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筱筱從醫院出來時,臉上掛着長途跋涉的勞累,跋涉在那漫長一夜裡從記事起到如今的所有回憶裡。
清晨八點多鐘的街道人潮涌動,都是那些早早睜開朦朧睡眼極不情願從被窩裡爬起的上班族。還有起的更早的,那些早已習慣了在人們睡夢中時就開始忙碌的攤販,無論風吹雨打在每一條街道每一條小巷,支撐着一把大傘庇佑着自己賴以生存的工具,成爲這個城市裡不被重視又不能缺少的一處固定的風景。
王筱筱在這一刻陡然升起感動,她友善地對那些正從油鍋裡撈出油條的攤販、舉着報紙使勁揮舞的報童、嘩啦啦蹬着剝落了外漆的自行車從她身旁迅速掠過的人們微笑。那些細小的、瑣碎的,實實在在的東西原來竟有着這樣動人的魅力,可是人們總是不懂得享受和品味那些細小裡的巨大幸福,習慣和喜歡將過多的心力甚至整個生命放在既看不見也抓不到的事情上,心甘情願地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受傷,就好像是,愛情。
一輛白色的奧迪在駛過筱筱身邊時放慢了速度,停在她身前十幾米的地方,等着她慢慢走近。搖下的車窗裡,駕駛座上一張笑意盎然的臉投來了一束溫暖的目光。
筱筱探進車窗內的目光和那束溫暖的目光交匯,霎那的震驚掠遍全身。但也僅僅是霎那,她知道自己看錯了。原來直到今天她才第一次發現,岑頎和凌灝楠竟有着那樣相似的氣質。
坐進他車裡的時候她還在想,那一瞥是怎樣的驚心動魄,驚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是因爲他笑得燦爛的樣子太像凌灝楠以至於她幾乎將他認錯。
“你要回家還是去公司?”岑頎在專注着前方的視線裡擠出一絲空閒望了一眼獨自想事的王筱筱說:“現在一定很累了吧,要回家休息一下嗎?”
“哦,不用。”筱筱其實一點也不困,她只是有點心乏,但心乏是無法靠身體上的休息得以修復的。
“你不是還要逗留幾個城市纔回G城的。”王筱筱問。
“交給張冉去處理了,有些放心不下這邊。”岑頎笑着望了一眼將臉貼在車窗玻璃上的王筱筱留給他的後腦勺,他已經習慣了她的這個姿勢。他想,此時此刻她的鼻子一定給車窗玻璃壓得扁扁的,就像動畫片裡的小豬一樣。
“舒喬的事你知道了?”王筱筱指的是孩子的事。
“嗯。剛纔給舒喬打了電話。”簡短而乾淨的回答,這真是標準的凌灝楠式的回答。在這一聲回答裡王筱筱終於想起了一些事,想起她在宴會大廳第一次見到他時莫名的震動,想起了他握着她手時她說不清的思緒,想起了每一次看見他毫無道理的親近感。更想起了酒吧裡她微醺時一度以爲是幻覺的那個模模糊糊的凌灝楠的影子。
“你不去醫院看看舒喬嗎?”
“雅安馬上要推出新一代的產品,早上艾米要要召開新品上市的討論會,我暫時去不了醫院。不過剛纔電話裡聽她的聲音,感覺她好像沒事了。晚一點我再去醫院吧。”一輛從旁邊駛過的汽車捲進一陣清風,一股淡淡的阿瑪尼香水味道在岑頎說話的間隙撲進了她的鼻息。阿瑪尼,那幾乎是她閉着眼睛將凌灝楠從人堆裡分辨出來的標誌。這真是個要命的早晨。
“筱筱。”
“嗯?”
“我陪大哥回美國之前,聽舒喬說你結婚了。”岑頎突然說了這樣一句。
“……啊,是啊。”她再次轉頭看向窗外,猜測他接下來會對她說什麼,只可惜他什麼也沒說,她忍不住轉頭去看他,他只是微笑着看着前方,似乎對她已婚的事實並不介意。王筱筱心底裡自嘲地笑了下,也許他也並沒有打算對自己怎麼樣。說實話他也確實算的上是那種出類拔萃的男子,只是感情這種事,是個很奇秒的東西,有的時候全憑感覺掌控,她只是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罷了,她也根本沒想過和這個人會有什麼將來。
車子在沉默中不疾不徐地向前駛着。突然王筱筱突然一聲驚呼:“啊!”眼前出現的景象一掠而過,岑頎在那聲驚呼之後轉頭看向窗外,什麼異常也沒有發現。王筱筱大驚小怪的舉止他也不是第一次見識,權當她是職業病,岑頎也沒有追問。中途停了次車,買了兩份早餐,這纔不慌不忙地向公司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