成捆的麻桿。那都是他們種植起來剛收割下來準備要浸泡在水裡漚的。
比起當初發現的那種比較粗硬的麻,現在他們又多了一個品種。那是一種後來發現的開着紫花的麻,漚出的麻纖維柔軟纖細,織出的布透氣吸汗,而且非常柔軟。木青現在身上穿的短裙和內衣褲就是用這樣的麻布做的。所以他們現在每年都種這兩種麻,一種用來搓繩織地毯什麼的,一種用來做衣服,多出的麻布就貯存起來。當然衣服大部分都是木青自己穿。驪芒和閃電霹靂父子三個最多就是穿條短褲滿地亂跑。想讓他們在這個季節穿上衣服,簡直比登天還難。
木青靠近了麻桿堆,見驪芒正站在齊腰深的坑塘裡高舉着石錘在奮力打樁。露出水面的古銅色上半身肌肉緊結,上面沾了密密的一層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被飛起來的水花噴濺上的。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那樣的年輕英俊,充滿了力量和熱情,就和當初他們剛相遇時相差無幾。
驪芒擡頭,看見了站在坑塘邊望着自己的木青,朝她笑了下,用力打下了最後一個木樁,水花四濺,然後涉水上了岸,一邊把地上已經紮好的一捆捆的麻往水下拖,貼着坑塘底栓在剛纔打好的木樁上,一邊問她剛纔去了哪裡。
“閃電又偷偷跑出去,我怕他危險,出去找他,正好看見他在射狼,我也射了一箭,中了狼的肚子呢!”
木青高興地說,沒有注意到自己最後的口氣有些小小的得意和賣弄。她其實大概是希望驪芒能誇下她的箭術。雖然她比驪芒大了整整五歲,但很多時候,尤其是最近幾年,兩人就彷彿掉了個個,驪芒愈發沉穩,而她在他面前倒彷彿越活越小了。
但是驪芒聽了她的話,非但沒誇她,反而微微皺起了眉頭,從水裡站直了腰身看着她說:“閃電已經不小了,他快和你一樣高了。他想去射狼,你就讓他去。不用總是這樣放心不下。他的箭術很好,比我當年小時候還要好。我在他這個年歲的時候,也已經自己單獨出去射過狼了,我阿媽從來不會攔我。”
木青有些氣結地看着他。
她承認他說的有些道理,叢林裡的男孩子們或許都是這樣一步步成長爲一個合格的勇士的。但是讓才八歲的閃電這樣單獨出去,她不放心。儘管她也知道他力氣不小,在扳手腕時可以輕而易舉地擊敗她,她甚至堅持不到五秒的時間。但是她就是不放心。
她沉默了,以此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驪芒彎腰又將一捆麻栓在了水底的木樁上,半晌沒聽見她的聲音,擡頭看去,這才發現她在生氣。
他搖頭笑了下,再次涉水上來,用自己沾了淤泥的手在她額頭劃了道橫槓,這才低頭看着她說:“青,比起閃電,我其實更擔心的是你。你一個人出去更危險明白嗎。以後不要自己出去。就算是要找閃電,跟我說下,我去找就行了。”
木青的所有不滿和委屈隨着他的碰觸和解釋立刻煙消雲散。
“我叫了小黑一起呢。”
她輕聲說道。
驪芒呵呵笑了下,看着她的眼睛裡滿是寵溺:“小黑也不行。你的箭術在沒練到我滿意之前,你就不能單獨出去。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