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CHAPTER47

顧荀西看着樓下的各色身影, 雖然幾乎小到看不清楚,但他還是一眼就分別出她,接着電話響起。

是她, 接起, 看着她邊說邊走上大巴車, 看着他幫她放好行李, 親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她, 然後一邊從容的與她對話。只是一隻手握成拳頭,努力剋制什麼。

放下電話,拿起桌上的藥倒出一粒, 對着水喝下去,他努力的想要把作嘔的感覺壓下, 正如韓錫陽說的, 自己如果病倒該怎麼給她解釋?剛吃下去的藥怎麼能還沒發揮作用就被他嘔出來?可還是徒然, 一陣強烈噁心感覺襲來,全部吐出來了, 接了一杯漱口水,然後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根本沒什麼東西,僅僅是剛剛吃進去的不足半釐米的藥片外加半杯水就把他折騰成這樣,真是夠狼狽。

喬伊和韓錫陽並肩坐在一排, 感受到他愉快的氣場, “你似乎心情很好?”

韓錫陽微微側臉, 反問“很明顯嗎?”

喬伊點頭, 這人雖然平常總是溫和微笑, 但是難得能像現在這樣笑意達到眼底,他輕快的笑出了聲音, “因爲刺激了一個討厭的人,所以,心情是不錯。”

“討厭的人?”看着他,雖有疑問,但是她不準備當好奇寶寶了,韓錫陽見她沒在追問,也不搭腔,微微一笑,開始閉目養神。很有怡然自得的感覺。

回到久違的地方,看着熟悉的街道,有種別樣的感覺,雖然這次經歷了一場災難,但是更讓她有了體會,她比從前更加了解在自然和災難面前人類是何其渺小,真正能夠翻雲覆雨的並不是人類。

在C市她因爲韓錫陽對着顧荀西撒了謊,所以她得爲此付出代價——那就是不能立馬見到他,雖然她的心裡思念萬分。

回到家裡,洗完澡後舒爽的躺在牀上,和媽媽通完電話,打開電腦,瞭解到了兩件事情,第一件事她之前報名了無國界醫生,僅僅是報名而已,而且是抱着重在參與的心態,卻不曾想真的被錄取了,而且不久通知面試的信函也會寄到;第二件事情就是知道了顧鶴霆病重的消息。

不管是哪一個都令她心裡震盪,MSF無國界醫生組織,他的那位初戀師兄亦是此間的成員,沒想過真她的會被通知面試;而另一個,則令她煩心,想着許久未見的他,她都不知道如何自處?

第二天一早,她一打開大門,就看到熟悉的三叉戟還有顧荀西頎長的身影,他靠着車身,正對院門,等喬伊一開門就看見他了,他沒有與她說明,本來以爲要到下午纔會見到他,現在是真正的驚喜!她的笑容盪開,心懷愉悅。

半個多月後重新看見他,經歷了一場小小災難的她想要好好珍惜他和她的感情,正如對韓錫陽說的話,她從來都是無怨無悔。

他擁抱她,有些急切,她甚至覺得有些透不過氣。

“喬伊?”

“恩?”

他沒有接着說話,他的心裡確實被韓錫陽的話給影響,他對她開始拿捏不準。

但在此時,她的氣息那麼明顯,讓他捨不得放開。她的髮香,甚至讓他在本該清明的早晨沉醉。

“我送你。”他慢慢放開懷抱。

坐在他的副手,看着他仍舊好看的側臉,覺得他瘦了許多,雖然精神尚好,但真的瘦了許多,面部的輪廓被襯托的更加清晰,尖削的下顎被孤立出來。她的鼻頭忽然酸澀,想起剛剛經歷的災難,讓她更是覺得世事無常,下意識的,她伸出手觸碰他的面龐,那麼輕,帶着小心,“你有按時吃藥嗎?你有按時去檢查嗎?顧荀西,我想你了,很想,很想。可是,我覺得你瘦了許多,我害怕。”

她的話,她的那份語氣讓他心裡咯噔一下,側頭看了她一眼,稍一平息,雲淡風輕的說“我那麼讓你沒有安全感?你說的我都有做,只是你許久未見我,可能產生錯覺,我真的很好。”

很好?想起網上關於顧鶴霆的報道,想起上次他們的爭執,就這點,他怎麼會很好?

他的父親始終是一道門檻,讓他止步不前。

他專心目視前方,還照顧着喬伊,隨口的問話,“這次還順利嗎?”

“恩,還可以,回來的時候遇到陰雨,所以耽誤了一天時間。”她本可以把事情的經過解釋清楚,不是小小陰雨,而是山體滑坡,最重要的是遇到了某人的經過她都鬼使神差的自動略過。

他聽後微微一笑,看似不經意的迴應,也並沒有深究的意思,可是他的心裡比誰都要清楚。他對什麼都瞭然於胸,只不過她做鴕鳥,他也就遷就,對與她,他從來抱着寬容的心。

喬伊急於轉移話題,就問“你呢,這些天過的還好?”

他們之間空白的這些日子,她以爲那是她留給他冷靜思考的時間,可是事實是橫亙在他心頭的刺仍然在那裡,而他仍是以前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讓人看不出情緒,他永遠都高深莫測,喬伊不知道關於他父親的事情他思考的如何,可如今看來,他似乎並沒打算迴應這個問題。她唯有心底嘆息一聲。

他體貼的把車停到了靠近醫院的路口上,爲她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然後深情的看着她離開,並囑託她說,晚上回來接她。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顧荀西沒有急於開車離開,而是好整以暇的站在車旁邊,像是與人有某種約定似的。

韓錫陽從後面的一輛車裡下來,手插褲兜,站在他面前,目光冷冷,“顧荀西,你跟我去趟醫院,就算是最後荼毒一次你父親也好,這很有可能是你最後一次的機會!”

韓錫陽從一早就跟着他的車,一路而來,顧荀西早就知道他的理由,可是現下還是猶豫了,沒有回答。他越過韓錫陽冷冷的目光,看着早上正是繁忙的車水馬龍。

“怎麼?你是不敢?”挑釁的看着顧荀西,然後不待他反應,反身向着自己的車子走去。

不敢?是真的沒勇氣?無論怎麼否定,他的心裡真的有後退的感覺。但是,常年的習慣,加之韓錫陽挑釁的口氣,他轉身,打開車門,隨着韓錫陽的車一同開啓。

一前一後的華麗轎車在路上引來不少人的側目,先後駛進了醫院的大門。

病牀上的人雙目緊閉,沒有一點兒生命跡象,只是那心電監護儀的聲音在告訴醫護這人還是有生命體徵的。

看着他緊閉的雙眼,顧荀西居然覺得鬆了一口氣,如果他是清醒的,他真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坐在了牀邊的椅子上,一瞬不移的看着顧鶴霆,那張與他相似的臉龐,思緒飄回到了以前••••••

他對他嚴厲,完全是嚴父的形象。但每一次他的進步他都會看在眼裡,而且總會誇獎兩句,雖然惜字如金,但是,卻立竿見影,他的心隨着父親那幾句簡單直白的讚賞而雀躍。他從小因爲家庭的優渥對什麼都是不鹹不淡,唯獨對父親的讚賞表現的極爲歡喜。這是每個男孩兒都應該有的情緒,與父親的隔閡還有對父親的崇拜。當然這中間少不了母親的調和,父親之於顧荀西永遠是帶些疏離的感覺,高高在上,威嚴有餘。那麼母親對於他就是溫和的存在,淡漠的他甚至有些依戀她,雖然心理獨立但是總有一塊溫柔的土地是留給母親的,從來如此。

嚴厲的父親,溫和的母親,還有他這個註定會十分出色的兒子,最重要的是他父親母親的感情恩愛,伉儷情深。可是一切的美好就在那個他離家出走後的一天被破壞,當他被母親尋回,母親目光漣漣,但是堅定無比,帶着只有八歲的他隻身來到英國!

他最後一次見父親是在機場,隔着候機大廳的厚重玻璃,他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悔恨,那張臉上還寫滿了痛苦與隱忍,雙手緊緊的攥着,骨骼突出,那雙手到現在都是歷歷在目的清晰。

他那時不知發生了什麼,隨着年齡的成長,漸漸從母親的眼神中讀出了原因,他的心裡憤恨不已,他不能想象溫柔的母親,有什麼理由值得父親去背叛!

低頭,看他如今的雙手,乾瘦而且還有密密的針頭痕跡。幾乎是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握住那雙手,比自己的溫度還要低,就在這一刻,手指微微顫動,像是知道是他在握着一樣,顧鶴霆的手想要抓住他的手。

他仍是閉着眼睛,只是輕輕吐出“延修。”帶着顫抖,氣若游絲,但是卻能立刻刺激他的神經。

延修,延修,像是小時候一樣,他叫他延修,不論是嚴厲的,還是稱讚的,他總是十分嚴肅的先稱他一聲延修。而他則會繃緊神經,聽着他口中的教誨,有時候又是一句誇讚,若是如此,他就會格外欣喜,他的父親,言傳身教,令他敬畏愛戴。

但如今,一切不復存在,他觸電似的甩開了那隻手,毫不猶豫的轉身。他真的懼怕他醒來,懼怕清醒的面對他,他害怕自己一直的堅守輕易崩潰。

韓錫陽一直在門外等着,見顧荀西出來,馬上示意醫生進去,可謂是準備充足。

他跟在顧荀西的身後,看着他急匆匆的步伐,伸手拽住他,“你害怕什麼?”

“害怕自己心軟?害怕一直以來的堅守攻破?”

顧荀西沒有回頭,他積攢的力氣與恨意,今天看到那個在病牀上垂危的人似乎很快被沖垮,他的心不確定?

“GR之於你的意義對他來說是一樣的,那是顧阿姨生前掌控過的公司,有她的痕跡,論利潤根本沒有人會打她的主意,因爲那根本不是一個賺錢的公司,顧叔叔一直經營無非是想留作一份念想,從一開始收購GR的股權開始,他就懷疑是你了,只不過是不願細細追究罷了,你是他的兒子,這一點不能改變,你想要回你母親的東西他當然會放手給你,你大可不必抱着你死我活的心態!可是,你想過沒有,縱然他有錯誤,可他用了一生來彌補,他和我母親從未再見過面,這二十年來,一次都沒有!以前他常常去GR,但只是看着GR的大樓發呆,沒有一次上去過。透過玻璃看着他的車,我幾乎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顧荀西狠狠甩開韓錫陽的手,“夠了!你不用從這裡一一贅述,他雖然用一生彌補,可是我母親呢,他是用生命作爲代價!”他的雙眼微紅,除此看不出任何激動的痕跡。語氣甚至還透着絲調笑,像是諷刺一般。

“顧阿姨,她••••••也許你並不知道我的母親曾經找過她,給她寫過信,現在我母親那裡還保留着她們的通信,這很奇怪,兩個女人,可以說是敵人的女人,但是,她們確實是在信裡討論過同一個人,那就是你的父親,你可以想象你的母親始終是愛着他的,至於是什麼讓她始終不肯回來,也許是時間,時間是可怕的東西,時間久了,所以習慣了,也害怕重新接受。她曾經在信裡說過,她擔心你會憎恨他,爲此,她很少提到顧鶴霆,就是害怕你有什麼過激的想法,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可是這還是出現了。”韓錫陽低着頭緩緩陳述,把這些年自己知道的看到的都告訴了顧荀西。

他的話像是劈開天空的驚雷,讓他呆立,他自以爲了解的母親卻還是有不爲他知的事情。原來她始終懷抱對他的愛,那麼她臨死前哀怨的眼神是爲了什麼?是早就預料到結局的悲哀,是爲了他與他反目而話出的心傷!

如此說來,他原來不懂她,那麼他曾經的沉淪,曾經的奮起,直到拿回GR都還有什麼意義?