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煙不可能爲了一碗吃食就去廚房把桌子都掀了,而且她也明白,就算告到孟遜那裡,他也不會再像上次處置吳婆子那般替她出氣。
這就是差別,這就是現實。
離了他,她要什麼沒什麼,他用這種真實的現實警告她別妄想着在他跟前做張做致。他要她做什麼,那是他瞧得起她,如果她不聽話,他能讓她有多榮寵就能讓她有多狼狽。
紅綃從前本就囂張,曲江煙比她也沒差哪兒去,縱然態度上有所收斂,可她本質上就是個懶散的人,從來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尚且需要人服侍,落在旁人眼裡那就是恃寵而驕。
所以曲江煙的人緣一直都不好。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曲江煙的飯菜和翠脂等人降到了同一水平。
其實要說翠脂等人的飯菜也不算差,兩菜一湯,但曲江煙哪受過這種苦?她一向是要什麼有什麼,從來只有她奢侈浪費,沒有她將就的時候。
便是紅綃本身也是個嘴刁的,她從來不吃她的份例,都是底下人上趕着逢迎、拍馬,揀她喜歡的往她這送。
如今衆所周知她失了寵,從前的討好沒了,送到她這的飯菜不是涼了就是菜色稍差,曲江煙看一眼就沒了食慾。
她不想計較,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道理她比誰都明白,也想拿了自己的銀錢打點廚房,可惜孟遜當初答應得好,說是補償她一千兩銀子,他卻並沒及時送來,甚至因爲提了香凝做通房,他堂而皇之的把這件事給抹殺了。
曲江煙這個氣恨。
她倒想攆在他屁股後面要債,可她有證據嗎?有證人嗎?有憑據嗎?紅口白牙,就說孟遜差她一千兩銀子?說出去簡直要讓人笑掉大牙:她想錢想瘋了吧?把她賣了都不值一百兩銀子,還一千兩?
她手裡只有五十兩,哪禁得起她撒手散漫?何況曲江煙還想攢銀子用做別的用途呢。
因此曲江煙只能另尋出路。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足不出戶,躺在榻上望天望了好幾天,最終爬起來,吩咐竹紋拿了宣紙,埋頭於案上,辛苦了兩天,畫了好些花樣子。
她打算用花樣子換私房錢。
這個她擅長,畫出來的花樣不僅活靈活現,且樣式新穎,都是竹紋見所未見,聽了曲江煙的主意,也直拍手叫好。
可畫是畫好了,誰拿出去賣?
竹紋是沒資格出府的,曲江煙想出府?有腰牌沒有?沒有,她一則是出不去,二則出了府門孟遜就敢給她安個私逃的罪名。
大周朝律法森嚴,奴婢私逃,杖一百,徙三千里。曲江煙嬌生慣養,養得金尊玉貴,連自己一件衣裳都沒洗過,讓她受這種罪?和逼她死也差不多了。
曲江煙一狠心:我自己去二門找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她不信重賞之下找不着一個跑腿的。
竹紋最近碰壁碰得太多,再沒先前的趾高氣揚勁,見誰都縮着頭,很有幾分垂頭喪氣之意。她不敢去二門,有曲江煙打前陣,她還膽戰心驚,一路鬼鬼崇崇的東張西望,都在不斷的打退堂鼓:“姑娘,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等奴婢再問問,看有沒有誰可以幫姑娘,別回頭碰上爺……”
如今姑娘不比從前,這一旦有所行差踏錯,爺發了怒,指定要打要罰啊。
曲江煙冷着臉,道:“膽小鬼,你要怕你就自己回去。”
其實她心裡也沒譜,雖說幫着母親管過曲家中饋,可見的都是管事媳婦,還沒見過外男,她不確定人心如何,不敢無條件相信誰,只能摸着石頭一點一點嘗試。
竹紋不想去,又不敢回,她是服侍曲江煙的,真要曲江煙犯了什麼錯,她根本逃不掉。
這一路竹紋分明就是個小賊,藏頭露尾,形跡可疑,連審都不用審,就知道她要做虧心事,曲江煙氣得實在無語,她點着竹紋的頭道:“當初挑中你,是覺得你老實本分,可你也老實得過了頭了吧?你瞧瞧你現在像什麼樣子?拿住你你就能全招出來,有什麼可不敢見人的?你要是再這樣,我便再也不要你了。”
“不,姑娘,你別不要奴婢,奴婢再不敢了。”跟着曲江煙,竹紋日子比從前好得不能再好,離了曲江煙,她又得回去做累活,被人欺負。
曲江煙無奈。這人的性子是天生的,豈是三言兩語說了就能改的,指望竹紋顯然不行,那就自己來吧。
曲江煙要出二門,守門的婆子也沒敢硬攔,她雖失寵,可這也不是頭一回,誰敢料定她就沒起復之日?平素給個冷眼,私底下揹着她說幾句笑話,當面冷嘲熱諷一回都算不得大罪,至於得罪,沒誰敢。
因此曲江煙很容易的出了二門。
她漫無目的地守株待兔,還真叫她碰上了一個。那是個小廝模樣的人,手裡拎着一包藥,急匆匆的從遠處走來,要拐岔路了,一眼看到曲江煙,遲疑的道:“江煙姑娘?”
曲江煙望過去,朝他點點頭。
她不認識,但對方肯定是認得紅綃的。
那小廝滿面笑容的快步過來,給她行了個禮,道:“真的是你,江煙姑娘?你沒事了吧?”
曲江煙看一眼竹紋,竹紋才進內院沒多久,也不明白眼前的人與從前的紅綃有什麼過往,比曲江煙還茫然。
曲江煙只好敷衍道:“沒事了,你這是從哪兒來?”
那小廝鬆了一口氣,道:“你沒事就好,我家公子擔心了好些日子,想去三爺跟前替你分辯幾句,怎耐三爺不聽,我家公子這些日子又病了,哦,我剛纔去給我家公子抓藥來着。”
曲江煙順着她的話頭問:“你家公子什麼病?要不要緊?”
那小廝眼睛就是一亮,左右看看沒人,便低聲道:“江煙姑娘,我家公子一直很擔心你,要不你去瞧瞧他?說不定他心結一解,這病能好得快些。”
曲江煙面露遲疑之色,她隱隱覺得眼前的小廝雖然不像不懷好意的,但這個要求,自己一旦答應了,準惹出禍事來。
這小廝不禁面露失望,喃喃道:“我知道江煙姑娘不方便,可我家公子也是爲了姑娘……”
曲江煙搖搖頭:“我如今也是身不由己……”
這小廝倒沒強人所難,倒是看見竹紋手裡拿着一疊紙,問了一句:“你們兩個這是要去哪兒?”
曲江煙便給竹紋一個眼色。
她是絕計不肯開口求人的,這事兒得竹紋來做。
竹紋倒是懂了,忙開口道:“花樣子,你總在外頭行走,瞧瞧可還行?能不能值幾個錢?”
那小廝短暫的一怔,隨即做了個了悟的神情來,伸手接了,道:“我不太懂這些,要不我明兒出府時替你們問問?”
竹紋看向曲江煙,見她點頭,忙道:“那可就勞煩你了。”
這小廝雖說不懂,可接過來看了幾張,不由的瞪大眼睛道:“這些都是……你畫的?手可真巧,我跟我家公子也算走南闖北,頗見過世面,就是這京城也沒少逛,可能畫出這樣花樣子的還真沒見過,可惜了……”
竹紋問:“可惜什麼?”
這小廝道:“可惜着色不清,否則肯定更值錢,要是能用這些花樣子繡出成品來,我想外頭的繡坊肯定高價逐之。”
竹紋面上一喜,隨即又一暗,道:“你說得何嘗不是,可我們哪有丹青所用顏料?就這紙還是好不容易纔淘渙來的呢。要是刺繡倒也容易,只是沒有絲線,我們又出門不便……”
那小廝聞絃歌而知雅意,笑着道:“這都是小事,我家公子平素也擅花鳥,紙張顏料都有,我跟他說一聲,或是借你們些或是替你們買些都方便。”
竹紋道:“那敢情好,你幾時來,我把銀子與你。”
這小廝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旁,倨傲冷漠的曲江煙,撓頭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什麼銀子不銀子的,我最擔心的就是我家公子的病。”
竹紋不敢吭聲了。
曲江煙心裡暗暗嗤笑這小廝未免太急功近利,嘴上說舉手之勞,卻轉頭就要酬勞,實是俗不可耐,可她有求於人,也不好裝聾作啞,當下便道:“若你家公子有需要我們的地方,我定當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