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聞訊而歸的程立棟風風火火地趕回羅家大院時,美文已經被警察帶走一天一夜了。
“怎麼回事?怎麼會這樣呢?這是誰造的謠啊?美文怎麼會殺自己的親爹?”程立棟拉着舒喬一連串的追問。
舒喬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並不回答他的問題。此時的羅家大院裡空前的安靜,美文的母親和兩個姑姑都因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病倒在了牀上。現實擺在眼前,程立棟終於承認了那個報警電話是他打的,可他在此之前萬萬沒想到涉嫌謀殺羅父的人竟然就是美文本人。
此時此刻,儘管羅父的死因仍然沒有明確的定論,羅家大院裡明顯已不再歡迎這三個人。在打道回府之前,程立棟通過個人關係,終於得以使三人再一次見到了美文。
這一次見到美文時,她的臉上已經退去了此前的冷若冰霜,取而代之的是那個久違的溫暖而祥和的女子。美文在見到他們三人的時候一點也不意外,像是她早就在等着他們三個到來了。接待室裡美文望着一臉自責的舒喬很平靜地說:“我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的,不過是個時候早晚的問題而已。”
“美文,你爸爸……你爸爸真的是你……殺的?”舒喬說這話時幾乎要將指甲都摳進了面前的長條桌裡。
美文微笑了一下,默認地點點頭:“是我,羅本全就是我殺的。今天你們從這裡離開以後,我就會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警察。在你們沒來之前我什麼也沒對警察說,因爲我不是在認罪,所以我不會最先告訴他們。你們也許無法體會到,我現在心裡有多麼的輕鬆,我只有一件事拜託你們,那就是照顧好我媽媽……還有,劉凱旋。”
警察最一開始的確沒有找到羅父體內有過中毒的證據,但他們卻在屍體內發現了過量的胰島素,這就是爲什麼羅父在喝了遠遠不到自己酒量的酒後會突然暈倒的原因。而那過量的胰島素,正是美文託何二哥以在村衛生所當醫生的職務之便,注射到羅本全體內的。過量的胰島素加之長期的酗酒,讓羅父因爲低血糖而突然昏倒,其實就算不是在樓梯上,也可以是在鄉野田間,哪一個溝溝坎坎,對一個喝了酒走夜路的老人來說,因低血糖而暈倒都是足以致命的。
在農村這樣的地方死一個人是太正常不過的事情,如果沒有人報案,那麼這件事情當真就可以這樣瞞天過海下去了,可是誰讓馮嘉木偏偏選在了鄰村拍電影,誰又讓凌灝楠偏偏推薦了艾天給馮嘉木做後期,誰又讓程立棟偏要親自趕到拍攝現場看上一看,誰有讓羅父偏偏死在這個時候好讓他此行跟美文不期而遇,誰又讓程立棟看見了鬼鬼祟祟的何二哥之後特然對羅父的死因起了疑向警察報案,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如果的是,追溯回去,有太多個可能點都可以挽救事態不要照着既成事實的方向發展,可是沒有哪一個如果的事是真的可以改變的。
何二被警察帶走之後並沒有供出美文,但是警察卻查到了羅父死前不久何二曾經收到了一個自G城寄來的包裹,這就不難解釋小小的村衛生所何來的那過量的胰島素了,而所有與羅本全相關的人中,只有他的女兒羅美文住在G城,且經過調查證實他們父女間的關係並不好。很快警察便證實了這一點,那個從G城寄給何二的包裹的裡的東西確就是致羅本全於死地的胰島素。
美文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她久久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桌面,目光漂浮,手指有節奏地在桌子上輕輕地叩擊着,一下,兩下,三下,就此,叩開了那些早已流逝的歲月大門。
美文要殺她父親的念頭,從她十二歲那年就開始就萌生了。因爲從她記事時起,關於這個家庭所有的記憶都是父親無休止地虐待她的媽媽。媽媽身上那些長年累月的傷痕外人是看不見的,就連住在一個院子裡的姑姑們也看不見,她們只是以爲那是丈夫在教訓自己的老婆,這在農村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是關上門熄了燈之後,又有誰知道羅本全對她母親近乎變態的虐待呢,只有她,從那雙幼小的眼睛裡打記事起就看得清清楚楚。她不是沒想過要向外面揭發羅本全的禽獸行爲,可是媽媽苦苦的哀求她,寧願自己忍受折磨也不想向外面宣揚這讓人顏面無存的家醜。因此多少年來美文備受折磨地隱忍着這個秘密,她的堅強當成僞裝自己的盔甲,只是爲了遮擋住那心底裡對羅本全日漸旺盛的仇恨。
畢業後她義無反顧的嫁給了劉凱旋,那時候羅本全年紀也已經老了,似乎沒有年輕時那麼旺盛的精力再來折磨美文的媽媽,她本以爲從此以後日子終於可以太平,沒想到晚年以後的羅本全又將嗜好轉移到了賭博上,於是他開始一次又一次地向美文要錢,美文爲了替媽媽求得一個安寧便開始一次又一次答應他的要求,可是羅本全貪婪的胃口越來越大,劉凱旋失業許久仍找不到一個好工作後美文再無力向羅本全提供賭資了,羅本全揚言借了高利貸的錢,如果他還不上,那麼那羣人一定會找到美文,也一定會找到劉凱旋的家,到時候別說是美文,就連劉凱旋的全家都將永不得安寧。要不到錢的羅本全氣急敗壞之餘又開始變本加厲地折磨美文的母親。終於,那個好不容易被她壓制下去的復仇火焰再度熊熊燃燒了,她一定要殺了羅本全,殺了他,才能讓所有的人過上太平的日子。
“所以,你當初非要跟劉凱旋離婚,是不想他們家遭到高利貸的報復……”王筱筱哽咽着問,她在心裡一遍遍地罵着自己,當初對美文的曲解和誤會。
美文平靜地笑了一下,手裡攤開來一張東西推到了王筱筱的面前,“替我把這個離婚協議帶給劉凱旋吧。”
王筱筱驚愕地擡頭,“你爸爸現在不是已經死了,欠高利貸的那些錢我們會替他償還,你爲什麼還要……”
美文望了一眼陽光明媚的窗外,像是早已看透了這紅塵人世裡的悲歡離合,說:“筱筱,別傻了,你以爲我還能出得去嗎?讓劉凱旋簽字吧,他還不到三十歲,再好好找一個,早點生個孩子,呵呵,他媽媽早就想要個孫子了。”
“不,美文你不能就這樣坐牢!”王筱筱不能想象美文從此以後的日子都將在這鐵窗之內度過,她拼命地搖着頭說:“是喬小安,我知道胰島素是喬小安給你的!你們之間的對話我都聽到了!美文,你告訴警察這都是喬小安乾的!”
美文淡定地搖了搖頭:“算了,他雖然不是好人,可也罪不至死。這件事連累了何二哥,我已經夠愧疚了,再說這事是我主動找喬小安幫忙的,我不想害他。爲了一個羅本全,讓我一個償還就足夠了,他不值得那麼多人爲他犧牲。再說,這是我們父女之間的冤仇,與別人無關。筱筱,你們如果真是爲了我好,就答應我剛纔的要求,照顧好我媽,還有劉凱旋。”
一個月後美文的判決書正式下達,鑑於羅本全一貫惡行屬實,美文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那天,也是劉凱旋剛剛能從病牀下地的時候。靜靜地聽完了一旁的程立棟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劉凱旋突然握緊拳頭死命地捶打着病房窗戶的護欄,他無力的身軀慢慢地癱倒了下去,堂堂七尺男兒就這樣一下下捶着地板哭得不能自己。
一旁的王筱筱實在不忍看見這樣的場面,她難過地別過頭去把頭埋在了舒喬的肩上。
程立棟雙手插兜緊鎖着眉頭,他突然衝着趴在地上嗚嗚大哭的劉凱旋吼道:“你他媽的要是個爺們,你就給我站起來!老天爺給你這條命,給你這副車都撞不死的身板,不是讓你在這裡像一隻喪家犬一樣嚎喪的,美文這輩子夠不幸的了,以前你沒能給她什麼幸福沒有人會怪你,但是從現在起,你要再不拿出爺們的樣子,你她媽的就連人都不配!你給我起來!我拿項目給你做,等你的傷好了你就出去給我好好幹!”
程立棟震天的吼叫當真讓劉凱旋止住了嗚咽,但他仍舊趴在地面上不肯起身,倔強得如同窮人不食嗟來之食一樣地說:“我不需要你可憐我。”
程立棟終於忍不住上去就對着劉凱旋踹了一腳,“你以爲我會白拿項目給你做嗎?我告訴你劉凱旋,我找你是因爲我看重你曾經的能力,我把項目交個你是要跟你籤責任狀的,如果到時候你完成不了約定裡的條件,我一樣要讓你賠償我的損失!再者,美文再向警察坦白之前,曾經拜託過我們照顧好她的媽媽,但是我想這件事,應該由你來做!我給你的這個項目就在C城,去還是不去,你自己看着辦吧!”
聽完這番話後,劉凱旋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儘管纔剛剛能下地,腿腳有些站立不穩,但是他還是強撐着讓自己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風乾了的淚水像美文冰冷的手一樣撫摸在他的臉上,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涼,反而覺得那是美文充滿一腔關懷與愛護的安撫,多年前那個雄心壯志的劉凱旋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目光堅定地望着程立棟說:“好,我答應你,從今天開始,我要重新站起來,用我從此以後的所作所爲彌補我這輩子對她的虧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