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僻的山腳下的村莊裡, 曲江煙穿着最尋常不過的布衣,正灑了水打掃院子,柴門被扣開, 隔壁的劉三嫂笑着進來道:“忙着呢?”
江煙忙直身起, 迎着劉三嫂道:“嫂子怎麼有空過來了?”
劉三嫂一直打量江煙, 眼看她都不好意思了才道:“我這天天瞎忙, 按說兩家借比住着, 應該多走動走動纔好,可你們小夫妻新婚不久,怕是不願意見外人的, 我那兒又家裡家外一堆的事,所以也就沒討人嫌, 喏, 這是你三哥去鎮上拉了一塊肉, 我尋思着給你送兩根大棒骨,你燉了湯給你這男人補補, 我怎麼瞧着他腿似乎不大利索,上回去山上打獵的傷還沒好利索呢?”
“嗯。”江煙含糊的應了一聲,推拒道:“家家都不容易,不年不節,難得見點葷腥, 我怎麼好要三嫂的。”
劉三嫂把大棒骨塞到她手裡, 道:“你家我大兄弟也沒少把獵來的肉給我們那邊送, 不過幾根沒肉的骨頭, 你要是再推拒可就是嫌棄了。”
江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只得接了。
劉三嫂這才道:“行,你忙着, 我得回去了,那幾個孩子饞得眼睛直冒光,別趁我不在,把生肉都吃了。”
送走劉三嫂,江煙捧着大棒骨要進屋,牆那頭是劉七嫂,正擇着菜,探頭往這院裡看了好幾眼,同江煙道:“這劉三家的可真是會算計,這大半年也不知道吃了你家多少肉,就甭說野兔子了,就是那狍子肉就不老少吧?她可倒好,一使勁就給你送兩根骨頭,你也真是好性兒,要我劈頭砸她臉上,看她長不長臉。”
江煙只笑笑並不搭話。
劉七嫂叨叨了半天,見江煙不理,只搖頭嘆道:“人善被人欺,你別嫌我多管閒事,等有一天你遭人算計了才知道我這話沒說錯。對了,你家男人這回上山去的時間可不短了,得有七八天了吧?也沒個信送回來,你不惦記?”
江煙道:“他是上山慣了的……”
“嗐,你這女人還真是,我瞧着你男人對你那可真是個好,他在家打水、掃院子,什麼活兒不做?你可倒好,他走了你都不念叨一聲兒?”
江煙心說,我念叨不念叨,還非得讓你知道?
在鄉下住着確實清淨,什麼權貴世家,什麼皇帝臣子,什麼愛恨情仇,儘可以撇到腦後,可這左鄰右舍的事兒是真不少,全是雞零狗碎的東西,因爲一泡雞shi都能打一架,更別說一把菜,一根骨頭了。
不過孟遜這回進山確實時間挺長了。
江煙把骨頭泡進清水裡去腥味,心裡不無惆悵的想:要真是這麼過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她一直想過安穩日子,可在京城裡她就安穩不了,離了京城,她一個孤身女人,難免被人覬覦。
如今有孟遜在身邊,倒是沒人敢招惹。
可這鄉鄰一口一個“你男人”,饒是聽得次數多了,可江煙還是不適應。從前種種,猶如過眼雲煙,眼前這觸手可及的倒是實在,可她總覺得像做夢,好像哪一天就會破滅。
這人不禁唸叨,當晚太陽還沒落山孟遜就回來了,肩上還扛着一隻野鹿,身後跟着一隊孩子,又是好奇,又是垂涎的跟着。
左鄰右舍聽說了,也都跑出來看西洋景。
孟遜全程冷着臉,一個都不搭理。要不是他時不時能給各家送點兒肉,怕是也住不安生。
江煙迎到門口,他目不斜視的從她身邊過去。
江煙這個氣,有本事就總也不理她,做什麼當着人一副他是王大,天是王二的臭屁表情,入了夜進了屋就不是他了?
可江煙也計較不過來,只好同大家打過了招呼,關了門。
孟遜把鹿血放了,鹿皮剝了,把鹿也肢解完了,江煙也做好了晚飯。她招呼他洗手吃飯,孟遜仍舊悶頭進屋,坐到炕桌邊。
江煙把熬得出白漿的骨頭湯放到他跟前,道:“喏,這是隔避劉三嫂的一番好意,說是看你腿上的傷還沒好,特意給你補補的。”
進了屋沒外人,孟遜的臉色沒那黑,也沒那麼冷,他一點對面:“你轉悠什麼?不是吃飯嗎?哪兒那麼多話?你喜歡你喝。”
說着就推了過來。
江煙又推回去:“我不要,怪腥的。”到底沒再繼續打趣他了。他就是個招人的,自打在這村子住下,沒幾天就招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愛往他跟前湊。
又不是從前的錦衣衛指揮使,哪來的那麼大吸引力?
光有一張好看的臉有什麼用?臉色那麼臭,且腿還是一瘸一拐的。
見她盯着自己的腿出神,孟遜一墩飯:“你嫌棄?”
沒等江煙說話,他道:“你嫌棄也沒用,我跟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罷了。”
江煙原本不嫌棄這會兒也嫌棄了,生怕自己被他氣死,索性不接他的話,只安靜的扒飯。
孟遜把碗蓋在臉上,呼呼嚕嚕的喝着玉米粥,卻偷眼看了她一回,見她面色平靜,不像是個生氣的模樣這才放心。
一頓飯吃得安生,他放了筷子,江煙也就着放了筷子。
孟遜不耐煩的道:“你見天吃那麼一點兒,貓食啊?要是吃不慣,那不是還有醃着的肉嗎?”
這幾天好像又瘦了,怎麼這麼嬌慣不好養活?
江煙輕嘆了口氣,道:“不是吃不慣,是我沒胃口。”
孟遜一下子就湊過來:“你哪兒不舒服?”
“沒有。”江煙擱了碗,輕聲問他:“你真打算在這兒過一輩子?”
能過一輩子就好了。
這裡離京城不遠,不過三四百里地,難得的是山多,窮鄉僻壤,進個城得翻好幾道山,同理那些當官的想發個通緝令也得翻幾道山。
他們習慣了,因此幾年都不來這山坳子一眼,可畢竟那是頭上的緊箍,不定哪天就砸下來,他們這難得的平靜的日子就要打破。
孟遜挑了挑眉,道:“我打算有用?”
不過是能過一陣是一陣罷了。
江煙也沒話說,只輕輕嘆了口氣。她端着碗筷出門,孟遜則盯着放下的門簾發呆,他知道她擔心什麼,他也擔心,可他又有着幾近絕望的瘋狂,誰也不知道他倆還能活幾年,她要不願意跟着他也就罷了,可她沒說過一個“不”,守着她,他就按捺不住血液裡奔騰的衝動。
每一次都像是最後的狂歡,他控制不住,要死要活的折騰。
可等醒了又後悔,真要結了一粒種子,他們兩個可怎麼養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