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璟坤再次回到醫院,如果井建業想知道龔熙諾究竟發生什麼事的話,肯定會跟蹤他的,那麼他最近常來的只有醫院,在這裡找到井建業的概率比較大。
原璟坤在醫院附近轉悠,大門、花壇、草坪,裡裡外外找遍了,都沒發現井建業。
一轉身,不巧地碰見王玉忠和幾個他不認識的人,原璟坤躲閃不及,快速地蹲下來,用手擋住臉,感覺他們走後,才起身,又轉了一圈,還是沒找到井建業。
原璟坤匆匆忙忙打車回到別墅,在周圍來來回回地找着,邊邊角角都沒放過,仍沒發現井建業。
剛好遇到修剪花草的物業人員,原璟坤上前去和人家打聽:“師傅,您有沒有見到一位挺高的,身材挺拔的老人來過?嗯,大概六十歲左右的樣子。穿着一件褐色的羽絨服,精神不太好。”
物業人員聽完他的描述,停下動作,仔細回憶,和旁邊的同事對視一眼,搖頭:“沒有,一上午,都沒見到有老人進出。大雪天的,地這麼滑,誰家的老人還出來啊,安全要緊啊。”
原璟坤失望地和物業人員道了謝,停滯的思維再也想不出井建業還會去哪裡。
別墅,公寓和醫院,能想到的地方,該找的地方都找了,他還能去哪兒呢?他這樣的身體,能走到哪兒去呢?
輾轉三個地方都沒找到人,原璟坤不禁沮喪,耐心和信心都大減,絕望之際,他又想起一個地方——龔熙諾的公司。
井建業跟着龔熙諾那麼久,肯定知道公司的地址。
說不定,他這會兒正徘徊在門口呢。
原璟坤來不及多想,打輛車又直奔龔熙諾的公司。
天氣不好,司機把車停在天橋邊,不打算掉頭開過去,這樣可以順路回家,和原璟坤商量,得到他善解人意的同意。
正值下班高峰,天橋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原璟坤一擡腳跨過兩個臺階,蹭蹭地邁步前進,小腹處傳來一陣刺痛使他不由得放慢腳步,越來越重的疼痛讓他停下來,不敢再移動腳步。
原璟坤的手緊緊地抓着衣襬,手腕抵住下腹,止不住的疼痛綿延不絕地傳遍全身。額上瞬間冒出冷汗,他一動不敢動,身體僵硬地保持着固定的姿勢,害怕會傷到孩子。
疼痛似乎有所好轉,原璟坤死死地抓着佈滿細微雪花的欄杆,如同抓着救命稻草般,不敢輕易鬆手。
身邊嗖地竄出的人不經意間推搡了原璟坤一下,力度不算大。
不過原璟坤正邁開腳步要上臺階,被他一撞,腳下不穩,重重地摔跪在溼滑的臺階上。
小腹部傳來的猛烈墜痛讓他意識到孩子,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原璟坤咬緊嘴脣,環視四周嘈雜的環境,絕對不能被別人發現。
他大口地喘着氣,企圖減輕些痛楚,手扶欄杆,費力地站起來。
忍着巨大的痛意,艱難地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無人的橋柱旁,無力地倚着冰涼的水泥柱子,疼痛越來越強烈,他的意識越來越微弱。
原璟坤的身體不受控制地下滑着,癱坐在地上,他的手用力地按住小腹,毫無效果地抵禦着似乎沒完沒了的疼痛。
大顆大顆的汗滴在地上,和化爲水的雪混合在一起。
還好,原璟坤尚存理智,他掏出手機,哆哆嗦嗦地調出夏樂凡的電話號碼,被疼痛折磨到連觸碰的力氣都沒有。
好不容易攢足勁兒按下通話鍵,電話那邊傳來夏樂凡爽朗的聲音:“原先生,你好,有事嗎?”
“夏醫生,我……我在風華橋……我,我……孩子好像保不住了……你能……能過來嗎?”原璟坤疼得說不出話來,斷斷續續地說着他的情況。
等不及夏樂凡回話,猛然而至的巨大疼痛讓他禁不住□□出聲,仍在通話的手機滑落到地上:“啊……”
原璟坤最後的一點意識是透過模糊的視線,依稀見到有兩個人急急地向他走來,好像在叫他的名字,然後陷入一片到漆黑裡。
夏樂凡和耿鑫超乎尋常地迅速趕到風華橋,他們恰巧在附近辦事。
辦好事,兩人邊往停車場走邊商量去哪裡解決晚飯,一個想吃烤鴨,一個要涮羊肉,正肆無忌憚地吵得火熱朝天,空曠的地下停車場裡迴盪着清亮的聲音,充滿濃濃愛意的拌嘴鬥氣是每時每刻必定上演的戲碼。
“帥哥,來電話啦……帥哥,來電話啦……”直到夏樂凡的手機響起好玩的鈴聲,倆人才閉嘴,暫時告一段落,並沒有結束的打算,權當是中場休息。
“原先生,原先生,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喂,喂,喂……原……”在這麼深的鋼筋水泥鑄成的地下室裡,手機的信號相當不穩定,夏樂凡聽不清原璟坤說話,加之他本身的聲音便很低弱。
夏樂凡豎起耳朵,從原璟坤時斷時續的話語裡吃透他的意思,他以吼叫的嗓音連連呼喚着原璟坤的名字,結果聽筒裡傳來啪地一聲響動,繼而是嘟嘟的忙音。
夏樂凡預感到大事不妙,拉起耿鑫的手跑向停車位,來不及做過多的解釋:“快點去風華橋!”
耿鑫莫名其妙地被他拉着跑,奇怪地咕嚕一句:“怎麼了這是?”
夏樂凡和耿鑫在風華橋下的柱子旁找到原璟坤,他被噬骨的疼痛折磨得苦不堪言,倚着橋柱蹲坐在溼涼的地上,雙膝緊閉,公文包擋在小腿前,頭抵着膝蓋,雙臂環繞,兩手疊加護着小腹。
夏樂凡箭步來到他身邊,擡起他的胳膊,待看清他如雪一般白的臉色和掛在額上的滴滴汗水時,倒吸一口涼氣,使勁地嚥下唾液,聲音發顫:“原先生,原先生……”
原璟坤神情恍惚,意識不清,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想要回答,可是眼皮沉重地睜不開,嗓子眼被堵住似的發不出聲音。
夏樂凡微微用力地拍拍他的臉頰,希望可以喚起他的意識,他再次開口的時候已經鎮定許多:“原先生,原先生……”
原璟坤吃力地擡頭,對上夏樂凡焦灼的目光,眼中鍍上一層朦朦朧朧的霧氣,裡面隱隱地透出絲絲希冀,沾血的手抓住夏樂凡的衣服,含糊不清地吐出兩個字:“孩子……”
“樂凡,你看,好多血!”耿鑫被源源不斷地鮮血嚇得慌張,抖抖地指着一灘彷彿流動的血,叫着。
夏樂凡到底是醫者,這會兒漸漸地冷靜下來,他穩住情緒,飛快地轉動腦筋,想着應對的方法。
時間緊迫,容不得夏樂凡過多考慮,他脫下外套裹在原璟坤寒氣逼人的身上,打橫抱起他,突然的移動帶來更爲劇烈的痛楚,原璟坤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偏過頭。
血的腥味兒遮不住地竄入鼻中,夏樂凡胳膊的異樣觸感讓他心裡咯噔一下,旋即涼透。
耿鑫提着公文包緊隨他身後,又忍不住地回頭望去,淡灰色的水泥柱底部被血浸泡,淡紅色的血慢慢地滲入柱縫裡,染紅的雪花逐漸地化爲血水,順着紋絡流進泥磚裡。
他咬咬嘴脣,很害怕還很擔心。
夏樂凡小心翼翼地把原璟坤放在後座上,白色的毛衣染上點點褐紅的血跡,分外扎眼。
耿鑫駕車,他打開副駕駛座一邊的車門:“去別墅。”
原璟坤的情況不能去醫院大張旗鼓地救治,他坐穩後掏出手機,思索片刻,撥通宋葉陽的電話,沒時間細談,說個大概其的意思,主要是想讓他去接龔璽,並且代爲照顧一晚。
宋葉陽二話沒說痛快地答應下來,並且三言兩語極其簡單地告訴夏樂凡最近他們之間發生的事,不放心地再三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原璟坤。
夏樂凡沒廢話,匆匆掛掉電話,沒心思消化那些事。
後面傳來原璟坤低低的呼痛聲,夏樂凡扭過身體,血越流越多,再不止血,恐怕連大人的生命都難保。
下班高峰時段,又是繁華地帶,遇到堵車如同家常便飯。
夏樂凡心急如焚,不斷地催促耿鑫快點。
心煩意亂的耿鑫噘嘴:“你沒看見堵車麼,我倒想快,怎麼快?!”
車子緩慢地移動,在耿鑫努力並道下,終於以最短的時間突出重圍,一路飛奔至別墅。
夏樂凡抱着原璟坤下車幾步來到門前,耿鑫慌慌張張地在公文包裡摸索鑰匙,好不容易找到鑰匙,一緊張,掉在地上,暗罵自己笨,趕緊撿起來打開房門。
夏樂凡直奔二樓的臥室,將幾近暈厥的原璟坤放在牀上,吩咐耿鑫:“去燒點熱水來,拿毛巾,越大的越好,把車裡的急救箱拿過來,快點。”
“噢噢噢噢!”耿鑫一疊聲地應着,扔下鑰匙,按照夏樂凡的要求去準備。
疼痛不斷,血流不止,原璟坤蜷縮着身體,頭埋在胸前,拉住夏樂凡的手,喃喃:“伯父,伯父在哪裡……找他……找他……”
夏樂凡重重地嘆氣,貼身的保暖內衣都被血浸透,溼漉漉地與肌膚相粘。
耿鑫把急救箱送進來便被夏樂凡轟出房間,他不願耿鑫目睹如此血腥的場面,怕他留下陰影。
血染的條條毛巾和件件衣服凌亂地堆積在牀邊,夏樂凡身體緩緩地癱軟下去,衣袖抹掉額頭的汗水,長吐口氣,還好,血能止住。
雙手全是血,夏樂凡用胳膊肘撐着牀墊站起來,兩腿發軟,端起盛滿分不清是血還是水的液體,倒進馬桶,擰開水龍頭,清水洗刷着雙手,血順着手縫流進水盆,直至不見。
夏樂凡的心怦怦跳不停,捧起清澈的涼水打溼臉龐,平復心情,一連串的問題浮上心頭:
原璟坤怎麼會獨自一人去風華橋?
他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嗎?
龔熙諾怎麼會生病住院?
他也不知道原璟坤已經懷孕了嗎?
突然出現的井建業竟然會是龔熙諾的父親!
那他又跑到哪裡去了呢?
夏樂凡拿起僅剩的一條毛巾擦乾臉,回到臥室,躺在牀上昏睡的原璟坤因爲失血過多臉色出奇得白,微弱的呼吸證明他還活着。
夏樂凡心裡說不出的難受,他最清楚原璟坤對孩子的期盼。
隨着年齡的增長,隨着和耿鑫的感情日益加深,他更加能有理解原璟坤的心理。
兩個相愛的人,兩個歷盡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的人,需要一種見證他們愛情的方式。
夏樂凡想象得到原璟坤醒來後得知孩子沒保住會是怎樣的難過,怎樣的失落,怎樣的傷心。他不忍心再想下去,揉揉酸酸的鼻尖,彎腰撿起衣服和毛巾,統統塞進一個大布袋裡,預備丟到外面去。
夏樂凡脫下沾染着乾涸血漬的毛衣,在衣櫃裡翻出一件黑色的毛衣套在身上,憑大小他猜測應該是原璟坤的衣服。
夏樂凡拎着沉重的布袋走下樓,耿鑫從沙發上彈起來,迎上他:“怎麼樣?原先生他還好嗎?孩子……”孩子保住了嗎?
後面的話他沒問出口,自己都覺得是傻話,那麼明顯的景象,結果還需要問麼。
夏樂凡不無遺憾地搖頭,手機鈴聲響起,他把布袋扔到門口處,接通電話:“叔父。”
傍晚時分,宋葉陽接到夏樂凡的電話後,連忙處理好手頭的事務,去幼兒園接龔璽放學。芹嫂比他早一步到達幼兒園,夏樂凡認爲有必要支走芹嫂,省得她和原璟坤都尷尬。
宋葉陽把她們倆帶回家,龔璽見過他幾次,還算比較熟悉。
周英俊和宋葉陽都十分喜愛這個聰明伶俐乖巧可愛的小姑娘。
龔璽在芹嫂的陪伴下,並沒有因爲換個環境而表現異常,就在兩個一直提着心的大人鬆口氣時,默默在旁畫畫兒的龔璽忽然擡頭問:“芹嬸,咱們什麼時候回家?”
“媛媛,今天你和芹嫂不回家了,住在伯伯這兒,好不好?”宋葉陽抱起她,坐到沙發上,柔聲細氣地和她商量。
龔璽皺眉,她的慣性思維是天黑了,該回家去了,不然爸爸看不到她,會着急會生氣。她歪着頭,搞不懂宋葉陽的意思:“爲什麼住這兒?我要回家去,我要爸爸。”
見龔璽咧嘴要哭,宋葉陽趕緊起身,抱着她走近露臺,隔着玻璃門,指着外面飄飄灑灑的小雪,循循善誘:“媛媛,看,看,外面是什麼?雪,是不是?小雪花吧,什麼顏色的?白色的吧。”藉此轉移小孩子的注意力。
龔璽根本不買賬,她由小聲哼唧發展到嚎啕大哭,宋葉陽的討好一點不起作用,芹嫂哄半天都不管用。
龔璽一直嚷嚷找龔熙諾,找原璟坤,還要找餘季陽,可憐兮兮地叫爸爸喊媽媽。
面對哭鬧不止的龔璽,宋葉陽毫無辦法,抱着她走遍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拿起各種周英俊出海帶回來的有意思的玩意兒逗弄她,直到龔璽哭得嗓子啞了,哭得沒了精神,哭得個大花臉,才漸漸地停止,最後伴着芹嫂的搖籃曲睡去。
龔璽熟睡後,宋葉陽給夏樂凡打電話詢問原璟坤的情況,當他得知孩子沒保住的時,他的反應和夏樂凡一致,惋惜地深呼氣。
他一一解答完夏樂凡的疑問,又重複一遍叮囑過的話。
夏樂凡掛斷電話,掛鐘鐺鐺地連敲九下,迴音盪漾在客廳上空。
他走到耿鑫面前,交代他:“今晚你別睡得太實,提着點精神,注意觀察原璟坤的情況,明白不?”
“嗯。”耿鑫點頭,見夏樂凡穿外套,不解地問。“那你呢,你要去哪兒?這麼晚了。”
“老爺子不是還沒找到了嗎?我不得去找找啊。這天兒要是在外面待一夜,不凍死纔怪!”夏樂凡繫好鈕釦,琢磨着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井建業。
耿鑫拉住他的胳膊,神情猶豫,和他商量:“你說,孩子的事,要不要告訴龔總呢?”
夏樂凡翻翻白眼,對他的智商和情商都表示無奈:“對對對!現在告訴他。爸爸要死了,孩子流產了,前途沒亮了,你說他還活得了嗎?你還不如給他來一針,安樂死得了!”
耿鑫撇嘴,儘管夏樂凡的話有道理,可他還是覺得應該第一時間讓龔熙諾知道原璟坤流產,畢竟是他的孩子,他有知情權。
其實,他主要是怕這事對原璟坤打擊太大,他會瞞着正在生病的龔熙諾,到時候生出誤會,影響他們的感情。
夏樂凡臨出門再次囑咐他:“有事兒的話趕緊給我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