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

他在聽歌,我卻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他拉入掌中的那隻手上。他的手乾燥而溫暖,掌心處有一層薄薄地繭,不像是他這樣身份的人應該有的手。我使勁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他將我的手牢牢地牽住,無論怎樣也不讓我掙脫不開。努力了半天都無法撼動他的手分毫,一股怒火直頂我的腦仁,直接皺眉質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他擡起另一隻手,食指放在他不厚重但卻豐潤的脣上,示意我安靜:“你能不能把這首歌再放一遍給我聽?”

“那你先放開你的手。”我趁機開出條件,“還有以後不要叫我姑娘,稱呼我……稱呼我全名好了——楊曉蕾。”

陳思寧坐直了身子,用意味深長的目光掃過我的眼睛,慢慢鬆開了他的手,不疾不徐地說道:“女孩子太倔強就不可愛了。”

我急忙縮回手拿過手機,調出上一首曲子,看見手機的屏幕上顯示的是Linkin Park的《No More Sorrow》。心裡嘀咕,這個老男人不會因爲這首歌而發出什麼對歲月的感慨吧?想到這個問題,我再打量了一遍陳思寧,不由得嘆息,爲什麼上帝會這麼偏愛這個人,竟沒有讓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沒想到你喜歡這首歌。”陳思寧靠近我,混合着檸檬香的男性氣息瞬間籠罩了我,“喜歡上Linkin Park的時候,是我過着活到目前爲止最落魄的生活。兜裡只有100歐元,行走在都柏林的街頭,手裡捏着ipod Nano,正好聽到這首歌,心裡說不出的感受。那個下午我將這首歌聽了又聽,就這樣喜歡上了聽Linkin Park的歌。”

“你在愛爾蘭留學過?”我本來還有點吃驚,但一想到這年頭海龜已經爛大街了,讓我遇到一個也不算什麼,於是心裡就坦然下來。

“嗯。在那裡呆過七八年。基本上吃的苦你難以想象。”他

“後來呢?”我可是標準的好奇寶寶。

“後來?”他微眯起眼睛,很微妙的情緒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就坐在他身旁的我近距離仔細去觀察,果然發現他的瞳孔深處暗潮洶涌,“後來爲了得到一些東西,而失去了一些東西。我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值不值得,人們不是說有失必有得嗎?也許再過幾年我才瞭解是否會爲那時做出的選擇而後悔。”

我聳聳肩膀,不以爲意地說:“過去的時光,能不碰就不要碰吧,省得傷心勞力。什麼值不值得,什麼後不後悔,只要當下活得開心就足夠了。”

他聽見我這麼說,頓時笑起來,黑色的眸子經過陽光的折射格外幽深,竟有一種難言的諱莫如深。

後來他才告訴我,那時他的心情出奇的複雜——安慰他的那些話讓他感到很溫暖,然而又不知道該怎麼幫助明明看起來更需要安慰卻喜歡僞裝的我。在他的眼裡,那段時間裡的我帶有疏離客套的面具,只有在很細微的時候纔會流露出面具後真實的面目。原來自作聰明的我從一開始就被他給毫不留情地看穿了,還像個傻瓜一樣上躥下跳錶演我自以爲高明的把戲。

當然那已經是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的事情。

“What I’ve Done,I’ll face myself,

不管我以前所作的什麼,我將來都會面對我自己

To cross out what I’ve become,Erase myself,

將現在的自己徹底改變,把以前的自己擦去

And let go of what I’ve done…

同時放手我以前所作的

For what I’ve done,I start again,

因爲我以前的作爲,我要重新開始

And whatever pain may come,

不管會遇到什麼困難”

我和陳思寧一路無話,從這趟公交線路的終點站,坐到了城市另一端的終點站,再坐了回來,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公交車經過的景色全部盡數收入眼中。在陳思寧的一再強烈要求下,把老狼的這首歌單曲循環聽了整整二十遍,聽得我都能夠將歌詞背下來了。回到陳思寧的車上,他詢問道:“要吃飯嗎,曉蕾?”

曉蕾?這個稱呼怎麼聽上去比姑娘這個稱呼更加曖昧不清?算了,人家都按照自己的要求改了,不能再改一次吧,搞得自己太敏感了一樣。我清清嗓子,開口:“不用。陳先生把我送到校門口就行,我跟室友約好一起去吃晚飯的。”

陳思寧搖頭表示不贊同:“不要叫陳先生。你讓我改掉稱呼,我就改掉了。你也改掉吧。”

“那我稱呼你什麼?”我雙手攥住胸前的安全帶,去看陳思寧。

窗外的風從半開的車窗裡涌入,吹亂我的長髮。陳思寧按了一下手邊的按鈕,合上車窗,旋即一手握住方向盤,一手幫我撥開頰邊散碎的發,掖到我的耳後。當他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肌膚上時,我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身子,耳朵些微發熱。我覺得心煩意亂,頭還痛。不是每個女子都能夠從容不迫地抵擋住像陳思寧這樣出色的男子不動聲色地親密舉動。偏偏他的神色還是這般光明磊落,這麼坦然自若。若不是我還放不下江傑陽,說不定我也會一頭扎入陳思寧製造的溫柔泥沼之中。

直到車子停在大學門口,陳思寧都沒有再多說一個字。他偏頭看我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跟我道別:“今天謝謝你,曉蕾。”

我客氣地對他點頭:“哪裡,哪裡。是我應該謝謝你。”說罷,我不再去看陳思寧的臉,快速拉開車門,走出了車子。開玩笑,這是校門口,這麼一輛車停在這裡,多麼地顯眼!

陳思寧也沒有多做停留,待我下車之後,就開着他的車絕塵而去。

我目送車子走遠,朝學校食堂走去,肩頭卻被重重地一拍,一個聲音從我的身後鑽了出來:“行啊,現在混上奧迪了。怎麼也解釋解釋吧。”

光聽聲音就知道在我身後的肯定是季菲菲。我嘆氣地轉身,果不其然看見季菲菲和蘇怡雪兩個人手挽着手用兩雙亮得驚人的眼睛盯牢我,恨不得將我的身體燒出幾個窟窿來。這是什麼?這就是八卦的力量!

“你眼神一到這個時候就特別好用。”我調侃道。本想用一句話打發掉她們,沒想到這兩個人的潛力無極限,已經歷練到可以當娛記的段位了,再深的掩藏面對她們因渴望八卦而熊熊燃燒的小宇宙全部都是多餘……

“我們可是都看見了!說說吧。是你自己坦白從寬,還是讓我們嚴刑逼供啊?”蘇怡雪上前一步,努力壓低興奮地不受控制上揚的音調。

我在腦中快速盤算了一下,決定先善待自己的腸胃再談其它的事情,我可沒有什麼自虐傾向。伸手一手拽一個向食堂拖去:“我餓了。一天沒吃飯,我要去吃飯,有什麼事情吃飯時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