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煙帶着竹紋,辭別了翠脂、香凝幾個,在她們豔羨的目光中回了府外頭自己的家。
朱家離孟府不遠,只隔着一條街,孟家替她叫了車,不過走了兩刻鐘便到了。
這是曲江菸頭一回出門,打出了孟府,她就沒來由得先呼了兩口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這空氣都是甜的。
可等到了朱家,她扶着竹紋的手下了車,剛纔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沒了。
這家可真夠破敗的,門都被人踢碎了,不過是勉強支應在那兒做個擺設,倒也不怕賊人進來偷東西,實在是家徒四壁,偷無可偷。
屋子裡也又黑又髒又亂,不知多長時日不曾收拾。
曲江煙直皺眉。
朱三旺在一旁訕笑道:“知道你今兒回來,我昨兒特地叫了個粗使婆子收拾了收拾……”
這還叫收拾過了呢?院裡倒罷了,屋裡可是連下腳地都沒有,讓曲江煙在這住一夜?打死她也不肯的。
朱三旺沒有妻女,馮氏這做大伯母的便主動過來接着曲江煙,見她面色不悅,忙道:“你爹多日不着家,家裡又沒個女人,行動坐臥不大方便,你還是住到大伯孃那裡,正好你姐姐今兒回來,你們姐倆個敘話一塊頑去。”
朱三旺道:“是這話,你大伯孃待你就和親閨女沒倆樣。”
曲江煙只能謝過馮氏,過到馮氏這邊來。
朱三旺的大哥名叫朱伯福,今年四十開外,是莊子上的小管事,和兒子長年不在家,家裡只馮氏和一個兒媳婦,是孃家侄女小馮氏。
還有一個女兒紅綾,今年十九,比紅綃大兩歲,已經許了人,生了個兒子不足一歲,得了親孃囑咐,知道三叔家的妹妹回來,一早就帶了兒子回來幫着母親招待。
幾人見了面,敘了禮,彼此叫過姐姐、妹妹、嫂子,曲江煙叫竹紋把孟夫人打賞的尺頭、銀簪和絞絲金鐲子都拿出來做了見面禮。
馮氏見她頗有眼色,又識得好歹,當下歡喜不迭,拉着她手坐下道:“一家子骨肉,這麼見外做什麼?你說說,這一晃,三丫都這麼大了,要是你娘還活着,不定得多歡喜呢,可惜了,你娘和你弟弟沒福……”
這話倒說中了曲江煙的痛處,當下眼圈一紅,淚珠骨碌就下來了。
紅綾便勸:“娘,妹妹難得回來一趟,一家子歡歡喜喜本是好事,您怎麼倒招得妹妹哭起來了?如今妹妹也算熬出來,以後只有更揚眉吐氣的時候,便是三嬸知曉了,也只有替三妹妹歡喜的份。”
馮氏這才收了淚,道:“瞧我,真是老了老了,這嘴也越發絮叨,怎麼竟提傷心事,你在府裡頭都好?”
曲江煙也就跟着收了淚,和馮氏一問一答。
一家子敘過話,馮氏便對紅綾道道:“你們姐倆說着話,我和你嫂子去做飯。”拉着小馮氏去了廚房。
曲江煙與紅綾平素便不大親近,紅綾妒恨羨慕紅綃得了爺們的青眼,她自己相貌原也不差,卻只能配了個外院的小廝,如今看她衣錦還鄉,自然有幾分不憤,話裡話外說了幾句風涼話:“聽說妹妹要大喜了,姐姐沒什麼可恭賀妹妹的,說不得只有幾條閒暇是繡的帕子,妹妹可別嫌棄。”
曲江煙笑着接了,微蹙眉道:“姐姐取笑妹妹了,什麼喜不喜的,八字還沒一撇呢,再說,頂破天不過就是個奴才,喜從何來?”
紅綾微微一撇嘴,道:“你就知足吧,這府裡風言風語我也聽說了兩句,誰不知道你如今仗着爺寵,越發尖刺了?自家人你反倒遮遮掩掩的,好有意思?”
曲江煙只笑笑,逗弄紅綾懷裡的小男孩兒,道:“這是小外甥吧?幾個月了?”
紅綾見她不肯接話碴,只得罷了,道:“八個月了,是個磨人的臭小子,見天纏着我不放,倒是什麼都做不成。”
曲江煙掏出一副小銀手鐲來,道:“姐姐是知道妹妹的,手裡一向沒什麼進項,淘渙了一副小銀手鐲,給小外甥帶着玩吧。”
紅綾不想她這麼大方,特特的瞅了她一眼,隨即又笑道:“罷了,到底是親姨,這麼疼我們小石頭,以後小石頭要多孝敬三姨啊。”
這孩子乳名小石頭。
說罷又瞅着曲江煙笑:“到底身份不同,行事也大不相同,以後跟着三姨,我們小石頭說不定能沾大光呢。”
曲江煙和紅綾說話,小石頭在一邊玩,孩子小,最是事多,又是要把尿,又是要換衣裳,曲江煙便對竹紋道:“你幫着大姐姐些,抱小石頭去裡間玩,我昨兒累了一夜,今兒又起了個大早,這會兒正頭疼呢。”
紅綾便道:“你去我從前的屋裡歇會兒吧。”
曲江煙見她屋裡收拾得倒也乾淨,當下便笑着謝了她,道:“我好歹歪一歪,勞煩姐姐待會喚我。”
紅綾含笑道:“行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沒個親孃,又沒個親姐妹,我是你大姐,不照拂你又照拂哪個,你只管歪着,回頭我叫你。”
體貼的替她帶了門,自和竹紋出去哄小石頭。
曲江煙等人都走了,這纔在屋裡走了走。這是靠牆的廂房,牆上有扇窗,外頭有光線照進來,這屋裡倒也暖和。
忽然窗戶被人敲了兩下,曲江煙開了窗,就見朱三旺左右打量,和做賊似的站在窗下。她問:“東西都準備好了?”
朱三旺把個小包遞過來,道:“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我可是花了二兩銀子呢。”
曲江煙把東西接了,道:“你趕緊走吧,別叫人瞧見,我明兒走前把印章給你。”
朱三旺不肯走:“那印章當真管事?你別是騙我?”
曲江煙二話不說,啪一下關了窗。
包袱裡有兩塊青田石,一把刻刀,一枝筆,幾張宣紙,一枚印泥、幾張粗細不同的砂紙。
曲江煙也不嫌棄,在炕桌邊坐了,拿了其中一塊青田石,端詳了端詳,熟練的打底、渡稿、磨印、上石……
等到紅綾來叫她用飯的時候,曲江煙已經把章刻好,用帕子將刻有“鍾隱居士”印章包好,揣在了袖子裡。
紅綾打開門,見曲江煙正在桌上畫着什麼,她不解的道:“這是什麼?”
曲江煙擡頭朝她笑笑道:“閒着沒事,畫幾個花樣子玩。”
紅綾見她畫得有趣,不禁來了興致,道:“好妹妹,你也與我畫幾個。”
曲江煙道:“好是好,只是沒有多餘的紙張了。”
紅綾道:“這有什麼難的,你等着,我替你尋些來。”
一家人團坐吃了團圓飯,曲江煙在馮氏這裡住了一夜,第二天起來便去向朱三旺辭行,乘人不備,將印了印章的宣紙交給他,道:“別忘了我先前囑咐你的話。”
朱三旺唔唔應聲,狀似敷衍。
曲江煙冷笑一聲,道:“你這會兒後悔也晚了,孟子謙可不是好說話的,這時候你再反水,看他肯不肯饒你?”
朱三旺忙道:“哪能呢,你是我閨女,總是爲了我想,斷不會害我,我不聽你的聽誰的?你放心就是。”
曲江煙這個時候不信也得信,離了朱家,自乘車回孟府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