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是座美麗的山城,如若此行的目的不是爲了老人的後事,那麼這絕對可以算的上是一處絕佳的旅行之地。火車到站後無暇顧及風景,又輾轉了三個多小時的公車,纔算真正到了美文的家鄉,一個隱藏在大山之中的山村。
王筱筱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房子,那也是美文生長了十幾年的地方——一座暗黑色木製的兩層院落。擡腳邁過高高的門檻時,她還不忘匆匆一瞥那早已褪色耷拉在腐朽門板上的門神,也不知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掛過了多少個年頭,農村人篤信可以消災去難的神仙爺,也並沒能擋住美文父親匆匆離世的腳步。
美文的父親已經入殮,棺材正放在正對着院門的堂屋內,老人身上穿着壽衣筆挺地躺在棺材之中,不知是否走得太過匆忙,那張早已僵硬蒼白的臉看上去走得並不從容。五十多歲的老人身體一直硬朗,突然而至的噩耗,完全是一場意外。守候在棺材旁的只有老人的兩個姐姐——美文的姑姑。姑姑說老人是喝多了酒不慎從樓梯上跌落而死的,美文和她的母親平靜地聽着這一切,而講話的姑姑卻已經止不住地嗷嚎:“從小就摔摔打打地長大,怎麼就這麼經不起摔,滾個樓梯就能把命也丟了,短命的啊……”
舒喬緊緊握着一旁程立棟的手,這樣的場面無法不讓人悲傷。他們是在火車上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先陪美文處理完老人的後事再去跟馮嘉木簽約的。
此時此刻,本就不大的院落,縱然站着這如許多人,仍顯得寥落淒涼。兩個姑父前幾年都相繼去世了,家裡的孩子們也全都出去打工,如今這院落中便只剩下了這些殘念風燭的老人。夕陽的餘暉里美文獨自站在父親的棺材前,久久凝視着那個再也不會起一絲變化的臉。
晚餐很簡單,在天幾乎全部黑下來的時候美文的母親和姑姑一起在院內支起了不大的一張方桌,幾個人相對無言,默默吃着這頓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餐飯。姑姑其實是心情不悅,本來她們的意思是想把在外打工的子女們都召集回來一起給美文父親把喪失辦了,但美文說堂哥堂姐們打工不易,來回折騰不起,就不按當地的習俗操辦,一切後事從簡。過了今夜,明天就下葬,讓父親早點入土爲安。
也不能怪姑姑不悅,本來農村人對紅白喜事是十分講究的,可美文竟然想這樣草草了事,但畢竟那是人家的親生父親,姑姑也沒好再書什麼,吃過飯便相繼回房。舒喬也因爲水土不服而早早到那間美文曾經住過的屋子休息。
美文和她的母親默默地守在她父親的棺材旁,程立棟陪王筱筱在院子裡坐了一會,皆是相對無言,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想着母女倆或許還有些話要對老人說,便也一起回了美文的房間去看看舒喬。
農村的夜晚格外的寂靜,除了盡在耳畔的蟲鳴,便是偶有的幾聲遠處突然想起的狗吠,然後就是仿如隔世的寂靜。三個人呆坐在美文曾經的房間,雖沒有言語上的交流,卻各個顯得心事重重。
“這的氣氛,真壓抑啊。”舒喬輕輕地嘆了口氣,終於忍不住說。
“辦喪事嗎,可不都是這樣。”程立棟應和了一句。
“可是……”舒喬欲言又止,目光正好對上了王筱筱同樣疑慮的眼神,王筱筱瞥了眼門外,接上了舒喬的話:“我覺得氣氛有點怪,我總覺得美文和她母親看上去並不悲傷。”說到這裡王筱筱又似乎有些自責,“不過也許是我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事,還不能完全體會她們現在的心情,是呀,誰說悲傷一定要掛在臉上的呢,也許現在她們心裡一定是比死還要難過。”
舒喬和程立棟都沒有再說話,又是一陣沉默後,程立棟擺擺手,“都別想了,明天一大早就要下葬了,你們都早點休息吧。”
“睡覺?我們用不用去守夜?”王筱筱小心翼翼地問。
程立棟搖搖頭,“算了,這個喪事本來也沒按規矩辦,明天下了葬,也算是入土爲安了。你們安心睡吧,我就在這門口守着,一旦有什麼事,我再及時招呼你們。”
經他這樣一說,兩個女人這纔算踏實下來,合衣拽過一條被子蓋上,一路奔波折騰下來,現在確實已經疲乏得不行。程立棟望着很快睡去的兩二人兀自搖搖頭,替她們拉好了被子,便搬了把椅子坐在了門口,恍恍惚惚間,就見上下眼皮死命地想往一塊合,程立棟死撐着最後一點意志,半睡半醒地耷拉着腦袋,留着一根神經不讓自己徹底睡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地感覺似乎有人走進了院落,程立棟猛地一下驚醒,輕掩上房門走了出去,院子裡並無他人進來,美文和她的母親依舊守在堂屋的棺材旁,程立棟撓了撓頭,心想也許是做了個夢。正準備回屋,又聽見了腳步走動的聲音,這一回可是清清醒醒,如果剛纔還能算是做夢,那麼現在卻是千真萬確,他警惕地回頭,又將院落打量了一遍,依然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程立棟突然打了一個機靈,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可是在擺了一具死人的院子裡啊!難道鬧鬼了不成?
“誰?”程立棟鬥起膽子吆喝了一句。
沒有人迴應他,就連不遠處守在棺材旁的美文都似乎沒有聽見他的聲音,就好像此時此刻與世隔絕的人是他自己。程立棟本想走過去問問美文母女有沒有聽見什麼異常,又一想在這個時候問這個問題似乎有點不大合適,想了一想,便計上心來。程立棟故意很大聲地走回房間,卻在走到門口時突然貓腰,走廊的木欄柵正好將他擋住,他貓着腰輕手輕腳地再下樓返回,這回他誰也不驚動地躲在院落裡的一堆木材後,不僅很成功地將自己隱蔽住,並且可以觀看到整個院落裡的動靜。
果然,不一會,廚房裡的那扇小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個瘦長的身影貼着門縫走了出來,他左右望了望,便朝着停放棺材的那間堂屋摸去。
程立棟這下徹底放下心來,看那人的架勢也不像是鬼,既然是人這麼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可惜莽莽撞撞地程立棟毫無遠見,等不得看看這人究竟要幹什麼,就“呼”地一下從木材後面衝了出來,一下子扭住了那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大喝一聲:“什麼人!”
這一喊美文和她母親慌忙從堂屋裡奔了出來,看見院子里正扭打着的兩個人,美文一聲驚呼:“程總,你快放開他,他是我何二哥!”
嗯?程立棟一不留神,被他狠狠扭住的黑影猛地掙脫了開來,跳到遠離他的地方氣喘吁吁地拍打着自己的衣服。程立棟這纔將他看清,被美文稱作何二哥的男人長得黑黑瘦瘦,不大的年紀頭髮卻已白了大半。
“原來是認識人啊,那誤會了誤會了,”程立棟嘴裡打着哈哈,心裡卻仍在疑惑,什麼他媽狗屁何二哥,剛纔聽到動靜問他的時候怎麼不吱聲?還偷摸跑廚房裡躲着去了,這可倒好,看人走了才鑽出來,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我說何二哥啊,你來就來吧還躡手躡腳的,你說這靈堂內外再給別人嚇出個好歹的,得虧我膽大啊!”
何二哥似乎並不識趣,一直低着頭也不肯擡臉看人,扭扭捏捏地不知要幹什麼,還是美文上來解了圍,“程總,你就難爲他了,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他不是壞人。他自小臉被火燒壞了,怕見人,所以才這個時候輕手輕腳地過來。”
“哦,那對不起了二哥,我就先回屋去了。”程立棟嘴裡道了欠,心裡卻還在犯着嘀咕,可見美文那護着他的架勢,想必這何二哥跟她們家關係非同一般,自己這個外人就不便多摻和了。
回到房間,舒喬已經睜開了眼睛,看見皺着眉頭的程立棟,便問:“剛纔院子裡怎麼了吵吵嚷嚷的?”
程立棟將房門關好,又將凳子拖近,這才若有所思地對舒喬低語道:“剛纔院子裡來了個何二哥,鬼鬼祟祟的,我一看他就覺得不是好人。可美文說是認識人,我也就不好說什麼。”程立棟想了想,咂嘴道:“小喬,我覺得這事有點不對勁。你說美文她爹真是喝醉了酒摔死的嗎?”
舒喬聽程立棟這麼一說,頓時一驚,“那你什麼意思?難道還是給人害死的?美文她姑姑不是都說了親眼看見他喝醉了從樓梯上摔下來了嗎?”
“誰能證明他一定是喝醉了摔下來的呢?那要萬一是給人下的毒也說他不定啊!”程立棟說這話時腦海裡盤旋不去的就是何二哥那鬼鬼祟祟的身影,怎麼想怎麼覺得他可疑。
“你沒毛病吧!誰沒事謀殺他啊,你都看見了,就這個家,要錢沒錢要地沒地的,人家殺他圖什麼啊?”
“這村裡人之間的事複雜了去了,你知道啥啊?你看現在那些殺人的啥理由都有,什麼仇殺啊情殺啊誤殺啊,謀財害命那只是其中一種。”
“我看你是坐車坐昏了頭了,你少胡思亂想了,趕緊休息吧,明早還要出殯呢。”舒喬實在懶得理他,有時候程立棟的想象力比幼兒園的孩子還幼稚,她拽了拽被子就準備睡覺。
見舒喬根本就不拿他的話上心,程立棟頓時急了,一把拉着舒喬道:“哎!我可不是跟你說笑呢,這麼着吧,你要不相信我,我明天就證明給你看。這人大家都以爲是摔死的對吧?所以根本就沒有驗過屍,我明天就去報案,讓公安局的人來驗屍!”
“你瘋了吧!”舒喬立馬捂着程立棟的嘴,“你在這瞎折騰什麼啊?人家剛剛死了人,你就又把公安局的招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怎麼了呢!”
程立棟揭開舒喬的手,認真地看着她說:“舒喬,如果你真是爲了美文好,就不應該讓她的父親死得不明不白,你說對嗎?”
舒喬怔怔地看着程立棟,他說的沒錯,如果事情真的沒那麼簡單,那他們的確不能讓美文看着自己的父親死得不明不白就這樣下葬了。半晌,舒喬點了點頭,“好吧,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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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本週日正文相關將推出“米樹有約”第四期,主題:美人如玉劍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