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煙不敢戀戰, 說完這話,立刻退開來,根本不敢看孟遜是什麼神情, 轉身就走。
儘管孟遜已經落到這個地步, 可江煙仍不覺得自己有報復他的能力, 只能說惡人自有天收, 他如今有多悲慘都不值得同情, 是他活該。
她來就想看一看,方氏是否悲慘,他是否心有不甘。
果然, 他也說方氏無辜。
那她和妹妹不無辜嗎?
如他從前所言,既然享受着曲家所帶來的榮耀, 自然曲家落難, 什麼樣的懲罰, 她們也得受着。這話正好用於他和方氏身上。
孟遜並不是特別震驚,江煙到底是紅綃, 還是曲江煙,就算她自己不說,他有眼睛能看到,有心智能分辯。
自打江煙死後,紅綃就像被鬼附了身, 不只穿衣打扮一改從前的庸俗豔麗, 就連氣質都變了, 要說他不懷疑, 是不可能的。
但也只是懷疑, 甚至自欺欺人的想,紅綃變成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江煙已死,她又那麼相似,他聊以做個慰籍也不無不可。
可她說她是曲江煙。
果然是鬼附身。
孟遜說不上是後悔還是什麼。他那麼待她,她定然恨極了他,不管她是不是附在紅綃身上,她和他都沒可能。
所以,她纔來送他吧?藉此做個了斷?!
呵呵。
官差們吃了乾糧,又喝足了水,自然攆着這羣犯人繼續趕路。
孟遜自始至終都很老實。
可儘管如此,官差們仍然不敢掉以輕心,一路上都對他格外“照顧”。這天兩個官差又拿他取樂,不由分說,就給了他一頓好打。
孟遜也不反抗,也不躲,只抱住腦袋,將後背交給諸人。
官差們自然知道他就是從前高高在上的指揮使,一朝落難,鳳凰不如雞,打起來格外帶勁。
一則是能捧從前的指揮使,多是牛/逼的一件事,回京也有吹牛的資本,二則人人都有陰暗的心理,看不慣別人比自己過得好,從前有多逢迎巴結,這會兒就有多恨,是以下手就特別狠。
用腳踢還不夠,見他也不反抗,隨手揀起小孩兒手腕粗的木棍,劈頭蓋臉的往孟遜身上打。
方氏見木棍都打折了,孟遜後背都是血漬,再也忍不住,不斷的哀求官差住手。
官差們出京也有幾天了,成天吃乾糧喝冷水早就膩了,怎耐公務在身,又不好出去找樂子,這會兒見方氏跳出來,幾個官差對看一眼,都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官差們扔了孟遜,走過來把方氏抓出來。
方氏雖然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復從前的嬌柔美麗,可到底年輕,雖是受了些挫磨,卻仍舊皮膚白膩,落在官差們的眼裡,就跟那嫦娥也似。
橫豎路上沒有解悶的,這會兒就她了。
把她扯到樹木後頭,留一個官差放風,兼看守這些流放犯人,其餘人便都去尋樂子。
孟遜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風聲吹過,隱約能聽見方氏低低的呼號聲。他的手指痙攣了一下,隨即又不動了。
生活再艱難,只要還活着,日子就得繼續往下過。
方氏早就對自己的未來不報任何希望,挺身而出,也不過是爲了能給孟遜一個緩衝的時間,她怕會被這些官差活活打死。
橫豎身子已經不乾淨了,她也沒矯情,費盡心力,把這幾個官差侍候好,之後求他們把自己和孟遜拴在一處。
她不敢求他們稍稍放過孟遜,只有這麼點微薄的要求。
這幾個官差樂完了,又覺得方氏的要求不過分,便把他二人拴在了一處。一行人一邊走,方氏小聲問孟遜:“表哥,你要不要緊?不然在前面找個藥館,你好歹上點傷藥?”
孟遜鼻青臉腫,早就不復從前的相貌,這會兒也只耷拉着眼皮,輕輕搖了搖頭。
方氏低低的哭起來,她知道孟遜瞧不起她,也瞧不起他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他護不住她,也不能自保,還要她個弱女子以身子爲交換,換得他暫時的安寧,他心裡肯定又恨又恥。
方氏道:“表哥,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骨頭軟,是我沒志氣,可我不能眼睜眼的瞅着你被他們打死。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着,總有指望。表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孟遜還是不說話,臉上寫滿了“生無可戀”。
方氏頓了下,又問孟遜:“剛纔那女子,是不是就是紅綃?”
孟遜仍舊沒答,方氏自己卻也有了答案,不會錯的,那時她那麼恨紅綃,紅綃的五官相貌跟刻在自己心上似的,怎麼會見了面而認不出來?
方氏自愧的道:“都怨我,要是我當初沒那麼對她就好了?誰能想到她報復心這麼強?居然能攀上秦王?還藉助秦王的力量,害了表哥?”
孟遜這會擡頭,一齜牙道:“跟你沒關係。”
方氏一怔,隨即又滿臉感激的道:“表哥你不用安慰我,我什麼都知道,要早知會有今日,當初我就是捏着鼻子,被她踩在腳底下,也不會動她一根手指頭。”
孟遜不置可否,他跟曲江煙之間的恩恩怨怨,也不好同方氏說道。他動了動痠疼的脖頸,悶聲道:“過去的事,不用再說了。”
方氏只當他是不耐煩,又掉了幾行淚,這才點頭:“嗯。”
孟遜覺得自己的骨頭已經被人抽走了,江煙、紅綃、秦王、方氏的受辱,不知道是哪個打擊更大,或許是種種雜雜摻和在一起,他有不勝之感。
如果不是方氏中途出了事,他想哪怕這一路都要受到無盡的折辱,他也會一直走下去,會按他跟方氏說的那樣,只有他們兩個,白首偕老。
可惜老天從來是最會潑冷水的那個,你得意的時候,它會一巴掌給你拍到地獄去,讓你灰頭土臉的爬起來,不敢有絲毫怨恨,只會自慚先前太過小人得志,所以纔會樂極生悲。
而你身在地獄,以爲這已經是最殘酷的懲罰,熬過它總會有東山再起之時,老天永遠有不盡的手段,給你更深重的打擊,讓你更絕望的墮落下去。
孟遜就是如此,從前的得志,從前的飛揚,從前的跋扈,都變成了現如今最嚴厲的懲罰和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