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澳門廳,一大把白蓮花便映入眼簾。紅雲好心思,在室內安置了一池蓮花,窗上懸掛的是湘妃竹的竹簾,一架雲母屏風繪製的正是嫦娥奔月的圖景,清新雅緻中帶有幾分憂傷幽寂。(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小蘭在一旁親自伺候,美酒佳餚,時新蔬果,甚至還進來兩位古裝女子撫琴歌唱。
紅雲拿出私家珍藏的美酒,王文淵喝得尤其多,有美在旁,他握住清月的手,軟綿綿地看着她,那目光足以讓人溶化。
清月微笑以對,輕輕地將手從他手中抽出,給幾位長輩斟酒。
老王的電話鈴大作,他出門接電話,是重要事件,歌女一首曲子唱完了,他還沒有回來。
小姨坐在一邊只用冷冷的目光打量着清月,清月有些坐不住,起身藉口找老王,便離開澳門廳。
她纔不找老王,包廂內凝重的空氣讓她險些窒息,她走到拐角處,站在一蓬碧綠的葡萄架下呼吸新鮮空氣。
忽然見小蘭板着一張臉走過來。她驚訝道:“小蘭,你怎麼出來了?”
小蘭立刻憤憤道:“宋小姐,那幾個死老太婆不值得你對她們這麼好!”
“怎麼了?”她十分驚訝。
“你一離開,她們便支走我,說你的壞話!“小蘭撇撇嘴角,不屑道:“這幫八婆!”
“你偷聽她們說話?”清月大驚,立刻站直身體。
“你來!”小蘭拖着她的手,從樓梯的另一側上去,進入香港廳,輕輕打開中門,啊,中間只隔着屏風與幾棵齊人高的橡皮樹。
從疏密相間的綠色枝葉間望過去,王太太那張喜氣洋洋的小圓臉上笑容盡失:“漂亮是漂亮,氣質也好,可惜畢竟結過婚,又有一個孩子。”
小姨冷笑道:“我看文淵是落花有意。宋小姐怕是不喜歡他。”
“她有什麼資格不喜歡他?他配得上文淵嗎?一個結過婚的女人,又帶着一個女兒!”王太太語氣急促,刻薄之氣從眼裡飛出來。
清月的心猛地跳動一下,像是呼吸暫時停頓了:來了,一切嘲笑都來了。
果然,小姨接上去:“二婚頭對感情都淡漠些,有句話說的好:男子重後婦,女子愛前夫。我看她對文淵也是帶理不理的,這事怕不得好。她又帶一個拖油瓶,文淵過去就當後爸,你倒好,白得一個五六歲的孫女兒。”滿臉都是嘲笑之情。
王太太氣得眼角都紅了:“小妹,你胡說什麼!再胡說,你把那枚金花生給我還過來。”
“不就是一顆金花生,我還得起!”小姨拿出小小絲絨禮盒拍在仿明的花梨木餐桌上,轉頭對王太太說:“二姐,這門婚事我不同意。到結婚那一天,別的新娘穿白紗,細腰細胳膊。她呢,粉紅婚紗,身材一看就知道是生過孩子的。”
清月只感覺火辣辣的耳光一下下地抽在她臉頰上:她還有條件嫌棄王文淵?人家母親阿姨不知把她嫌棄到什麼程度!
因爲離過一次婚,又有一個孩子,她便罪無可恕,活該被男友的長輩無情唾棄。
她的心麻木得感覺不到任何痛楚,小蘭握住她手示意她離開,她竟然渾然不知。
“大姐,你怎麼看?”王太太掉轉臉問。
“身材豐腴打什麼緊,楊貴妃不也是四大美人之一嗎?宋小姐相貌出衆,氣質高貴,家世殷實,除去有過婚史,我看,是文淵配不上她,再說,愛情不幸婚姻坎坷不是她的錯,哪個女人願意走這一遭?”大姨緩緩地說,她背對着清月而坐,清月看不見她的面部表情,只覺得那聲音溫柔動聽,似炎夏一道甘甜的清泉。
剎那間,一口又沉又悶的濁氣從她胸口釋放,眼淚順着臉頰滴落下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夠了,有人理解她懂得她就夠了。她悄悄站起身,走出香港廳,頭抵住門框,忍住淚意。
她知道今天難捱,但想不到竟然是送上門受侮辱,好好的,自己這麼作踐自己幹什麼。也好,是她們踐踏她尊嚴,總好過她開口拒絕那老實人,白白背一個愧疚的十字架。想到這裡,她露出一個極其淒涼的微笑。
小蘭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得低聲道:“清月姐,不要這樣,都怪我不好,不該拉你來聽牆角。”
王文淵剛好上樓,,看見女伴面帶淚痕,驚訝問道:“怎麼了,清月?”
清月別過臉,沉默不語,總不能告訴老王自己聽牆角找氣受,已經打算同他分手,何必要撕破臉大家今後難做人?她止住要插舌的小蘭,仍是苦澀地笑。
老王拉住女友,轉身走向包廂,剛要推開廳門,只聽得小姨高而尖刻的聲音道:“也不錯,雖然是二婚頭,但家底子厚!真要結婚的話,給我們文淵多要一些嫁妝做補償!”
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清月渾身冰冷,不願再聽,轉身下樓,差點撞上聞訊趕來的紅雲。
紅雲見好友臉色慘白,惶惶如喪家之犬,一把握住她的手臂:“誰欺負你?告訴我,我去收拾他!”立刻挽起頭髮,又將蕾絲袖子挽起,露出雪白滾圓的胳膊:“他媽的,竟然敢在老孃的地盤上撒野,欺負老孃的姐妹,不想活了!”說着,便要衝上樓去。
清月一把拉住她,面容蒼白,搖頭道:“不關他的事。”
紅雲放下衣袖,無奈道:“我總不好爲難幾個老太婆。”
清月拖着她下樓,一路疾走,險些碰倒一架錦緞屏風,慌忙站定,深呼吸幾口,鎮靜下來:“答應我,待會安排車輛送他們回家。”
紅雲不高興了:“宋清月,我就是不喜歡你這點,你曾經跟我說: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我看王文淵的面子,從頭到尾,他沒說我一個不字。”清月掏出手帕,擦乾臉上的眼淚,也擦掉了臉上大半化妝,恢復素顏,感覺如釋重負。
“真受不了你。”紅雲道:“好吧,我答應你。”她放下頭髮懶洋洋道,又恢復慵懶豔麗的模樣。
清月“呸”一聲,罵道:“翻臉比翻書快,你這二皮臉。”
“我可是認真想替你出口烏氣。”說着紅雲又柳眉倒豎起來。
清月擺一擺手,她走向停車場,回頭向好友道歉:“我先走了,改天把你家兒子帶來和我家英英玩耍。”
紅雲送出來,關切地問:“要不要我送?”
她已經將車倒出車位,搖下車窗,比一個“OK”的姿勢,一踏油門,便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