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殺雞

頌功麻利的應聲, 轉身上馬,正要打馬揚鞭,孟遜卻又停下了。頌功跟上來問:“爺?”

孟遜嗯了一聲, 視線還在那馬車上停留。

頌功心下一凜。

孟遜卻已經把視線挪了回來, 催動胯上坐騎, “駕”一聲, 徑自往前。

頌功抹了抹頭上的汗, 頌德跟上來,小聲嘀咕:“你做什麼虧心事了?我怎麼瞧你都冒汗了?”

頌功拿鞭子抽他,罵道:“去你的, 我能做什麼虧心事?這不是怕絆住爺的腳,誤了爺的事嗎?”

頌德嘿嘿笑着躲了他的鞭子, 道:“不是做賊心虛, 你解釋什麼?我問你, 那馬車上的人是誰?”

頌功驚跳,卻面色如常的道:“不過是個半大……”他說了半句卻又啐了頌德一聲, 道:“不好好做事,倒學得長舌婦的好本領,什麼事都瞎打聽。”

頌德笑笑,一催坐騎,道:“行行行, 我不問了還不成?”臨走又補了一句:“爺還沒怎麼樣, 我倒瞧着你草木皆兵了。”

頌功心裡有鬼, 一整天都沒往孟遜身邊湊。半路打尖休息時, 也是頌德服侍的孟遜洗了手臉。孟遜扔了帕子, 上下瞟了一眼頌德,道:“你倒是個乖滑的。”

頌功這纔不在, 他就湊上來了,倒有眼色,好在手腳利索,態度雖殷勤卻不討人厭。

頌德陪笑:“小的多謝爺謬讚。”

孟遜倒笑了,坐到桌前,道:“才誇你胖你就喘上了?也罷,你既是敢往前湊,想必是有幾分本事的,這樣吧,爺交待你一件差事,若做好了,爺自然會提拔你。”

頌德腿一軟,撲通就跪下了:“承蒙爺青眼,小的一定盡心竭力,務必替爺辦好這趟差事。”

“你知道是什麼差事嗎?也敢大放厥詞?萬一辦不成呢?信不信爺抽死你?”

頌德擡頭看了一眼孟遜,臉上的神情帶着三分討好的道:“小的什麼樣,爺一早就門兒清,想來爺肯把差事交給小的,自然是料定小的能辦妥。”

孟遜嗤笑:這還是個會說話的。

他用腳尖踢了踢頌德的膝蓋,叫他起來說話:“爺知道那頌功是個心大的,按說心大是好事,可如果摻雜了別的心思,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頌德不免替頌功開脫:“他其實是個忠心的,只不過耳根子有些軟,到底是爲了爺好。”

確實是耳根子軟,誰說他都往聽都往心裡去,可他也不想想他到底是誰的奴才?

孟遜沒好氣的道:“難道爺不知道,還要你替他來辯駁?要不是看在他還算忠心的份上,你當爺還能帶他出門?”

頌德嘿嘿陪笑道:“爺明察秋毫,自然什麼事都瞞不過爺。”心裡不禁替頌功遺憾。能做到爺身邊的近侍,起碼也要十年的功夫,那還是立下汗馬功勞才換來的。可就因爲這一件事,怕是頌功再沒了前程。雖說爺不會拿他怎麼樣,但到底不像從前那樣信重,真是可惜了。

不過話說回來,頌功不出錯,自己怎麼入了爺的眼?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連爺都說心大不是壞事。

孟遜哼一聲,摸着桌上的茶碗,端起來要喝,卻只是放在嘴邊吹了吹,瞥了一眼茶碗裡的茶葉,又將茶碗放下,道:“瞞不瞞的,在你,瞞不瞞得過,爺說了算。”

頌德不敢說話,孟遜卻擡眼瞟了眼門外的身影,道:“爺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憑爺一個人,也不可能大事小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但你們若當爺真是個好糊弄的,那可是錯打了算盤。”

頌功一下子就衝了進來:“爺,小的知罪了。”

孟遜揮手叫頌德出去,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頌功,什麼話都沒說。

頌功以頭叩地:“爺,實在是老太太叫小的過去,千叮嚀萬囑咐,叫小的務必勸着爺別再念戀着江煙姑娘,小的若敢不應,老太太就要把小的一家老小都發賣出去……”

孟遜仍是無動於衷的看着頌功,還是不說話。

頌功就是心太大了,以爲他最瞭解自己,最得自己倚重,哪怕他私下做些小動作,自己一則未必察覺,二則察覺了念着這麼多年的主僕情分,也會對他手下留情。

孟遜漠然的道:“老太太賣得,爺就賣不得麼?”

頌功一下子就傻了,醒過神來磕頭如搗蒜:“爺,小的知道錯了,您就饒了小的這一回吧。”

孟遜摸着手上的扳指,道:“爺不罰你,不過是因爲沒到罰的時機,可就算是罰,也得罰得巧妙,只能說是你作死,做什麼不好,非得做那隻雞呢?”

殺雞警猴。

他是雞,江煙就是那隻猴了?

頌功如同被抽了筋骨,酥軟無力的癱倒在地。

曲江煙眼睜睜的瞧着孟遜一行出了城門,只留一地狼煙,這才鬆了一口氣,她坐直身子,才發覺自己汗出如漿,裡衣都溼透了。

不過是短短一瞬,她彷彿被誰扼住了脖子,不能呼息,也只有孟遜走遠了她纔敢大口呼氣。

手指生疼,她看時方發覺是剛纔摳得太緊,指甲都斷了。

曲江煙拍拍胸,緩緩神,以爲自己終究逃過一劫。可才走了一段路,她忽然道:“停車。”

車轅坐着的老頭問:“這纔剛出城,你有什麼事?”

還真是麻煩,真當她自己是千金閨秀呢?哪個千金閨秀能自己一個人出來和陌生人搭訕,連個丫鬟都不帶的?就算她是千金閨秀一朝落難,可既然落到這個境地就得忍着。

曲江煙不等車停穩,一掀車簾便跳了下來,對老頭道:“勞煩老伯了,我想起來還有件事沒辦,您先走,我就不跟您一道了。”

不知是不是她過於膽小,還是求生本能,她總覺得剛纔孟遜那一眼已經將什麼都看透了。他沒當時就叫人攔下自己,未必是他沒猜出來,而是……或許他有別的原因。

可不管怎麼樣,這馬車已經入了孟遜的眼和心,接下來絕對不是什麼安全的避風港,謹慎起見,還是撇了這馬車另行謀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