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漸漸小了,王筱筱看着林以生打頭的一行搜救人員一點點地向山崖下移動,不一會便被黑色淹沒。只剩下間或閃耀着的幾點微弱的手電筒燈光。兩輛車上的乘客都站在山崖邊向下望着,即使人沒有下去的,心也被下去的親屬們帶走了。王筱筱回憶起剛纔戲劇性的一幕,算命老頭果真這樣說過嗎?當時林以生的確蹲在地上煞有介事地和老頭說着什麼,但是她那分鐘去了趟廁所,並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王筱筱更相信剛纔的一幕全是林以生急中生智的自編自演。但不管怎麼樣,現在他一馬當先地衝鋒在前,生死未卜,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山崖邊,夜幕裡,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他回來。
兩個小時後,雨已經徹底停了下來,陸陸續續有幾個人已經爬了回來,身上臉上被山崖向下的樹枝弄得骯髒不堪,他們面對着等在上邊的乘客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表示一無所獲。因爲下去的人多,而手電筒數量不夠,於是走在後面的幾個人便先返回了。
有焦急不安等待着的乘客已經迫不及待地扯着嗓子喊還未上來的親人的名字了,下面很遠很遠的地方依稀聽到一兩聲微弱的迴應,又或許是風聲,現在事情已經不僅僅是丟失了一個女孩那樣簡單了,一車人的生命安危無形之中緊緊地系在了一起,而這一切,都源於算命老頭的那一掛。
突然,遠處的山路上射來兩道刺眼的強光,兩輛警車在光源的牽引下急駛到事發地點,乘客們如遇救星般地立即圍上前去嘰嘰喳喳嚷個不停,爲首的一名警察擺了擺手,“事情剛纔你們司機打電話已經彙報過了,現在請大家聽我的指揮,回到各自的車子裡去,現在天黑很不安全,萬一再有乘客走失就糟糕了。”
警察在安頓好圍觀的乘客後,立即分成3組向下摸索而去。王筱筱將臉貼在車窗玻璃上,望着墨色濃重的黑夜,眼前漸漸浮現起林以生那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從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水岸花都,到他們一起領了結婚證,再到他們一次次爲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鬥智鬥勇,她的思緒竟出奇的平靜,她覺得他一定會平安回來的,這種無端的信任沒有理由,就像她第一次遇見他便答應和他一起買下一所房子那樣,他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力量,會讓她毫無理由地相信他,然後跟隨他。也許他們前世一定是認識的。
直到車邊漸漸開始嘈雜,王筱筱才恍然若夢地驚醒,原來搜救的警察已經回來了,那名失蹤的女孩也找到了,此刻,她正躺在一名小警察的懷裡,嘴裡含混不清地念着什麼,也許是低低的哭泣,那可憐的女孩子一定給嚇壞了,她的一條褲子已經給山崖上的岩石刮破,此刻那條沾滿淤泥的小腿上正殷殷地浸着鮮血。王筱筱隨涌下大巴的乘客們一起向車外擠去,先前下去的那些參加搜救的乘客已經陸陸續續地回來了,可是,她卻沒有看見林以生!
王筱筱瘋狂地在人羣裡穿梭,可是,真的沒有林以生!林以生沒有回來!“林以生呢?你們看見林以生了嗎?”王筱筱用幾近絕望的聲音逮着一位剛纔和林以生一起下去的乘客問。那乘客懵懂地看着她,似乎並沒有對剛纔首當其衝的林以生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象。王筱筱有些憤憤地甩掉抓着他的手,衝到崖邊開始沒命的喊:“林以生!你在哪啊!林以生!”
一名警察走到王筱筱身邊問:“怎麼你的親屬還沒有上來嗎?我們剛纔在底下搜救的時候,已經將先前下去的乘客都帶回來了,上來之前,沒看見這下面還有人了。”
王筱筱轉過臉狠狠地瞪了那名警察一眼,突然抓過他手裡的電筒,不由分說地向下串去。
“哎!你不能下去!”警察還沒有喊完,王筱筱已經連滾帶爬地向下衝去了。真奇怪,這分鐘一向膽小的往筱筱不見了,此時此刻,像一隻小母獸一樣的王筱筱毫無畏懼地向着山崖下最爲黑暗的地方衝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佔據,那就是一定要找到林以生!王筱筱的單獨行動讓剛剛返回的警察措手不及,於是他們只好再度組織了幾個人一起追趕着王筱筱向下而去。
身後的叫喊聲已經全然不顧了,王筱筱拼命地扒開那些掃在臉上的樹枝,刮破了手臂的岩石,大睜着眼睛望着每一步都好似陷阱的黑暗,一聲聲地喚着一個人的名字,她根本就沒有想過他會出什麼不測,她只是要把他找出來,一定要找出來。
突然,腳脖子被什麼東西猛地抓了一下,王筱筱手裡的電筒“啪”地一聲跌落在地,有限的光源瞬間熄滅,她順着腳邊那股拉扯的力量猛地跌倒,可是卻一點也沒有跌痛,身子壓着的是一個軟軟的略帶溫度的身體。王筱筱來不急一聲驚呼,嘴上立刻被覆上了兩片溫熱的嘴脣,一切都在一瞬之間,從那噴薄在她臉上的氣息,和近距離感受到的溫度,她也知道他是誰。
當不遠處一束打來的手電燈光照在她臉上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面前的林以生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注視着她,那一瞬間,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承認,她會在這猝不及防的一個吻裡而對他動心。
雪白的手電照在林以生的臉上,王筱筱看見了他臉上一瞬的深情閃過,繼而浮在臉上的是那慣常的無賴笑容,這纔是那個她熟悉的林以生,她緊抓着他手臂的手鬆開,又緊緊地握成了拳,沒輕沒重地向他的胸口打去,“我以爲你死了!你這個死人,剛纔爲什麼不回答我!”王筱筱憤恨地望着他,不是爲了那被他偷偷奪走的一吻,而是爲他讓她遭受的那番擔驚受怕付出代價。
林以生歪頭笑道:“這是你第二次說我死了,是不是又想說你愛我?”
“喂,你們倆沒事吧?”追趕上來的警察站在地勢稍高的地方晃着電筒問道,看着半天沒起來的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受傷了。
林以生強撐着站了起來,看來一隻腳好像受了傷,不過依然結實的手臂牢牢地抓着王筱筱,用力一推,將她推了上去,然後自己才稍顯費勁地跟了上去。幾個警察看見人找到了,也吁了口氣,連拉帶拽地將兩個人帶回了山崖上的公路邊。
原來剛纔下來搜救的時候,林以生最先找到了掉到那個夾縫裡的女孩,費力將她推出去之後,女孩腳下踩着的一塊大石適時滑落,不偏不斜正砸在林以生的腳上,當下便痛昏了過去,因爲他掉的那個地方是個低窪,天色又黑,不注意根本看不到。要不是王筱筱一路呼叫着下來將他喚醒,他還不知會昏睡到什麼時候。
此刻,林以生瘸着一隻腳,捂着一隻手臂,樣子極其狼狽,王筱筱看見他手捂的地方沁出了血漬,猛然想起他之前就有一隻手臂是受過傷的,慌忙拉過來看,以前的傷口好像剛纔又給掛到了,舊傷加新傷,血跡斑斑、慘不忍睹。
“痛不痛?”王筱筱盯着他的傷口,感同身受地問。
“不算。沒有你痛。”
“我沒受傷的。”王筱筱不知道自己很快又要上當了,老老實實伸展自己的四肢,向林以生證明自己是個完好無缺的人。
林以生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又指了指王筱筱的胸口:“傷在我身上,痛在你心裡,還是你要痛一些!”
王筱筱一下子臉紅了,以前他也這樣跟她開玩笑,可是她都沒有現在這樣的尷尬,許多事情也許一早便已發生,只是人身在其中並不知道。
王筱筱重新坐回到車上之後,心裡仍然狂跳個不停。她還在想着剛纔那暗夜裡的一吻,在他的脣觸到她的脣的剎那,她感到了一種強烈的震顫,一種徹頭徹尾有如醍醐灌頂的震顫,這樣的感覺,即便是當年的凌灝楠,都沒能給予她的。那一刻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對他動心了,當她在返還的搜救人員中遍尋不到他身影的那刻起,竟會那樣毫無顧忌地向着深不見底的山崖下衝去,那分鐘是什麼在驅使着她奮不顧身地想要找到他,找到那個對她而言最熟悉的陌生人。
大巴車緩緩地駛在盤上公路上,因爲剛纔的事情,車上的乘客已再沒了睡意。王筱筱再沒敢看身旁的林以生。她想到了最初爲什麼會跟他一起出來這次旅行,因爲岑頎的出現,可是就在剛纔的那一吻之間,她也突然的明白過來,岑頎帶給她的那種感覺與此時身旁的林以生帶給她的感覺全然不同,就像她自己曾經想到過的那樣,岑頎,也許是她想藉以忘掉凌灝楠的一個替身,可是身旁這個讓她完全沒有想到有可能會愛上他的林以生,卻這麼突然地給了她一個震驚,難道他們真的是命中註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