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微到底年紀還小, 在家裡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情緒一時收控不住,臉上的神色就有些難看。
她以前就喜歡孟遜, 只是他像無繮野馬, 沒有轡頭, 連外祖母和舅母都拉不住, 更何況是她?兩家雖然有意結親, 奈何孟遜無意,是以方家不接這碴,方雲微也就不往前湊。
等到兩家開始議親, 她裝着驚訝,其實心裡是極爲歡喜的, 有一種意料之外的驚喜。
沒人知道她的心思, 她自己卻瞞不過自己, 在這樁親事上,她有多熱衷, 面對孟遜時就有多心虛,生怕被他看出端霓,從而露出不以爲然的表情來。
方雲微知道他身邊有女人,卻滿心都是壯志,立誓要把他收攏, 讓他心裡眼裡都只有她自己, 從而讓那些通房都變成擺設。
可惜想得好, 一個小小的紅綃就讓她受了挫。更甚, 孟遜似乎完全不在乎, 還大有替紅綃撐腰的跡象,方雲微就格外的心慌、格外的受挫。
但到了這個地步, 她卻越發不肯示弱,收斂了一下情緒,裝出賢良大度的模樣,反過來勸孟惜晴:“表哥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人,他既走,定然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好妹妹就別生氣了,你要什麼,我給你買,你若餓了,我請你吃小吃,若是累了要回,我親自送你回府,可好?”
與其說是在勸孟惜晴,不如說是在勸自己。
孟惜晴纔不願意管他們之間的爛事,既然方雲微樂得替孟遜求情,她也樂得順水推舟,當下歡歡喜喜的道:“罷了,我知道三哥一向忙,也就不和他計較了,幸虧還有三……”她俏皮的一笑,道:“幸虧還有表姐。”
兩人年紀相當,且又早知道必定會成爲姑嫂,所以很願意做出姑嫂和睦、親密的模樣。
一旁的方雲蔚默默嘆了口氣:妹妹真是賢良,居然還肯替他開脫。
可是不開脫又能如何?總不能無緣無故,因爲這點小事就把親事攪黃了?只要親事不黃,妹妹想得開,以後的日子總能好過些。
罷了,就這樣吧。
他在心裡不以爲然的冷嘲了兩聲,退後一步,亦步亦趨的跟着幾個小姑娘。
方雲真怯生生的瞟了一眼嫡兄、嫡姐,不易察覺的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她雖是方雲微的妹妹,卻是個庶女,姨娘雖在,她卻只認方夫人這個嫡母,平時慣會做小伏低、安分孝順,方夫人不欲把方雲微和孟遜搓合的事做得過於明顯,這纔打發方雲真一路跟着。
方雲真始終是膽小羞怯的模樣,對誰都是眼皮子不擡,只輕淺的微笑,即使對着孟惜情,也一個字都不肯多說,彷彿像個隱身人,她在與不在,都沒什麼兩樣。
她見孟惜晴話只說半句,方雲微便已經笑得一副孟家三爺已經是她囊中之物的模樣,在懦弱的形容下不屑的低笑了一聲。
便是傻子也能瞧出來,這位孟家三爺根本沒把這位方家三姑娘放在心上,她這會兒有多得意,將來就有多失意。
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方雲微命好,託生到太太肚子裡,方家與孟家門當戶對,且又是親戚,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也不會做不成。
趁人不注意,她往人羣裡看了一眼。
孟遜早就沒了蹤影。
方雲真拿帕子拭了拭汗,與方雲微離得越發遠了些,扶着丫鬟的手,微微喘息。丫鬟小心的問:“姑娘可是累了?”
方雲真搖搖頭:她哪有累的資格?能出門就已經是奢侈,幾時回,哪裡是她能做主的?不過孟家三爺都走了,想必三姑娘也待不了多長時間,且忍一忍吧。
孟遜走出人羣,擠得一身汗,不由得暗暗着惱:這花燈有什麼好看的?年年都是這般,除了人挨人、人擠人,便是盜賊和登徒子的天下,也不知有多少人因爲看了回花燈被人佔了便宜,也不知有多少家的小兒被人乘亂拐走,也不知有多少姑娘、夫人的荷包、首飾被人摸了個空,也不知有多少地方因爲看管不力着了火燒了個乾淨……
忽聽得有人喚他:“爺,您原來在這,可叫小的好找。”
孟遜左右四顧,就見頌歌在人羣中跳着腳朝自己擺手。他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等他擠出人羣,這才問:“你怎麼在這兒?”說時往他身後望。他是派了頌歌跟着江煙的,莫不是江煙就在附近?一想到這,心眼都活泛了,這就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吧?
卻見頌歌一腦袋汗,沒等開口說話,先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他可比竹影利索:“爺,江煙姑娘不見了。”
孟遜腦子懵了一下:什麼叫不見了?
憑藉本能,他第一時間就給了頌歌一腳,喝斥道:“胡說,看爺不撕了你的嘴。”
頌歌也不躲,結結實實的捱了這一腳,只顧着叩頭:“爺,再給小的幾條命,小的也不敢胡說,就是,就是……江煙姑娘和小的走散了,小的找了這半天,也沒找見。”
孟遜皺着眉頭,略微思忖了一瞬,咬牙切齒的道:“帶人給爺搜。就是挖地三尺,也得給爺把人揪出來。”
他可不覺得曲江煙是被拍花子的人給拐跑了。
且不說曲江煙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兒,拍走了轉手遠遠賣掉,沒幾年她就不記得自己是哪兒的人,肯安安分分的住下不走,就是真拍走了,除非給她弄死弄殘,否則她都能有辦法呼救。
也沒哪個柺子這麼膽大包天,敢拍這麼大的人。弄走都麻煩,那可不是小孩兒,抱在懷裡還能裝成是自己的孩子。
再說曲江煙若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挑這個時候申奇元都快回福建了,她出事了,要說她沒預謀,打死孟遜都不信。
一想到她最近舉止反常,他也早就千防萬防,卻沒防住,孟遜就氣得恨不能活撕了曲江煙生吃。
他親自帶人搜了一夜,重點就是魏行遠,連他家的角門、狗洞都沒錯過,可監視魏家的人稟報:打從前兩天魏家就沒什麼人進出,只有兩個婆子出角門買過一回米,之後便再無動靜。
他不可能知道曲江煙今兒晚上要看花燈,偏這個時候蓄意逃跑,況且有了上次的教訓,即使他僥倖逮到了曲江煙,也不可能把曲江煙再弄到他自己的老窩來。
孟遜憋了一肚子氣,他回去就審竹紋四個。
竹紋倒還好,竹影早嚇癱了,翻着白眼嚇得直抽抽。竹紋把來去緣由講明白,孟遜更怒了。竹紋是曲江煙一向帶在身邊的,她未必多信重竹紋,可到底時間長了有感情,就念着這一分情,她把竹紋擇了出來。
孟遜有火沒處發,冷聲吩咐:“拖下去一人打五十板子,拉出去發賣。”
沒人敢替自己求情,竹紋自知必死,索性認命。人都被拖到門口了,就聽孟遜又開口:“算了,打了就罷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找不着曲江煙,一心想着,曲江煙早晚要回來,若冷丁換了旁人服侍,她定然不適應,料想一個竹紋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不如暫且留她一條狗命。
竹紋一口氣松下去,這回整個人都癱了:好險。
孟遜派出去的人整搜了一夜,什麼也沒搜着,眼瞅着天要亮了,他又加緊派人去城門四處圍堵。只要是曲江煙想跑,她就不會在城裡待着,肯定會盡快離城,而城門人多眼雜,務必得多派人盯着才成。
這一通忙亂,眼瞅着時辰不早,他雖一夜沒睡,卻也沒時間躺下來歇歇,不敢再耽擱,忙忙換了官服,騎馬進宮。
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既怕頌功幾個懈怠,不肯好好搜,又擔心他們幾個腦子不夠使,白白浪費了大好機會,給了曲江煙可乘之機——她要真逃離了京城,就算他有天的本事,可茫茫人海中找出一個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午飯吃得沒情沒趣,吃了三兩口就放下,一個小太監小跑着過來:“孟大人,萬歲爺正找您呢。”
孟遜陪笑,塞給他一個荷包,問:“可知陛下因何喚在下?”
那小太監不敢收荷包,道:“實是奴才也不清楚。”
孟遜知道他就是個小跑腿的,不知道也是常事,照舊把荷包推給他,道:“行了,也沒多少,你留着玩吧。”
那小太監收了,小聲道:“奴才只聽乾爹說了一句,陛下怕是心情不大好呢。”他指了指南邊的方向,陪笑道:“再多的,奴才就不清楚了。”
孟遜道了聲“多謝”,急匆匆去見景帝。
景帝今年也就三十七八歲,才登基沒五年。先帝因爭奪帝位,沒少與兄弟殘殺,臨終前十分懊悔,拉着景帝的手不甘心的囑咐:切勿手足相殘。
先帝一共有五個兒子,各個生得彪悍驍勇,能征善戰,否則他也不至於這麼容易的就從前陳國後主手裡奪得這天下。
他本意是想讓這五兄弟首尾相望,互幫互助,由景帝登基,其餘四兄弟替他鎮守繮土,好讓這樑國千秋萬代。
景帝倒是不負所望,將四個兄弟都封了王,分到樑國東南西北四處重鎮。
可惜先這一句“切勿手足相殘”反倒成了其他兄弟的護身符,開始那兩年還算安分,漸漸的便各生異心,大有要與這景帝一爭高下的意思。
景帝接到密報,說是荊州王偷蓄私兵,準備謀反,仗着有先帝遺旨,他不好下旨處死他,但也不能眼瞅着他帶兵打到城門口,兩難之際,忽然心絃一動,這纔想到了孟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