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旺被打得慘不忍睹,正趴在門扇上唉喲連聲。
頌功道:“您老人家就別邪乎了,真要打疼了,還能叫出聲兒來?”
朱三旺氣得掙頭罵:“你個小兔崽子,敢情棍子沒打在你屁股上,盡會說風涼話,唉喲,疼死我了,紅綃你個死丫頭,你可把你爹害慘了喲——”
頌功藉機問道:“紅綃姑娘長年在爺的院子裡,輕易出不得門,您老犯了事,跟她有什麼關係?”
朱三旺打也捱了,又沒要命,那時候都沒把真話招出來,這會兒就更不會承認了,當下只唉喲唉喲的道:“還不是她捨不得給我銀子?若是她能順順當當的孝敬我,我至於挖空心思走旁門左道嗎?”
還知道這是旁門左道啊?都算計到爺頭上了,好大狗膽。
頌功嗤笑一聲,道:“您老倒說得輕巧,就您這花錢法兒,別說一個閨女,就是十個也養不起您老一個。
正鬧着呢,就聽孟遜涼如玉石的聲音道:“你自己瞅瞅,這就是你爹。你倒當他是你親爹,可他也得當你是親閨女才成。”
這還沒審呢,先把他閨女供出來了。
孟遜越想越氣,瞪着曲江煙道:“你還敢說你不知情?”
曲江煙咬着脣,一臉害怕卻又堅韌不屈的道:“奴婢確實不知情,爺怎麼不等問明白了再定奴婢的罪?”
“……行,你有理,那爺就把人證物證都摔到你跟前,看你還有何話說。”
朱三旺見着曲江煙跟着孟遜到了外書房,腦子裡迅速盤算了一回,心裡大致有了數:這府裡內外涇渭分明,等閒內院的丫頭不許到外頭來,她卻能讓孟遜破了例,跟在孟遜身邊出了內院,顯然在孟遜跟前還是得了寵的。
也就是說,她所言不虛,只要自己如她所說死扛着,孟遜也沒法兒,她再在一旁美言幾句,到最後還不是稀裡糊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等孟遜坐了,朱三旺便跪在一旁連聲喊冤:“爺,小的冤枉啊,小的真沒旁的心思,十個心眼爲爺着想……”
孟遜最不怕他這樣的無賴,只一句就讓他閉了嘴:“行了,你再號,爺讓人把你舌頭割了。”
朱三旺是個識時務的人,當即把嘴閉得比蚌都緊,孟遜氣樂了:這爺倆可真是親爺倆,情緒來得快,收得也快,如出一轍啊?
他瞄了一眼曲江煙,見她果然垂眸斂目,要多乖巧有多乖巧的站在自己身後,不由頷首:算她識趣。
孟遜輕咳了一聲,問朱三旺:“說吧,這漆匣哪兒來的?”
朱三旺還有些難以啓齒,孟遜冷笑一聲。朱三旺生怕再捱揍,忙道:“是小人的一個相好,偶然得知飛煙有舊物託付在錢家典當行,小人一時鬼迷心竅,聽在耳裡,想着或許能發一筆小財,這才……嘿嘿。”
孟遜看了一眼曲江煙,外頭的事不好讓她聽,便想打發她出去,哪知曲江煙根本不爲所動,他只能含糊的對朱三旺道:“說人名。”
朱三旺便報了個“紅袖”。
外頭私娼多了,想來這紅袖不是什麼頭牌,要不然也不會讓朱三旺沾了身去。
孟遜一擡下巴,自有人下去查實,他又問:“除了這隻漆匣,可還有別的東西?”
朱三旺搖頭:“沒了。”
孟遜知道朱三旺膽子小,雖好佔個便宜,卻沒什麼心機,他若手裡還有,縱然打着奇貨可居的主意,也不會答得這麼坦白,當下又問:“這東西你是怎麼拿到的?”
朱三旺道:“這紅袖有個孤老,前幾年曾在教坊司行走,與個叫綠萼的粉頭相熟,那粉頭和飛煙不對付,便偷了她的印鑑,估計是有什麼後手……不想輾轉流落到小的手裡。”
他自然拿不出印章,但有印章蓋在宣紙上的印記。孟遜拿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只不言語。
朱三旺偷偷看曲江煙:這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曲江煙直瞪着他:就不能有點誠俯?沒點兒耐心,又沒點兒捱頭,三兩句就叫人套出實話,就這點小伎倆還想從孟遜這詐出銀子?
他怎麼想的來着?
孟遜忽然擡起頭,把個朱三旺嚇得魂飛魄散,好在孟遜並沒察覺到什麼,只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一時難辯,爺也不好就說冤枉了你,等事情查清了,爺再跟你計較。”
他又問了幾句別的,朱三旺倒也答得有鼻子有眼,孟遜懶得和他廢話,徑直叫人把他帶下去,好生看管。
孟遜自是不會聽信朱三旺的一面之詞,第二天就派人去查,把朱三旺言語中提到的綠萼以及她的孤老,包括錢氏典當行的老闆都提溜了出來,逐加審問。
曲江煙雖不知內情,但偷覷孟遜神色,不像多震怒的模樣,便知他沒查出自己也參與其中的事來。
本來她告訴朱三旺的不說都是實情,也是半真半假,綠萼是確有其人,當年也確實和飛煙不合。
她當年孤高冷傲,目下無塵,縱是身陷泥濘,仍一副出淤泥不染的冰清玉潔模樣,很是惹人憎恨。偏越是這樣,越得人注目,是以曲江煙相熟知近者不多,倒是暗中下絆子的不計其數,同在教坊司,住在一個屋檐下,買通她身邊的小丫鬟偷她一枚印鑑實在算不得多大的事。
錢氏典當行的老闆姓錢,單名一個萊字,家中頗有盈餘,卻偏生重情,不惜花費重金將教坊司裡過氣的姬子青衣贖了出來。
自然是不能娶進家中的,只在外頭置辦了一處院落,行動起臥都在一處,不是夫妻,倒也情份非同尋常。
曲江煙對青衣有過援手之恩,便將自己閒暇時抄錄的經文託會於她,不過是私心希望將來能找到兄弟,留個念想。
不想倒用到了這會兒。
孟遜果然什麼都沒查出來。
世上事本來就是如此,雖說做過必有形跡,可也不是什麼事都能查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憑孟遜有多大本事,飛煙已經人死萬事皆空,綠萼與她雖有宿怨,到底已經是陳年往事,箇中細節,印章如何流落,他也無跡可循。
到最後也只能稀裡糊塗作罷。
孟遜頗有點兒遺憾,飛煙已經死了,難得留下些舊物,倒勾動起他從前舊心腸。可這些舊物也換不回人來,拿着這些東西不過是當個念想罷了。
想必朱三旺也是瞅準了這點,想發筆橫財,所以才如此鑽營。
雖然可恨,但到底這樣的人不好一棒子打死,萬一將來還有用得着他的時候呢?再說還有紅綃的情份在,因此孟遜審問過後,把錢萊等人都放了,敲打了一回朱三旺,還賞了他五十兩銀子。
朱三旺是不嫌銀子少的,他什麼都沒白費就白得五十兩,雖說捱了頓打,可又沒傷筋動骨,且傷藥以及請郎中的花費都是孟遜出的,因此歡歡喜喜的把二十兩銀子拿來給曲江煙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